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裴氏一口氣堵在嚨口,上不去下不來的。
到底是高高在上多年的人,很快調整過來,言語譏諷道:“都說淑妃仁善,可瞧著倒是慣會落井下石、欺怕的,來我一個將死之人跟前囂張,陛下和榮太后當真瞎了眼。”
“你一個臨死之人還尋了我來挑撥離間,不想我好過,我不過說兩句話,你倒先沉不住氣了。”顧青昭覺得好笑,“我從來沒覺著自己是仁善之輩,可比起你的惡毒來,有時候覺得自己也是個大善人了。”
裴氏冷嗤,“世人喜冤冤相報,旁人待我不善,我又為何要以德報怨?我所做,不過都是為了能好好地活著罷了。”
“自你進王府,便是太子妃也要被你的權勢得不過氣來,你何曾活不下去過?”
活著?
沒害別人就不錯了,誰又有本事讓之前權勢滔天的裴氏不痛快。
裴氏不屑,理直氣壯道:“我費盡心思才了王府,自然是要揚眉吐氣面尊貴地活著。”
“若只是做一個屈居于人下的妾室,我的子也會是庶出,”幽冷目中添了幾分翳,語氣里摻雜著悲憤與哀怨,“庶出啊,能有什麼出路。男兒只能被迫丟掉前程輔佐嫡子,兒便得嫁給那些有權無德的鰥夫,庶出的一生都要生活在嫡出的影下,不見天日,無法走到人前。”
“那樣人為刀俎,我為魚的日子。我已經過夠了,我的子,也不該再過那樣的生活。所以——”眸驟然冷厲,“陛下正妻之位,我勢在必得!”
“所以你殺了你嫡姐,又妄想殺了太子妃?”
“我生母被鄭朝云殘害致死,連腹中男胎也沒保住,我只是殺了一個兒罷了,論起狠毒,我何及鄭氏萬一?”
平國公府夫人鄭氏,閨名朝云。
裴氏笑得狠,“至于太子妃?本該是側妃,若不是我殺了我嫡姐,哪里得當得上正妃之位?可卻以那樣不堪的出,居于我之上。就算我手握王府后院大權,深得夫君信重又如何?宮宴、集會、甚至是京城夫人們舉辦的賞花會,我都不能去。盡管我出高過李氏萬千,我始終只是側室,是妾,是旁人眼里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我是想殺了,可就算李氏死了,陛下還是不給我后位!”
裴蕓荷微微挪眼,目如炬死死鎖住,“顧青昭,你也是妾,你甚至得寵越過所有人,難道你不曾怨恨過陛下?恨他寧肯空著后位,也不愿給了你?”
“本非我該有的東西,我何需日日貪想?”顧青昭淡淡笑著,反相譏,“陛下空置后位的原因,你又豈會不知?若非裴氏一族步步,企圖推朝政迫陛下立后,陛下怎會出此下策。大邕嫡庶尊卑是分明,你說你怨恨裴氏一族欺你為庶出,可在太子妃面前,你仗著國公府的勢又死死著出低微些的太子妃,更鄙夷嫌惡出更低之人。你哪里是怨恨自己庶出所得不公?不過是嫉恨比你出高份更尊貴之人,借庶出之名行不義之事,貪得無厭罷了。”
顧青昭一字一言,將裴氏心底的那層遮布開。
許是心的齷齪剎那便暴于人前,裴氏惱怒,“是陛下待我不公,世人待我不公,我不過是起反抗罷了。你們天生為嫡的人,高高在上,豈會知曉我的痛楚難過?”
“何必自欺欺人?你曾口口聲聲說自己過得艱難,可你殘害無辜之人,比起那些薄待過你的人來,你更可惡千萬倍。”
裴氏的臉變得極為難看,皺紋爬在臉上,像是裂紋一般溢展開來,“顧青昭,縱然我罪不可赦,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你敢說你從未害過人,從未有過狠的算計。”
“從始至終,我問心無愧。”顧青昭目坦然。
“好一個問心無愧!”裴氏嗤嗤笑著,似是咬牙切齒,又似不屑,“顧青昭,你眼下得寵又大權在握,自然順暢。可若哪日陷低谷,兒子人威脅,你以為還能做到像今日這般坦嗎?”
目似毒蛇一般,死死盯著顧青昭,急切又癲狂地想從眼里看出一的猶豫不決來。
“不管我坦與否,那一日你是見不到了。”顧青昭神淡然,角微微勾起,“不過你放心,你死后,我自然會更舒心地活著。再有低谷,也不會比你如今更難過。”
裴氏本就心神繃著,若顧青昭與大吼大鬧,絕不會惶恐,可顧青昭這樣無波無瀾地說起這些被視作忌的話語,裴氏比死了還更煎熬許多。
目眥裂,眼球周圍染上,眼神森冷無比,臉上卻笑得瘋狂,“是,我是要死了,可你也絕不會得善終!顧青昭,你自以為得勢,一顆真心付給陛下,可你以為他真的你嗎?紅彈指老,大邕后宮嬪妃何其多,一代新人換舊人,等你容貌殘敗青春不在,陛下豈會愿意再與你四目相對?”
“世間男兒皆薄幸,更遑論坐擁三宮六院的天子!”笑得愈發放肆癲狂,“顧青昭,我等著你被厭棄,盡冷宮煎熬的滋味,我等著你來陪我!”
“那你便等著吧,”顧青昭悠悠起,居高臨下地看著裴氏,“就看你在黃泉路待得久,還是我活得更久。”
“哦對了,下了地獄,可別忘了和姜氏敘敘舊。”
笑著環視了一番屋子,最后視線又落到裴氏后的木板床上,“姜氏忠心于你,卻你栽贓,挪來行宮。最后一口氣,便是在你后的那張木板床上咽下的。”
顧青昭看向,笑意越發濃厚,“你說,會不會也在此等了你許久?”
大晴天的,裴氏沒來由地后背發涼,許是窗戶沒關嚴實,一縷冷風襲來,后頸便像是有人盯著一般,人心底發怵。
強撐著寸寸裂的笑,“顧青昭,你嚇唬我。”
顧青昭卻沒再多話,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而后轉離了涼臺閣。
再膽大不信鬼神的人,臨死這一刻,對未知事的恐懼亦會放大千萬倍。
破舊的木門瞬間合攏,遮蔽了照明的線,小屋子瞬間暗了下來。
涼臺閣周圍盡是林蔭,沒了映照的屋子,連個影子都難看著,可從樹梢枝間穿過來的幽幽涼風,卻無止盡地環繞在屋……
“姜蕓,你滾!害你的是顧青昭,是顧青昭!不對,是陛下!你去找他們!”
“不是我害的你!”
“不是我!不是我!”
一開始還歇斯底里地吼,可到后來,卻癲狂得更厲害了。
“你蠢鈍如豬,活該被我利用!”
“哈哈哈,姜蕓,姜蕓,”裴氏心神大震惶恐無端,卻又笑得眼淚都嗆了出來,“你來啊,本宮不怕你!”
“王妃之位是我的,太子妃是我的,后位也是我的!哈哈哈哈!”
“裴晚荷!嫡姐啊,我便是死了,也會將你們踩在腳下!無人可以欺我!”
“顧青昭!齊渺!我等著看你們互相殘殺!我等著你們來陪我,一起下地獄!哈哈哈哈!”
*
出涼臺閣的時候,正是日暮。
吳英行禮后,領著兩個小黃門端了毒酒。
“主子,回未央殿嗎?”紅韶扶著上轎輦,問道。
沒答話。
正要起駕的時候,方七匆匆趕來稟報,“主子,裴氏已經沒了。”
彼時夕晚照,天邊煙霞盡染,金黃的輝灑下來,鋪了長長的路。
那一路蔓延,盡頭向西。
“聽說長樂湖風景好,我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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