二月初四,大梁使團北魏幽州境,魏帝遣禮部尚書葛兆夫迎接。
齊嬰執掌樞院多年,對高魏朝堂的派係爭鬥自然多有瞭解。
幾個月前大魏的禮部尚書另有其人,若他記得不錯應當是蔣昌宏,是顧家一黨,但此次戰敗之後顧家有失勢之兆,首先要被剪除的便是門生黨羽,魏帝革了蔣昌宏的職,另提拔了鄒潛的學生葛兆夫頂替,以此管窺,可見大魏朝堂上的文武黨爭已然臻於白熱。
而這當然是大梁所樂見的——顧家遠比鄒氏對江左的威脅更大,隻要顧家倒了,十年之後南師便有機會越過天塹就大業。
這些思慮盤桓在齊嬰心底,外人卻一一毫也不能窺見,魏國朝廷來此迎接的員們隻見南朝的員們個個肅穆安靜,紛紛垂首等著一人從馬車上走下,那眾星捧月般的男子生了一雙極為華的目,眸如翻墨,氣度高華安穩如同闊大山川,令人一見便不心生自慚形穢之。
大梁,齊敬臣。
這個名字本來就為大魏百所知,而北伐一役過後更是家喻戶曉,為北地之人的夢魘。那魏使葛兆夫心中對這大梁人雖則十分痛恨,但同時也深敬畏,遂迎上前去拱手曰:“齊大人。”
這個稱呼倒頗有些趣味。
在大梁,百多稱樞相為“小齊大人”,隻因他們更看重齊氏這個家族,將齊嬰看作是家族的從屬;魏國人卻不買世家的賬,纔不理會什麼江左三姓,在他們眼中齊敬臣這個名字比所謂齊氏更值得人敬重,他的家族更是因為他纔在江北有了名聲,是以直接稱呼他為“齊大人”。
大梁的員都聽出了這一層意思,齊嬰則冇什麼反應,隻同葛兆夫等魏國員問過好,繼而過問了一番之後的行程安排,隨後便隨其幽州城,以待次日拜上京。
北魏上京與南朝建康不同,雖同為一國之都天子腳下,氣象卻大相徑庭,並無建康的錦繡華,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巍峨與肅穆,有北地獨有的蒼涼大氣之,隻是因逢新敗,街上百姓的神也都著沉重,見到南朝使團的馬車進城時非議抱怨不。
這就是沈西泠第一次來到上京。
坐在馬車小心翼翼地過車窗的隙看著窗外,頭回真正見識了北地皇城的風貌,從樓宇建築到街上行人著都與江左不同,令很到新奇。
齊嬰拍了拍的肩,便關上車窗扭回頭去看他,聽見他說:“稍後我要去魏宮,你在使君彆館等我?”
他是在問的意思。
沈西泠看著他點了點頭,又有些擔心地問:“……你不會有事吧?”
他淡淡一笑,搖了搖頭。
也是,高魏新敗,原本就要求和,怎麼還敢他們大梁的使君呢?
沈西泠放下心來,朝齊嬰甜甜地一笑,乖乖巧巧地說:“那我等你回來。”
從那之後齊嬰就變得很忙。
他白日裡時常出魏宮與魏國朝廷的員磋商和談之事,夜裡回了彆館又要再同樞院和鴻臚寺的員們議事,偶爾還要再寫奏表送回江左呈與君主,真是分乏。
沈西泠從小就知道這個人一直都是很忙的,但他以前忙一般都在本家或者署,很會在眼前,如今在使君彆館他們日日都在一起,便終於親眼瞧見他勞碌的樣子,日以繼夜。
真的是很累,隻是看著都覺得累。
冇什麼法子幫上他的忙,便隻有儘力照顧好他的飲食,到了用膳的時間說什麼都會著他出起碼一刻鐘好好吃飯,齊嬰對此頗無奈,而青竹倒是對此很滿意,連帶著對沈西泠的臉都日益好了起來。
來到上京區區四五日,齊嬰便明顯瘦了一些,沈西泠自然為此心疼不已,他卻很平靜,還哄說:“這是最後一次了,往後便再也不會如此了。”
那天他似乎興致不錯,大約因為和談的進程頗為順遂,還同一道規劃了一番居後的生活,逗得沈西泠也跟著開心起來,暫且忘了對他忙碌的憂慮,一心開始盼起之後的日子。
而次日齊嬰離開彆館後,沈西泠也被迫出了一趟門。
這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
使君彆館中除了齊嬰以外還住了若乾大梁的員,眾人總要吃飯,那便免不得要有人往來出買進五穀雜糧。沈西泠雖則實際上是小齊大人正兒八經未過門的妻子,但明麵上卻又頂了一個奴婢的名聲,為避免惹人注目招人懷疑,便難免要多些勞碌,這日就承了出門買果子的一樁差事。
沈西泠對此倒不排斥,總歸待在使君彆館也是百無聊賴,出個門也好,既可看看北地的風土人,又能給自己逗個悶子,是不錯的。
在大街上四轉了轉,除了買果子,另還著意留心了其他東西的價錢——這大約就是商賈習了,一見到錢貨兩就自發的來回盤算,比誰都算得。
發現上京的許多東西都比建康賣得更貴,就譬如自己最悉的織吧——桑麻蠶都比江左貴上一截,白疊子織更貴,數目也較建康得多,竟還算是新鮮,至於藥材、書刻、果蔬等,也都比南方更貴。
仔細一想倒也有淵源——江北曆來不如江左富庶,魏國亦不像大梁那樣重商。在江左,即便是世家大族之中也不乏有涉足商道之輩,而高魏卻仍有視商賈為低賤的風氣、隻一力重農,久而久之自然使得錢貨流通與買賣阻,貨品昂貴在所難免。
沈西泠畢竟是商賈出,見得此此景實在有些心,想著若有人能過南北國界之限將生意路子打通,便可將原先積在手中的東西儘賣出去了,即便提價兩也比如今上京市麵上的東西更便宜,如此一來豈不是兩全之舉?
而且賺來的銀子便可以拿去捐給那些倒在道旁的人們了……
沈西泠歎了口氣。
又四下裡轉了轉,見北地的糧食倒比江左便宜些許,而且顆粒飽滿質地優渥,大約與高魏水土和重農桑的傳統相關。
十分興趣,便問那店家這米的賣法。
那店家是個孔武的北方漢子,生得十分獷,脾氣更是獷極了,一見沈西泠便眉頭皺得死,上下打量一番,甕聲甕氣地問:“小丫頭是大梁人?”
沈西泠聽言一愣,一時冇反應過來,下意識就點了點頭。
結果一點頭那店家的眉頭便皺得更了,大手一揮,聲音更地說:“那你走遠些!我不賣給你!”
沈西泠眨了眨眼睛,當即就有些懵,後來才漸漸回過味來。
說話有建康一帶的口音,吳儂語很是好認,一下就被人聽出了來,而如今大魏新敗,即便是平頭百姓也對江左大梁甚是痛恨,連帶著對南方來人都冇有好臉,這是被遷怒了。
沈西泠有些無言,但又不好與人爭執,便冇說什麼,隻避開了這店家朝彆走去,走了很遠還能聽到那店家在跟彆人說“晦氣”。
抿了抿。
沈西泠繼續在街上四轉著,漸漸便發現了越來越多上京與建康的不同。
譬如街上的乞兒吧。
這一路北上,雖見到了許許多多的人間慘象,但建康作為大梁的皇都卻是富庶祥和的,沿街很看到乞兒行乞,而上京城中便明顯多了很多,個個衫襤褸麵黃瘦。
有一個小孩兒,約莫也就五六歲大小,瘦瘦弱弱地拿著個破碗坐在路邊,怯生生地不敢手行乞,隨後發現沈西泠在看,又見麵善,這才壯著膽子靠到邊求,問能不能給口飯吃。
沈西泠心都了。
四下裡看看,見不遠恰有個包子鋪,便牽著那小孩兒走了過去,掏出錢與那店家說:“店家,勞煩來兩個包子。”
也不知那天怎麼就那麼不走運,上的兩個店家都是脾氣差遷怒的,一聽的口音又是撂了臉,比上一個口氣更差地說:“去去去!一邊去!我這包子就是餵給狗也不賣給你們梁人——快走快走!”
沈西泠一時真是無話可說,又不願與這店家計較,便將銀子轉手遞給邊的小丫頭,又扭頭對那店家說:“這包子是給的,並非梁民,總不會還是不賣吧?”
誰知那店家看也不看聽也不聽,仍執意要趕人走,沈西泠冇有法子,隻好領著那小孩兒去隔壁的饅頭鋪子上,結果又是遭了冷臉;整整一條街走下來,竟冇有一人把東西賣給。
沈西泠真是有些了氣,覺得這些人好生不講道理,即便遷怒於南朝之人,卻又怎能如此不分青紅皂白?何況邊這乞兒何辜,他們何必如此為難?
眼見著沈西泠兩手空空地走了一個來回,那賣包子的店家便甚是得意,看著的神著譏誚,沈西泠冇住脾氣,遂對他說:“店家與婦孺逞兇鬥狠好生厲害,隻不知當初南北戰之時人又在哪裡?若真是一心報國痛恨南朝,不如從軍罷了,提刀殺人豈不痛快?在此茍且欺人未免太過浪費了。”
沈西泠不是輕易跟人發火怒的,極的幾回也都是為了彆人,譬如上次是為了馮掌櫃,眼下是為了這個素昧平生的小乞兒。怒時仍是文文靜靜的,言語中也冇有一個臟字,但神卻著輕蔑與漠然,令人能到對自己的鄙薄。
那店家卻不是個講理的人,聽了這般譏誚的話便如被人踩了尾,當即大怒,也不跟沈西泠掰扯,隻臉漲得通紅,隨後大抵是惱怒了,抄起手邊的搟麪杖便朝沈西泠打來!
作者有話要說:決定給隔了這麼久纔出現的顧小將軍發一張男主驗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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