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掛上梢頭,窗外啾啾的蟬鳴,攪人心緒。
蕓穿著件薄紗,裹著曼妙的軀窩在羅漢床一腳,扭扭,渾不自在。
“姐,咱們今夜真的要這樣嗎?”
在外人面前兇悍,到了夫人與珊跟前如同粘板上的魚,唯唯諾諾,任人拿。
父親已逝,姨娘不知被打發去了何,眼下除了嫡母與嫡姐,無枝可依。
珊坐在梳妝臺前給自己別花鈿,面相善,語氣卻極為冰冷,
“昨夜沈妝兒技驚四座,表兄怕是對上了心,若再等下去,咱們竹籃打水一場空,趁著現在還有娘娘撐腰,咱們盡快給自己掙個前程,我費了好大功夫方知今夜昌王會來探表兄,你若失此機遇,今后再無出路。”
“妹妹,那昌王有機會問鼎皇位,你跟了他,前程一片坦途,怕什麼?”
蕓心里嘀咕,這麼好你怎麼不跟他?
無非是知道也喜歡朱謙,故意把支開而已。
心里腹誹,面上不敢出半點聲,曉得這位嫡姐的手段,若是不如的意,自己怕是活不了多久。
“萬一昌王瞧不上我呢?”蕓吶聲問。
珊扭頭輕慢地瞥一眼,香肩微,腰肢兒,盈盈可握,哪個男人不喜歡“你擅舞,待會我彈琵琶你伴舞,昌王必定為你所。”
蕓咬了咬牙,一旦豁出去,便沒了回頭路,“我聽姐姐安排,只是若表嫂知道了怎麼辦?”
珊看向銅鏡里的自己,燈下人如玉,婉約溫,輕輕吐出一句,“不是不舒服麼,咱們趁此機會盡快行事,等明日醒來,木已舟”安在正院的眼線告訴,沈妝兒犯了頭風,下不來床。
正是天時地利人和。
珊留下丫鬟看好蕓,起去了夫人的房中,夫人坐在燈下,手里著一枚玉佩,見珊進來,抬目看著,語氣凝重,
“珊兒,機會只有一次,只許功不許失敗,這是我從你姨母得來的信,謙兒瞧見玉佩便知是他母妃的意思,一旦事,你姨母會替你做主。”
珊勾一笑,將玉佩接住,握在掌心,溫潤的涼過傳遞上來,仿佛握住這枚玉佩,便握住了整個人生。
緩緩吸了一氣,神堅定而自信,
“母親放心,今夜我已做好萬全準備,即便事不,我也有退路。”
夫人看一眼,見通素樸,皺眉道,
“你怎麼不打扮打扮?我不是給了你一匣子首飾?好歹戴上幾件”
珊卻笑著打斷,“母親勿憂,兒心中有數”
三年前皇城司在芙蓉苑舉辦賞花宴,貴云集,攜妹妹同往,午后尋到朱謙,瞧見他一襲玄衫長玉立,獨自在三山亭上賞景,亭下楊柳依依,春盎然,許活潑姑娘泛舟嬉戲,一片歡聲笑語,親眼瞥見朱謙目落在一子上久矣,待走近一瞧,那子已泛舟遠去,可眉間一朵花鈿一白卻記得清楚,如同瑤池仙一般。
珊至今不知那子是誰?旁人只當朱謙喜歡王笙,可后來珊瞧見王笙,只覺氣質與形不太像,那子比王笙可高挑不。
恰恰,珊今夜便是如此裝扮。
暮如煙,暑氣消退。
朱謙左臂了傷,批閱文書并不那麼利索,忙了許久,待腹有,方吩咐曲風傳膳,曲風正掉頭去后院傳話,迎面撞上匆匆趕來的溫寧,溫寧揮開他步書房,
“王爺,昌王殿下打皇宮出來,徑直往咱們府上來了。”
朱謙一愣,將筆擱下
起,繞出書房來到廊蕪下,看了一眼天,天邊剛剛掛上一抹新月,如薄薄的銀片泛著兵刃般的芒,他神微凜,思忖道,
“這個時辰出宮,怕是沒用晚膳,去告訴王妃,著人備膳。”
戌時初刻,清風如沐,涼清氣爽。
朱謙自門廊外將昌王迎府,隨行的還有昌王長子朱令昭,昌王年近四十,長子朱令昭今年十八,只比朱謙小了四歲,昌王人至中年,兩鬢已生了些華發,拍著朱謙的肩,笑起來有幾分獷。朱令昭相貌不類昌王,反倒肖似母親昌王妃,端得是玉樹臨風。
一行人正往廳堂走,曲風彎著腰上前請安,
“王爺,王妃聞昌王殿下與世子造訪,說是自家人也不客套了,正廳不夠清涼,干脆將席面擺至文若閣,臨水賞景,豈不更好?”
朱謙皺眉未答,昌王已出笑意,“弟妹當真賢淑,我著實怕熱,你我兄弟不必拘禮,就依弟妹安排。”
朱謙雖不喜文若閣那水腥氣,可昌王已發話,只得依他。
曲風將一行人引至文若閣,先上了好酒,不多時,珍饈陸續擺上,一道清蒸鱸魚,一道手煩,一盤蝦仁,一鍋油煎熏,其他小菜不一而足。
昌王最喜這道手煩,去骨口膩香甜,夏日不宜飲烈酒,上的是一壺青梅。
宴席就擺在文若閣水的敞軒上,湖風為伴,缺月點綴,一方好景。
世子朱令昭舉杯與朱謙敬酒,“昨夜多虧了王叔救了父王,不知王叔傷勢如何?”
朱謙左胳膊明顯纏著傷帶,不過因套在裳里瞧不清深淺。
朱謙面如常答,“小傷而已,不必在意。”
話雖這麼說,昌王實則心有余悸,他麾下武將繁多,本人卻不通武事,昨夜那刺客的短刀直取他面門而來,倘若不是朱謙,他不死也得去掉大半條命。
“七弟見外,救命之恩為兄記著,如今老六看你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除你我而后快,今后咱們兄弟務必齊心,一定將老六給干下去!”
朱謙暗暗腹誹,六王要昌王的命是真,但還不至于到他頭上,朱珂當真要算賬,前頭還有三王與五王,昌王這番話無非是想把他綁在同一條船上罷了。
“王兄客氣。”朱謙擒起酒盞飲了一杯。
兄弟二人又聊了一會兒朝政,商量如何對付六王朱珂漕運改革一事,漸漸的西側水面由遠及近傳來一陣琵琶聲,幽怨悱惻,如泣如訴,聽得昌王心弦一下拔高,滿臉驚異看著朱謙,
“七弟,府上圈養了樂姬?”印象里朱謙不近,不聞糜樂,難道金屋藏不?
朱謙借著往西苑方向覷了一眼,俊眉輕皺,
“不曾,或許是府上住客雅興。”心中已起了幾分不快。
昌王打量朱謙臉,想起岑妃有一姐姐寄居在府上,正是揚州守備的妻,恍惚記得這位守備曾京向他示好,
“這琵琶纏綿悱惻,空靈幽怨,頗有怨悶,七弟呀,你這是攪碎了一池春水而不自知”
朱謙置若罔聞,面無表飲了一小杯。
昌王肘擱在八仙桌,手指輕輕敲打桌面,笑往湖面了一眼,“這樣吧,我與守備曾有一面之緣,今日聞其之音,不妨見一面瞧一瞧這氏雙姝是否名不虛傳”
昌王心思活,氏挑著他來的時候彈奏琵琶,怕不是偶然,朱謙不肯娶他舉薦的側妃,那麼不妨他笑納朱謙的表妹,如此也算是聯姻。
朱謙眼底揚起幾分冷,“王兄,怕是不妥”
“誒”昌王抬袖一攔,打趣道,“莫非七弟要獨春?”
朱謙面一哽,“非也,實則”
“好了,你兄長我對京城兒郎了如指掌,先見一面,若有合適姻緣介紹予也是一樁心意。”
話說到這個份上,朱謙已無法拒絕,便朝溫寧使了個眼。
溫寧當即派了曲風去西苑傳喚。
敞軒觥籌錯之際,水波深劃來一葉小舟,仿佛憑空幻化而來。
一子薄衫如帶,舞姿空靈仿佛靈燕踏波,在側,一清婉子抱琵琶而坐,眉心一朵花鈿,宛如湖心靜靜綻放的一朵白荷。
些許是顧念昌王傳見,珊換了一首輕快的曲子,曲調淙淙如流水,伴隨水波欸欸,頗有妙曲浮空的意境。
昌王滿飲一口,掌大贊,目卻落在蕓上,那薄薄輕紗裹著曼妙的姿,雙手揚在半空絞在一,腰靈如蛇,上下款擺,每一次晃如同撞在昌王心坎,滋生些許意。
曲調由遠及近,停在敞軒外一丈之便不了。
朱謙撿著幾樣清淡的菜吃飽,換了茶盞抿了幾口,擱下,這才抬眸往水面看去,這一眼便瞧見那眉心一朵花鈿的子,神閃過剎那的混沌。
怎麼像極了不對,
念頭未落,后傳來環佩叮當之響,扭頭瞧見文若閣廊廡走來一行人,為首是一妙齡婦,一襲月長迆地,白皓雪,未施黛,唯有額尖一抹珠花鈿,恍如跌落人間的瑤仙,正是沈妝兒主仆。
那抹鑲紅玉髓的花鈿勾起朱謙腦海深一斑駁的記憶,帶當風,蓮步輕移,剎那間如水的目投來,化為春風一點點吹他心間。
那蕓瞧見沈妝兒,嚇了一跳,姿勢僵在半空,如同野般扭不過頭來,而珊見沈妝兒那悉的裝扮,臉一陣僵白,手中的琵琶險些落,連帶曲調也滯了下,
不可能,不會的怎麼會是
沈妝兒無意中瞥一眼珊,也是怔住了,今日出門時,雋娘非要給別一朵珠鈿,偏偏與珊撞一塊。
眾人視線在二人當中流轉,珊稱得上貌,可站在沈妝兒跟前卻遠遠不夠看,形也比不得沈妝兒高挑毓秀,這一比,生生是東施效顰的既視。
朱謙語氣溫和道,“你不是子不適嗎,怎麼來了?”
“是有些不適,不過已好了許多,”沈妝兒笑著解釋,款款行來,先與昌王施了一禮,“聞昌王駕臨,特來請安,待客不周,王兄海涵。”
昌王見沈妝兒出現,心中暗道不妙,看來算盤要落空了,不由慨這七弟妹醋勁真不是一般的大,面上卻笑著,
“叨攪弟妹了,是為兄之過。”
一旁的朱令昭卻雙眼直勾勾盯著沈妝兒,將驚艷在眼底,行了一禮,“見過嬸嬸。”
昨夜沈妝兒技驚四座,朱令昭當時正與十王朱獻于一席,二人慨沈妝兒藝雙全,朱謙好福氣云云,今日聞父王要來探朱謙,鬼使神差便跟來了。
沈妝兒淡淡頷首,落座于朱謙邊,抬眸往船上一,彼時姐妹倆均停了下來,面面相覷難以下臺。
沈妝兒面不改道,“兩位表妹好雅致,能與昌王殿下助興,我甚是激,繼續吧”
珊臉一黑,這是把們倆當樂姬了?
沈妝兒駕臨,打了珊一個措手不及,心中思緒翻滾,一時踟躕要不要收手。
沈妝兒擒著茶杯淡淡打量珊的神,這個表妹不溜秋的,事事拿蕓做擋箭牌,很難抓到的把柄,今夜既已出招,豈容退?
蕓則支支吾吾看著嫡姐,再瞥一眼席上端莊穩重的沈妝兒,一副見鬼的心,整了半日,們姐妹賣弄風最后是給沈妝兒看戲?
朱謙到底念著姨母面子,不能任由兩位表妹丟了面
,語氣沉冷開口,“上岸。”
沈妝兒也沒有不快,笑道,“也對,彈了半個晚上,也累了,表妹上前來歇息吧,來人,搬一張小桌來,讓兩位表妹落座。”
下人領命而去。
沈妝兒這一來,氣氛變了個味,朱謙倒是覺得不錯,他自然看出昌王打著什麼主意,沈妝兒了臉,昌王便有了顧忌。
婆子將扁舟劃靠在岸,珊姐妹一前一后上來敞軒,楚楚可憐福行禮,
“給昌王殿下請安,見過表兄表嫂,世子爺”
珊保持鎮定,眉眼生笑一如既往溫婉嫻靜,蕓則了幾分怯,不過也不笨,今夜穿得如此出格,已不是世家該有的舉止,既然豁出去了,再不撈些什麼,便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于是一雙含目時不時往昌王瞥,再出幾分靦腆與,恰到好勾到了昌王那顆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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