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走后,李朝歌關好門窗,輕聲道:“這是我們第二次遇到武神了,真是有緣。”
“民間傳說夸大了很多地方,當個故事聽就算了,不必當真。”
李朝歌坐回桌子對面,看著面前熱騰騰的飯菜,毫無筷的意思。李朝歌說道:“即便夸大,也是基于真實事跡放大。背村有武神畫像,這個村子供奉武神,背村祠堂里混一個帝丘秦氏的牌位,而偏偏武神姓秦。我懷疑,祠堂里那個靈位就是武神。”
李朝歌說完,等了一會,不滿地瞪向顧明恪:“你為什麼都沒有反應?”
顧明恪敷衍地點點頭,道:“你說得對。”
這并不難猜,顧明恪能破解聚魂陣,說不定他早就猜出來武神和帝丘秦氏一個人了。李朝歌細微地撇了撇,撐著下靠在桌子上,十分費解道:“發畫像,供神位,換香火,所有事都是為了武神。可是,武神已死了許多年,到底是誰在推這些事,他們又有什麼目的?難道,有人想借武□□義起事嗎?”
李朝歌想了想,始終覺得匪夷所思:“武神實在太久遠了,如果真要造反,用太上老君、玉皇大帝、觀世音菩薩,哪一個不比武神有號召力?普通人本不知道武神,費這麼多功夫真的有用嗎?”
而且,李朝歌還注意到一個細節,那個牌位上沒有寫武神名字,而是寫的秦氏。香火寫誰就供奉誰,為什麼要模糊理呢?
“天命如鬼神,信則有,不信則無。”顧明恪垂眸,眼睫遮住了他眼神中的神采,語氣中似乎有嘲諷,“無論再多人說荒謬,只要當事人自己相信,那便是有用的。”
這樣一想倒也是。自古開朝立國之人,哪一個不是堅信自己乃天選之子,靠著這逆天改命的心氣兒,才能開創霸業,萬人之不能。李朝歌想到潛淵劍亦是夔國君王的陪葬,據說潛淵劍集大氣運于一,得之能得天下,現在又冒出來一個天命之子武神。
李朝歌想著,和顧明恪說道:“秦家的人未免太迷信了,先是占卜,說自己家的孩子是天子投胎,然后又造出一柄劍,說拿著這柄劍可以得到天下。他們一直在煽輿論,故弄玄虛,他們真的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可以幫助他們奪得天下嗎?”
“那個時代和現在不同。上古巫繁盛,百家爭鳴,很多東西是真的。”顧明恪說完,極輕地瞥了李朝歌一眼,問,“你怎麼知道是故弄玄虛?”
“很明顯啊,他們一直在給自己造勢。”李朝歌攤手,作為一個前世登上皇位,今生還在為皇位斗的公主,很了解這些造勢手段。前世天后登基時,一直不斷地在各地創造祥瑞,用盡各種辦法證明自己命于天,名正言順。只不過秦氏的手段更極端一些,傾盡國力鑄造出一柄潛淵劍不說,還要生生造出一個神來。
顧明恪坐在燭火后面,昏黃的線搖搖晃晃,他的眼睛仿佛釀了酒一般,看得人發暈:“為什麼?”
李朝歌被他的眼睛勾得走神,竟然沒聽清他問了什麼。李朝歌回神,反問:“你說什麼?”
顧明恪說自己問話從來不問第二遍,但是現在,他卻放慢了語調,輕輕緩緩問:“村民都堅信不疑,為何你覺得武神是假的?”
李朝歌微怔,沒想明白他為什麼關注這個地方。李朝歌不假思索,回道:“直覺吧。他上有很多東西很割裂,仿佛是一個拼湊出來的模板,而非一個真實的人。”
燭火倒映在顧明恪眼中,分不清是火還是其他。顧明恪目沉沉地著,問:“比如呢?”
“比如?”李朝歌想了想,說,“畫紙上的記錄,以及剛才那個老婆婆說,武神能文能武,通讀百家,聰慧善辯,還自學占卜。若只是這些就罷了,偏偏他還驍勇善戰,百戰百勝。這怎麼可能呢?這本不是一個有有的人,而是將所有想象中的德堆砌在一個人上。”
顧明恪聽完垂眸,良久無言。室安靜下來,只能聽到燭火嗶剝的聲音。李朝歌頓了頓,面不改地接話道:“何況,我從六歲學武,一天只需要做一件事,這樣都忙得不可開。他怎麼可能同時學麼多東西,還樣樣通?我一向覺得,文武相互排斥……裴紀安這種號稱文武雙全的半桶水除外。但凡,就絕對專,擅長文化,學武功就不太行,骨奇佳,往往沒什麼耐心坐下讀書。武神就算再神,那也是從孩子長過來的。一個普通孩子,哪來那麼多力同時學好文武?”
顧明恪一直安安靜靜的,聽到的話,他啞然失笑:“誰說的,你這是見不得人好。”
李朝歌在武功方面是奇才,但是相反,在文化、藝、音樂、繪畫等方面全部短一截。所以李朝歌一直固執地覺得文武不能兼得,并不是的問題,而是這兩樣天賦生來互斥。想要兩樣都修專,除非是活了很久的老妖。
“不說這些了。”顧明恪收了笑,道,“這些傳說真假摻雜,絕大多數都是后人杜撰的。畫像中武神還八只手呢,這怎麼可能是真的?”
李朝歌一想也是,和一個長著八只手的人較勁什麼。說不定這種人不需要十月懷胎,從石頭里一蹦就是人模樣。
顧明恪見神態放松下來,說道:“你這兩天一直在趕路,現在快去休息吧。明日,我們去山里看看。”
李朝歌一口應下:“好。”站起的時候,看到顧明恪毫無作,不由問:“那你呢?”
“我不需要。”顧明恪淡淡道,“你安心睡吧。我就在不遠。”
李朝歌知道顧明恪看起來是個正常人,其實并不需要食,一夜不睡對他來說可能也不是什麼大事。李朝歌沒有再問,自己轉去床上休息了。
李朝歌和臥在床上,懷里抱著劍。躺好后,屋子里的燈火隨即熄滅。
今夜月黯淡,鄉村遠離塵囂,也沒有其他源,屋中一片漆黑。李朝歌手指過潛淵劍上的花紋,慢慢覺得尷尬。
四面寂靜,似乎天地間只剩他們兩人。顧明恪沒有發出聲音,但李朝歌知道,他就在不遠。
李朝歌臉上越來越熱,比上次在公主府,兩人被迫共度一夜還要尷尬。李朝歌輕輕咳嗽了一聲,舉重若輕說道:“今日是我疏忽了,等明日,讓阿婆另外準備一間屋子吧。”
“不必。”黑夜中,他的形看不清楚,可是聲音如上好的綢緞般,低沉清越,“出門在外,安全為上。敵在暗我在明,不宜分開行。”
李朝歌微微張,想說這不一樣,可是話到邊,自己也說不出來哪里不一樣。心中并無男之別,只有辦案。既然顧明恪都不在意,扭什麼呢?
最后,李朝歌轉,用力閉著眼,說道:“我都無妨,你隨意。”
李朝歌本來以為自己要睡不著了,可是事實上,轉后沒過多久就陷夢鄉。等第二天醒來,屋里已是滿室清,依然就著昨天的姿勢側躺在床上,潛淵劍靜靜靠在邊,并無移的痕跡。
李朝歌握著劍起,站到窗邊,看到顧明恪站在院子里,久久凝著前方的山巒。他眼神專注,側臉沉寂,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明恪沒有回頭,清淺道:“既然醒了,準備一下,出發吧。”
·
他們兩人今日要去探山。這個村莊坐落在深山中,罕有人跡,四周大山更是蒼蒼莽莽,野態橫生。山上幾乎沒有型的路,樹林深,時不時能看到野的爪印。
面前是一條極窄的羊腸小道,小路著峭壁,僅容一人通過,外面沒有任何阻攔,僅踏錯一步就會摔懸崖中。顧明恪走在前面,低聲提醒李朝歌:“小心,前面路很。”
李朝歌從容地走在后面,聽到顧明恪的話,輕輕笑了笑:“這算什麼。我小時候,比這更長更陡的藤條都走過,這種路在我看來,無異于平地了。”
顧明恪輕巧地繞過石壁凹凸之,問:“你小時候經常爬山?”
“也不只是爬山。懸崖半空,毒蟲窩里,老虎旁,什麼地方都去過。我記得有一次我睜眼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巨鷹的巢里,上下都是禿禿的懸崖,說不定什麼時候巨鷹就會回來。我只能自己想辦法爬上懸崖,結果周老頭并不在上面等我,我只好自己找路回家。等我千辛萬苦回去,發現他躺在屋子里睡覺。周老頭看到我連瞥都沒瞥,扔給我一把斧頭就讓我去做飯。”
劍南的地形可比這里復雜多了。西南瘴氣濃郁,森林里遮天蔽日,毒蟲布,積年的老手也不敢獨自一人進山。但李朝歌時常一睜眼就被扔到一個新地方,慢慢的,都習慣了。
顧明恪越聽眉頭皺得越,他冷聲問:“那時候你多大?”
“十歲左右吧。”李朝歌聲音中滿是不在乎,“我十二歲后就一個人進山了,普通地形都難不倒我,也就沒有再被丟過。不過周老頭說,是因為我太重了,他提著費力。”
顧明恪臉已經非常冰冷:“他就這樣對你?”
“練武功嘛,都是這樣的。我們隔壁小虎天天被他爹打得哭,我好歹還沒被打過。”李朝歌看到前面已經是絕壁,拽了拽石頭上的藤條,覺得還算結實,就對顧明恪說,“我先過去了,你自己跟上。”
說完,李朝歌拽著藤條,輕巧地躍過峽谷,在藤條即將撞到石壁時,放開藤條,腳尖在一塊凸出來的石頭上輕輕一點,隨即像飛鳥一樣懸空而起,幾個起落后輕飄飄落在平地上。
顧明恪遠遠看著在石頭間騰挪,他第一次見李朝歌的時候就覺得法很好,不像普通凡人。后來得知的師父是周長庚,顧明恪還想過周長庚自己不著調,教徒弟尚算用心,這樣的功底,一看就是扎實練過。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練出來的。
顧明恪早就知道周長庚不靠譜,沒想到他竟然如此不靠譜。把一個十歲的小姑娘扔到巨鷹巢里……真虧他想得出來。
李朝歌站在對面,對著顧明恪招手,示意一切安全。顧明恪收斂起思緒,腳下輕輕一,踏著清風落到對面。
顧明恪的袖隨風鼓起,一眨眼就出現在眼前。李朝歌微微愣怔,清晨穿過枯枝,星星點點鋪在山澗,一位白男子踏風而來,袂翩躚,長發飛舞,仿佛十二歲那一幕重現。
區別在于那一次李朝歌只能遠遠看著,而這一次,清晰地看到他面如玉,長發如墨,眼睛是清的琉璃,舉手投足間,滿是威嚴淡漠。
顧明恪站好后,發現李朝歌出神地著他。顧明恪抬眉,問:“怎麼了?”
顧明恪微微垂眸,黑眸子認真地看著。他站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莽林,越發像誤落人間的仙人,清姿玉骨,不染風霜。
李朝歌回神,斂眸掩住神,說:“沒什麼。想到一個故人。”
看著他想到一個故人……顧明恪心里生出些微妙的不痛快。這陣緒來的莫名其妙,顧明恪自己狠狠一怔,他立刻將緒波下,冷冷淡淡說道:“既然沒事,那就走吧。”
李朝歌應下,兩人一前一后走在寂靜的山路上,十分沉默。顧明恪一直在想他到底怎麼了,剛才他是怎麼回事?突然聽到李朝歌問:“你那次去屏山做什麼?”
顧明恪微怔,隨即不聲地回道:“屏山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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