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劍似潭中遊魚,其勢如風,在狹小而幽暗的地中上下穿梭相擊,有如積雨雲間不時閃過的雷電,忽暗忽明。
何衝也想提劍上前,卻被金展攔住,他悄悄說道:“我想,你師父大概是想自己親手解決的。”
二人手之勢越發激烈,連山都有碎石落下,唐方提氣訣,雙指並攏於前,口中呼出長氣,隨即變為一條火龍,爪牙猙獰,口吐火舌,就要朝他們撲去。
然而唐元毫不懼,收劍,將指尖抹在劍鋒,念一聲“去!”
劍鋒一揮,濺出無數水珠,凌空飛渡,如銀河星空圍住火龍,停滯一瞬,便生長串連為一條條細的水線,運煉不風的水籠,越收越,將掙扎著的火龍淹阻其中,水線勒迫進火龍的,得它極力掙扎,然而終究不敵,最後被生生割裂為數塊,嗚鳴一聲,徹底消散。
唐方反噬,哇的吐出口,卻尤不甘心,指尖從吐出的中沾過,憑空畫下符,繁複的符紋在空中熠熠生彩,金大現,如有實質一般,仿佛絞殺的繩索,衝著目標而來。
可唐元輕笑了下,不避反迎,提劍上前,注氣於鋒,以刃為憑,穿梭於符紋空隙之間,其疾如風,如雷霆,一道道斬破,口中還道:“你的道全是我提點,以前不說,不過是憐你弱,卻縱得你黑了心腸、恣意妄為,那便由我最後一次來教教你,何為,何為道,何為是,何為非。”
這話似乎將唐方得失去理智,愈發沒了章法,奇計接連不窮,然而卻都被唐元一一化解,步步近,最後飛劍直刺眉心,迫得唐方舉劍相迎,唐元的劍尖刺他橫擋於眉間的劍,鏗鏘金石之聲乍起,雪銀的劍刃上裂開一條,隨即蔓延開來,終於碎幾段。
唐方狼狽躲過,面上仍被劃開一道口,眼神和狼一樣盯著唐元,滿是憤恨,唐元卻依然遊刃有余,開口道:“怎麼,真不打算用你的奇技巧嗎,那你可不配我一戰之力。“
唐方掙出些獰笑,越發像野一般,啞著嗓子說道:“很好,哥哥,你總算不裝得道貌岸然了,我從來都知道你瞧不起我,如今你不裝了,看著反而人舒服多了。”
唐元眼神淡漠,不似在看活人,反而像在看死一樣,語氣也同樣平常,“我瞧不起你作甚,以前我把你當作相依為命的胞弟,從未想過瞧不起你,如今我把你當畜生,人畜殊途,人會瞧不起畜生嗎?”
說罷,便打算祭出最後一擊。
唐方見狀,也使出全力,顧不得再用正統道,額上青筋暴出,全浮出一層黑氣,抬頭長嘯,接著裡鼓出個詭異的圓包,似乎有活在鑽,越鼓越大,最後生生鑽到嚨。
嘩的一聲,唐方吐出個灰巨來,那東西渾裹著粘,團一團,接著有綠閃過,隨風而長,蒼口銳、形長三尺,仔細看去,竟是個長著馬蹄牛尾鼠首的怪。
何衝看得簡直要吐了,顧不得這是他曾經的師叔,啐了一口說:“你如珠如寶地藏這麼個東西在肚子裡,惡心不惡心!”
唐方抹了抹邊的粘,獰笑著說:“惡心,自然惡心。但這玩意用可太大了,我喂了多年的死人眼珠,才終於喂出來的鼠母,它自小在我養著,最是通我心意,驅使自如,其溺一滴則一鼠。”
“老鼠生在暗,不起眼,又骯髒,可偏偏是這最惡心的東西,聚鼠群,便能翻天覆地。”
“長安城又如何,皇宮地又如何,只要鼠群夠多,便能暗暗在地底咬斷泥沙地基,這福地變了地獄。”
何衝聽了,明白過來,“這就是鼠娘娘,驅使流民,運硝石、埋人耳、京城陷落,全都是你指使的。”
唐方抬手一呼,那鼠娘娘下便湧出無數老鼠,瞬間就將幾人包圍。
“不止呢,這群老鼠還得取你們的命。”
幾人舉劍,劍氣所到之淋漓,灰鼠紛紛掉落,一塊塊團堆積開來,然而剛落下,就又湧現無數的老鼠,攀扯著尾,爪子抓住皮,湧詭異的浪,奔騰著席卷而來,漸漸高,他們所在那一小塊地方了臺風眼,被周圍無數旋轉著的鼠浪所圍。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即便幾人再強,可這灰鼠湧之不盡、殺之不竭,永不疲倦一般不斷生出,縱使作太快,也總有網,而十六被護在所有人中心,眾人圍著形一圈,不一隻老鼠到眼前。
十六在中間也是心急如焚,聽著大家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和得越來越近的鼠聲,也知道形不好,飛速在心中思考著困之法。
“若是有卻鼠刀在就好了。”十六心中焦急,這些祛鼠鎮怪的法,他們道門中人自然通,可此刻沒有,也憑空變不出來。
何衝又一劍斬殺了數十隻灰鼠,說道:“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卻鼠刀,那玩意兒就算在,只要那鼠娘娘在,生之不盡,能驅得走那麼多老鼠嗎?”
這話卻提醒了十六,朗聲說道:“與其和老鼠較勁,不如想個法子對付那鼠娘娘,我就不信它是銅牆鐵壁,刀槍不。”
“要你說,可如今這麼多老鼠圍著,咱們連靠近鼠娘娘都沒辦法。”何衝口中沒好氣,卻十分誠實地出手斬落一隻從空隙撲向十六的老鼠。
“那總能找得著辦法吧。”十六有些不服氣,而瞧見十六不服氣的李玄慈,十分順便地往旁邊挪了挪,挪出一大塊空地,何衝負責,瞬間他就有些吃力起來。
何衝剛要罵娘,卻聽見約遠遠傳來一陣犬吠,想來是同地上的百姓一起掉下來的野狗,跌跌撞撞到了附近,因為隔得遠,聲兒並不大,但這地道狹窄冗長,聲音在裡跌跌,循環往複疊在了一起,傳過來時就變得綿長又跌宕。
那鼠娘娘聽見了犬吠後,產鼠的速度似乎稍慢了一分,它的主人唐方倒是鎮定,面上沒出一分,手背到後,輕彈了下劍,可他瞞過別人還行,卻瞞不過曾經日夜相伴的胞兄。
唐元一眼瞧見他背手彈劍作,心中忽然起了一陣心酸,眼前這人的劍,曾是他手把手教的,每個起式落式,他都曾看過不止百遍,他最知道,他這個弟弟孱弱,心氣卻高,不肯輸人半分,因此頂著病,一遍遍練,一次次學,就為了不必其他人差,不比他差。
他瞧著,既心痛,又欣,想著弟弟吃了苦,所以總忍不住在別的事上多縱著些。
可是,不知從何時起,他們就到了今日,到了彼此不死不休的地步。
但唐元不是仁寡斷之人,既已到了今日,他便不會再回頭看。
因此下一刻,唐元便原地訣燃符,吹氣為號,喝了一聲“祭起哮天犬”,無地生風,那符咒的灰中吹出隻白細腰之犬*,凜凜威風。
霎時唐方就有些變了臉,鼠娘娘更是十分瑟,瞬間變停了產鼠,量也變小,只有拳頭大了。
那嘯天犬如通唐元心意,負氣含靈,四條長而健的蹬地而起,一下躍出兩丈,突破群鼠包圍,十分靈便迅捷地就撲到了鼠娘娘前面。
唐方立刻要護,揮劍退靈犬,就要提起鼠娘娘重新吞腹中。
然而唐元比他更快,尋著鼠群攻擊減緩的空隙,一柄劍就刺了出去,唐方不得不提劍來擋,可唐元趁此刻指尖一揮,那靈犬就通了他心意,將小了的鼠娘娘一口咬住,連帶唐方的手都咬得鮮淋漓,唐方痛呼,卻不肯松手,最後生生送了幾指頭,與鼠娘娘一起都被靈犬吞肚中。
唐方眼中戾大盛,舉劍就要朝靈犬劈去,剖開它的肚子取出鼠娘娘,然而現在沒了源源不斷的鼠群攻擊,眾人立刻緩過勁來,唐元的飛劍干擾著唐方,靈犬趁此時十分機敏地往回跑,鎖妖袋早已敞開等待,靈犬將那鼠娘娘一吐,立刻被收囊中,靈犬也隨即消散為一團白霧,重新變回了符咒。
唐方見勢不好,立刻轉手逃開,借助地形優勢,三躲兩藏,很快就拉開了距離,幾人在後面要追,十六十分知事地展開雙臂,李玄慈的手臂剛一過來,提起一口氣就跳了上去,正正好被李玄慈接了個滿懷,二人演練過千百遍一樣,十分默契。
何衝在旁邊翻了個白眼,大喊了聲“師父,等我,徒兒跟你走”,唐元卻回頭都懶得回頭地甩下一句,“說話,快點跑。”
被兇了的何衝有些委屈,可立馬就瞧見連抱著十六的李玄慈,都已經在轉瞬之間就超到自己前面了,只能忍氣吞聲抓住旁邊的金展,兄弟義氣地喊了句:“咱倆走!”
*出自蘇軾《卻鼠刀銘》,亦可見於宋代彭乘《續墨客揮犀·卻鼠刀》:“蘇子瞻有卻鼠刀,雲得之於野老,嘗匣藏之。用時但焚香,置浄幾上,即一室之無鼠。”
原型為嘯天犬,嘯天犬圖像最早出現於宋代《松山圖》中,與影視劇中形象不同,我國傳統意義上的嘯天犬多是白細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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