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齊曄, 覺自己仿佛飄在云端里。

　他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盡管他和江茉是夫妻, 他也從來沒有幻想過，睡在的旁邊。

　更想不到原來這張床躺在上面，是這麼大，這麼，四肢都綿綿地飄起來，這輩子都沒有如此無力過。

　旁邊的江茉已經睡著了，呼吸輕輕淺淺的, 睡得很香。

　可是他睡不著。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茉莉香，馥郁溫馨，他和各蓋著一床薄被子，中間還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睡得很自然, 很隨意，他卻覺得渾哪里都不控制了, 都僵住了, 想彈一下，也只有手心里沁出薄薄的汗。

　“……”他悄悄地從床上爬起來, 推開房門走出去，踩在地板上, 那顆懸著狂跳的心才終于慢下來一點點。

　他出汗了。

　他怕弄臟香香的床單, 怕他太臟太臭, 所以不敢再留在臥室里。

　走到院子里, 齊曄扶住小臺的欄桿，深吸一口氣, 仿佛遲鈍得幾乎要消失的大腦, 重新恢復過來。

　烏云和踏雪扭著小屁跑過來, 屁顛屁顛地蹭著他的腳，尾搖得很歡，似乎小小的腦袋里都困他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兩個都歪著小腦袋看他。

　齊曄仰頭著天，今晚夜幕很深，泛著烏青，只有幾點星子，微微閃爍，眼睛張得酸，才能勉強看清。

　他嘆了一口氣，又想起今晚一直反復誦讀、抄寫的那段話。

　書里寫的星空銀河好漂亮啊，不知道他什麼能見到。

　要是有這個機會，他一定要帶著媳婦兒一塊看！肯定也會喜歡的！

　……齊曄就這點兒出息。

　江茉他上床睡，他偏偏還睡不著了，躺在床上就心跳得像鼓捶，全都飄著用不上勁兒，熱汗更是呲呲兒地往外冒。

　最后，他實在沒法，也不敢去客廳睡，怕江茉生氣，只好在院子里站了一宿，吹了一夜的涼風，到了天快亮的時候，才躡手躡腳回到臥室里躺著。

　假裝睡到天亮才起來。

　-

　狂風大雨后，迎來了難得的好天氣。

　齊振華和王紅芬昨天狠狠打了一架，雖然齊振華的胳膊口都是指甲撓出來的印，王紅芬的頭發被扯禿了一塊，上也好幾都又青又腫。

　但兩人還是和好了。

　夫妻嘛，床頭打架床尾和，還是得好好把日子過下去。

　今天天晴，又可以去鎮上擺攤，兩人一邊套著馬車，一邊說著話，這會兒都恨了江茉和齊曄。

　“江茉那個小蹄子，怎麼壞水那麼多呢！昨天那麼一鬧，鄉親們都瞧不起咱們，連跑也不找咱們了！”

　齊振華面冷沉，嘆氣道：“沒事，大伙兒都忘大，再說了，各家都有各家事，過段時間他們誰還在意這事啊。”

　就算他們之前對齊曄怎麼樣，又沒有挖掉大伙兒上的一塊。所以大伙兒也就聽聽，當下憤怒憤怒，這之后再過過日子，也就沒空理會這檔子事了。

　齊振華清楚得很，出主意道：“這樣吧，咱們今天的貨不多，多擺些錢還有票證讓他們好了。”

　王紅芬有點犯怵，“這樣行嗎？”

　“怎麼不行啊。”齊振華翻個白眼，“你就是頭發長見識短，那心就芝麻大小！我們多放點兩三五的，還有咱家里那些糧票布票，大伙兒肯定愿意來的啊！一錢一次，他們又不虧！”

　“那咱們不會虧吧？”王紅芬還是惴惴不安。

　“怎麼會虧啊！”齊振華再次白一眼，“又不是只有那些票子，還有一分錢兩分錢的呢！咱也放上一些，到時候合計一下，肯定不會虧的！”

　齊振華把脯拍得那麼響，王紅芬也就放心了。

　狠狠點頭道：“行！不請咱們跑就不跑唄！咱們獎，照樣賺錢！”

　“對！到時候咱們賺了錢，就在城里買大房子住，再也不回這種鄉下地方了！”

　“他們看不起咱們是吧？以后賺了大錢，比他們的日子過得好，饞死他們！”

　齊振華和王紅芬越說越起勁，想著那攤子到時候有多能掙錢，又想著以后生產隊里的大伙兒要怎麼羨慕他們，結他們，簡直說得合不攏。

　王紅芬扭頭看著自己昨天大包小包收拾出來的東西，忖度道：“咱家是真住不了人了，咱們那馬車今天空得很，不如把這些東西帶城里去，咱們也去住招待所，過城里日子去！”

　齊振華回頭看著家里糟糟的院子，還有那糟心的一片狼藉，蓄了好多水的屋子……

　他思忖一會兒，咬咬牙，一拍大，“行！反正咱們能賺錢！就住招待所去！咱也福！”

　王紅芬越想越開心，“我現在就去找大隊長開介紹信去，你再收拾收拾一下這些啊，把東西都裝上！”

　“好嘞，你趕的。”齊振華也是樂開了花，想到以后的好日子，一邊把地上大包小包放到馬車上，一邊哼起了小曲兒。

　-

　王紅芬一路小跑著，到了生產大隊找王金財。

　因為家確實水，沒法住，又自詡能賺到好多錢，住招待所也沒什麼的，就像以前江茉那樣，不僅住好的吃好的，還能攢上萬塊起新房子呢！

　江茉可以的，他們不照樣可以？

　所以吵吵嚷嚷，執意要王金財給和齊振華還有齊杰開介紹信。

　王金財拿實在沒辦法，也懶得和多說，很快就給開好了介紹信。

　王紅芬拿著那介紹信，也不收起來，故意拿在手上，從生產大隊一路回家，見著人就打招呼。

　“張嬸，早上好啊，你這是去上工呢？哦，我就不去上工了，我去城里擺攤呢！喏，這介紹信都開好了，以后我就住鎮上招待所了！招待所貴嗎？不貴啊！我擺攤掙得可多了，不在乎這幾錢的！”

　“喲，大哥啊，你在這兒呢？我和齊振華去城里擺攤，打算住鎮上招待所了啊。以后賺了錢，就在鎮上買房子了。這西生產大隊啊，我估計是不會回來了，你和大嫂好好的啊。”

　“翠花啊，你男人最近怎麼樣啊？我們好的，這不是介紹信都開好了嗎？再擺一陣子攤，買了房，我就是城里人了！你要是來鎮上玩，可以去我那落落腳啊！”

　“王有，看見沒？我要去鎮上了！以后可不和你當鄰居了。唉，都是姓王的，有些人吶，就是一輩子土里刨食的命。不像我，沒想到這輩子還是當城里人的命呢！”

　“……”

　路過知青站的時候，看到齊曄居然在里面，還捧著一本書和人裝模作樣的說話呢。

　心里直翻白眼。

　擺攤賺錢他不去，在這兒裝什麼呢，看書？他齊曄小學二年級都沒讀完，他能識幾個字啊？

　真是和江茉久了，越來越裝了。

　王紅芬心里不齒地笑笑，故意站在知青站門口又隨手拉了一個路過的鄉親，和好一陣炫耀。

　嗓門兒很大，相信齊曄肯定聽到了之后，才滿意地拍拍屁，走了。

　心里想的都是：哼，你不讓我們住你的新房子，我們還不稀得住呢！

　我們這就去城里賺大錢，過城里人的好日子了！

　你賺那麼多錢，還傻兮兮地在鄉下蓋新房子，買這些好家，買冰箱彩電，那都是把錢往水里扔呢！

　齊曄傻，江茉也傻！

　放著城里舒舒服服的日子不過。

　既然這兩個蠢東西不過，那和齊振華就帶著齊杰去城里福咯！

　-

　王紅芬和齊振華雖然還只賺了一天的錢，但大搖大擺拉著馬車，馱著大包小包離開村口，鬧得人盡皆知。

　王紅芬這炫耀勁兒，是個人都不喜歡，都在背后說他們的閑話。

　“呸！跟好像賺了一座金山銀山了似的，至于嗎？”

　“就是，齊曄賺了那麼多錢，也沒見像這樣啊。”

　“那擺攤真那麼掙錢？要不咱們也去試試？”

　“再等等看吧，王紅芬和齊振華夫妻倆，頂多有點小聰明，哪像江茉那麼靈，能不能掙到錢還兩說呢。”

　“那尾還翹那麼高？”

　“……”

　眾人對王紅芬和齊振華去城里擺攤做生意這事議論紛紛。

　齊曄也時不時聽到，包括知青站里的知青們都常常說起這事。

　大概就像當時他和江茉去城里那樣，這麼多鄉里鄉親的，有人酸溜溜的，有人不看好，有人鄙視，有人等著瞧到底會是什麼結果。

　他都只是聽過就罷，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想起之前解放叔和他說的那些話，會嘆一口氣。

　惡人有惡報，叔叔嬸嬸總是說江茉的壞話，他每每聽到，都會攥拳頭。

　所以，就算他們這次真被抓走，他也只會說一句。

　他們活該。

　王紅芬和齊振華不在的西生產大隊，齊曄總覺得舒服了不。

　他每天都去上工干活兒，閑下來的時候，就去知青站里，找一位秦海的知青學文化。

　這位秦海是知青站里最有文化的知青，而且人也善良，格好，已經來西生產大隊好幾年了。

　以前齊曄在山里救過他一回，這回聽到齊曄想學文化，他義不容辭，馬上表示要教齊曄。

　還不知道從哪兒弄來好多課本，從小學三年級開始，給齊曄鞏固基礎。

　齊曄本來只是想認字的，但秦海說數學也不能落下，一并都教他。

　白天要干活，齊曄主要是晚上去知青站學習。

　這天傍晚，他剛收拾完碗筷，準備去知青站的時候，忽然有人急匆匆來敲門。

　“齊曄！你叔嬸被抓了！讓通知家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