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風靜天涼,王言卿坐在屋檐下,考陸渲背書。
陸渲前面背得還算順暢,后面他眼睛不斷往外飄,一段詩文背得磕磕。但好歹背完了,陸渲長松一口氣:“娘,我背完了。我出去玩了!”
“回來。”陸渲正要往外跑,卻被王言卿住。王言卿面容平靜,聲音也溫溫的,但語氣中全是不容置喙:“把后半段背再出去。”
陸渲扣著手指,渾不愿:“娘,我已經背了一天書了。等明天再背吧。”
“不行,我在這里看著你背。”王言卿見他還不彈,威脅道,“你再磨蹭,你爹一會要回來了。到時候你讓他檢查?”
陸渲泄氣了,娘親從來不會兇他,就算背錯了也只是糾正他,讓他再背一遍。如果換爹,那就不一樣了。
王言卿把陸渲到邊,陪他把后半部分一字一句讀通順,給他解釋了里面的意思,然后讓他再背。陸渲像陸珩,天生記憶力好,但再好的天賦也需要不斷練習,如果不努力,最后好記也會變小聰明,泯然于眾人。
其實陸渲不是背不會,而是仗著自己腦子好,白日貪玩,不好好用功,到了晚上囫圇記住,來應付王言卿檢查。王言卿幫他把后半部分理順,他理解了里面的意思之后,再背誦就事半功倍了。
陸渲倚在娘親溫暖的邊,聽聲細語解釋詩句意思,慢慢沉浸到其中。他正聽得迷,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問好聲,隨即,一道大紅人影過院門,大步走向正房。
陸渲驟然張,抓了王言卿擺。爹今日早回來了,要是被爹發現他沒完功課……
王言卿點了點他的頭,沉著眸道:“知道害怕,白天還貪玩?下次還敢嗎?”
陸渲趕搖頭,這時候陸珩推門進來了,他看見陸渲跪坐在榻上,面前還攤著書本,問:“怎麼了?”
陸渲嚇得都繃了,王言卿平靜地合上書,說:“沒事,我剛檢查完他功課。渲兒,去收拾你的東西吧。”
陸渲如釋重負,趕跳下羅漢床,抱起自己的書本,匆匆給陸珩問了好后連頭都不敢抬,埋頭沖出去了。陸珩看著那個小子兔子一樣的影,冷笑一聲:“白天又出去玩了,又在應付功課是吧。”
王言卿收拾好桌上筆墨,說:“他才虛四歲,玩是天。我四歲的時候,連字都不認識呢。”
陸珩解下繡春刀,坐到王言卿邊,說:“那不一樣。你多懂事,哪像他,一天天凈琢磨怎麼糊弄家里人。”
王言卿依然溫聲替兒子說話:“其實正常孩子也不用這麼早背書,他要進宮做伴讀,這才提前教他。這些東西對小孩子來說委實太枯燥了,就算是你,也是六歲才去王府做的伴讀。”
其實陸珩知道,現在的進度對陸渲來說有點太難了。三皇子比陸渲大三歲,無論理解能力還是定力都比陸渲強太多。陸渲要想跟上三皇子,就只能提前學。要不然等他進宮,總是跟不上太傅,被打擊了信心,說不定以后就不學了。
不過陸珩理解歸理解,王言卿一味替陸渲說話,他心里還是很吃味。陸珩挑挑眉,書。你用在他上的心思,可比對著我時多多了。”
陸珩習以為常摟的腰,王言卿今日卻一反常態地繃起來,沉著臉推開他的手:“別。”
陸珩手被擋住,意外地看向王言卿:“怎麼了?”
不確定的事,王言卿本來不想說,但他的眼神攻勢太強勢,王言卿最終沒抵住,悄聲說:“我可能又有了。”
陸珩一聽,眼神驟變,王言卿見到趕解釋:“但我還沒請郎中看過,只是自己猜測。說不定是我猜錯了。”
“你做得對,這種事還是小心一點好。”陸珩也立即認真起來。王言卿自己都有覺,那估計是八九不離十了,陸珩看著的目頓時變得小心翼翼。他輕輕環住王言卿的腰,虛虛將手掌在腹前,里面的靜:“你說這次是兒子還是兒?”
王言卿靠到陸珩肩上,同樣期待地看向自己小腹:“都是緣法,來什麼都好。”
“是。”陸珩點頭,但還是說道,“不過如果是兒就更好了。”
王言卿輕笑:“如果是兒子呢?”
“那我就下次努力,爭取讓你懷上兒。”
王言卿趕錘了陸珩一下,嗔道:“當著孩子呢,你說什麼。”
陸珩不以為意:“無論男,以后遲早要懂得這些事。我們為人父母,早點給他示范也好。”
“還說,閉。”
王言卿生育過一個孩子,再懷孕時約約有覺,但月份還沒到,不想讓眾人空歡喜一場,就忍住沒說。要不是怕陸珩起手來沒輕沒重,連陸珩也不會告訴。
陸珩聽了后,雖然上說著隨緣,但第二天還是立刻給請來了郎中。現在皇帝不上朝,陸珩是從一品都督同知,朝中比他職高的沒幾個人,他不去府點卯沒有任何人敢說他。所以陸珩明正大曠了班,留在府里陪王言卿。
郎中來了,給陸珩行禮后,便上前給王言卿診脈。
懷陸渲時他們兩人如臨大敵,把郎中嚇得不敢說話。這一次陸珩依然重視,但到底沒有上次那麼張了。沒有陸珩干擾,郎中很快診斷完畢,起拜道:“恭喜都督,恭喜夫人,夫人這是脈。”
王言卿的猜測落實,臉上很快漾出笑來。陸珩讓人帶郎中下去領賞,順便開一些補藥。王言卿聽到,阻止道:“是藥三分毒,我現在沒什麼不舒服,沒必要開補藥,怪浪費的。”
陸珩卻說:“用不上最好,但多備一些,就當求心安了。”
陸珩執意不肯省這筆藥錢,王言卿勸阻無果,只能隨他去了。靈犀靈鸞帶著郎中去開藥,陸珩陪在王言卿邊,低聲陪說話。兩人溫存間,陸渲咚咚咚跑進來了,雙手趴到榻邊,神神問:“爹,娘,我剛剛聽嬤嬤說,娘要給我生弟弟了?”
“是妹妹。”陸珩立刻糾正他,“沒你的事,回去背你的書去。”
陸渲不肯,趴在榻邊撒:“妹妹剛來,肯定什麼都不知道。我這個做哥哥的應該多陪妹妹說說話。”
陸渲見陸珩不理他,就跑到另一邊,抱著王言卿的手撒:“娘……”
王言卿最終被磨得不住,松口說:“那就給你放假一天,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陸渲立刻歡呼一聲。他的聲音太高興,看到陸珩朝他這個方向看來,陸渲立刻捂住,躡手躡腳地退出去。
過了一會,陸渲又抱著一堆東西跑回來,高聲道:“娘,我來教妹妹認字。”
陸珩正握著王言卿手說話,瞧見陸渲,輕輕笑了聲:“就你的水平,還想教人?”
有王言卿在,陸渲膽子大了很多,一點都不怕陸珩。他從另一邊鞋上榻,坐到王言卿邊問:“娘,你說妹妹應該先學什麼?”
一家人正其樂融融說著話,一個侍衛忽然快步跑來,停在正房門口抱拳:“都督。”
他的聲音急促低沉,像是抑著什麼事。陸珩朝門外看了眼,面如常地對妻子兒子說:“你們先坐著,我去都督府點個卯,很快回來。”
侍衛的聲音王言卿也聽到了,面擔憂,但還是沉穩地點頭,說:“好,你安心去吧。”
陸珩說完很快起走了。陸渲雖然年紀小,但不知道是不是像了王言卿,對緒也很敏。他依偎到王言卿邊,有些害怕地問:“娘,怎麼了?”
“沒事。”王言卿兒子的頭頂,語氣溫又堅定,“應該是送來什麼公務,放心,你爹會理好的。”
陸珩說著很快回來,但直到夜,他都不見影。陸渲堅持要等陸珩,最后都熬不住,靠在王言卿上睡著了。
王言卿輕輕拍打著兒子的背,等他睡實了,小心翼翼把他放到榻上。
王言卿正在替陸渲拉被子,忽然外面傳來走聲。王言卿意識到陸珩回來了,用眼神示意娘看著陸渲,自己快步走向門口。
陸珩進門,正好迎面撞到王言卿。王言卿忙對他噓了一聲,上前幫他解披風:“怎麼了?”
王言卿印象中,上次見陸珩臉這麼嚴肅,還是壬寅宮變的時候。陸珩長嘆一聲,頭疼地了眉心:“俺答部落要求開馬市,朝廷不允。俺答遂襲擊邊關,今日,已經攻破古北口,越過長城了。”
王言卿倒吸一口涼氣,越過古北口,那豈不是馬上就要兵臨北京城下?
難怪今日侍衛來找他時慌那樣,難怪陸珩忙到現在才回來。王言卿怕吵醒陸渲,低聲音問:“皇上怎麼說?”
“今日宮里一直在商討此事,京城有守兵有城墻,抵蒙古騎兵不問題。但糧食卻是個大問題。”
“什麼?”
“今年的新糧還沒有收上來,京城糧倉空虛,只能靠周圍供糧。最近的糧倉在通州,若是京城被圍,以現在的存糧,只能夠全京城吃十天。”
王言卿瞪大眼睛,以為蒙古騎兵近京城已經是最糟糕的事了,沒想到現實永遠比想象離譜。陸珩嘆了聲,在王言卿面前,他也不玩場上那一套,如實說:“十天已經是樂觀估計了。依我看,一旦傳出戰爭消息,世家大族必與民爭糧,普通百姓最多能撐五天。”
王言卿說不出話來。京城周圍有好幾個大糧倉,誰都沒想過京城會被圍困,所以沒在意城中儲糧。結果,蒙古騎兵到來時,所有人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王言卿皺眉道:“京城駐軍足有十萬,俺答部落來再多人,也不可能比十萬多吧。把他們趕走不就行了?”
“這就是另外一個問題。”陸珩邊勾出一縷笑,眼中卻冷冰冰的,譏諷十足,“三大營號稱十萬,其實里面盡是老弱病殘和掛名吃空餉的關系戶,實際人數可能連一半都不到。六部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所以,沒有人愿意出戰。”
軍營名冊可以作假,但人頭總沒法作假。一旦出戰,空餉、逃兵役等事全部遮掩不住,到時候,誰是主帥,誰就是替罪羊。
有兵卻無帥,實在是諷刺極了。王言卿也說不出話了,問:“那要怎麼辦?”
陸珩嗤一聲,諷道:“今夜戶部急去通州運糧,能回來多是多。同時兵部給周邊發了急令,希快點有人帶著勤王軍隊趕到吧。”
因為無人愿意應戰,京城只能守城不出。皇帝下令關閉城門,止任何人出,以免放了蒙古應。幸好戶部及時調回了糧,足夠全城吃一個月。皇帝稍微松了口氣,但還是很惱火。
皇帝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因為吃飯的事擔心過。現在已經不是他選擇吃江南的米還是河套的面的問題了,而是在吃通州豆子的況下,擔心有沒有下個月。
因為蒙古人天降,全城跟著食降級,連宮廷和宦世族都被迫吃起了糧。陸渲看著碗里驟然減的菜,問:“娘,為什麼這幾天不吃青菜了。”
平時達貴人大魚大,然而一到戰時,青菜才是最奢侈的東西。王言卿低聲安兒子:“這幾天百姓比較艱難,好些人買不到糧食,我們也要吃點。”
圍城的消息傳出來后,所有人陷恐慌,各家各戶都在屯糧。戶部雖然運回了全城人一個月的糧食,但平民百姓肯定搶不過宦大族,大部分糧食被高門大戶攔截,還有些商人鉆利,囤貨以哄抬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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