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后野骨樂隊保持著一周三次的集練習,原則上練習之外的時間則都可以隨意使用活教室，但幾個人平時事都多，能保證全練習的時候不缺席已經很不容易,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時妍一個人在活教室里自習。

穿上秋裝的時候,又有人給時妍介紹了個家教工作，到學生家里一看,書桌前居然坐著史師。

“晚上好哇,時老師。”他笑嘻嘻地打招呼。

“你怎麼會要補習高中數學啊？”

“我退學了。”史師輕描淡寫地說出不得了的事：“準備重新考寧州師范，到時候就是你小師弟嘍。”

“為了小唯？”

史師點點頭：“我不準備放棄。”

“你爸媽有沒有因為這件事揍你？”時妍知道從知名度上來講,母校遠不及在專業領域有盛名的寧州音樂學院，何況史師一看就是音樂世家出生。

“有啊。”史師了明顯消瘦的臉：“不過我都絕食對抗了嘛,他們就心了，還給我找家教。”

“那你的學籍有沒有保留在音樂學院那邊，這樣萬一考不上……”時妍有種眼看著小伙子走上不歸路的悲壯。

“我決定不給自己有退路。”史師堅定地說：“退學就徹底退了,我一定要考上你們學校。”

“其實想追求小唯也不用非得做到這一步啊，”史師確實是季唯眾多支持者中罕見癡心的了,但時妍還是好心規勸：“我們現在搞樂隊,你在音樂圈子里面混,機會肯定更多的，你現在復讀一年，可要一直專心。”

“你說那個阮長風，他又有什麼特別,不就是沾了一條離得近麼？”史師信誓旦旦：“只要我離近一點,季唯一定會喜歡上我的！”

時妍心知是這人是勸不回來了，但還要最后努力一下：“你母校那邊可不可以先辦休學,等明年高考報名的時候再正式退學？你父母應該有這方面的人脈？”

躲在門外聽書房里靜的史師父母暗暗挑大拇指,知道這個家教算是找對了。

“不需要,完全不需要。”史師不耐煩地說：“快點開始吧，高中那點東西我都忘干凈了。”

“才一年，不可能都忘記的。”時妍給了他一張試卷：“我幫你底。”

半個小時后，時妍對著25分的數學試卷發起了呆：“看來你是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啊。”

“我之前是藝生嘛，”史師皺眉：“對文化課要求很低的。”

“然后你還考我們學校的金融專業？不考慮別的嗎，我們學校也有藝學院……”

“我只想要離小唯近一點。”

時妍嘆了口氣，翻開教材的第一頁：“看來我們真的有很多東西要重新學了。”

大概出于某種的愧疚，在確定史師復讀無法挽回后，時妍在這個學生上傾注了極大的心力，他的基礎實在太差，時妍使出水磨功夫，把知識點掰開了碎了一點點喂給他，對他每一次的月考績比自己的考試結果還關注。

阮長風很快發現了的新兼職：“能讓你這麼上心，這次的學生肯定是有錢人家吧。”

“嗯……也不算很有錢吧，”時妍從試卷中抬起頭：“就還可以。”

“如果真那麼有錢，直接請高考命題組老師來補課好了。”阮長風酸唧唧地控訴：“你最近都不忙樂隊的事了，經理大人。”

“請問你腳底下的地板是自清潔的嗎？”時妍挑眉：“你們弄的房間是誰收拾的？”

“我早讓你排個值表嘍，”他大言不慚地說：“省得你一個人這麼辛苦。”

時妍默默低下頭繼續研究史師的試卷。

“你到底教了個什麼學生啊，給的錢又不多……”

時妍立刻不聲地把他的名字折到背面：“只是基礎太差了而已。”

阮長風想起來自己還欠季唯不錢，又開始起了心思：“這次的學生家長好不好說話？你看我要是戴頂假發……”

“不行不行。”時妍瘋狂拒絕，生怕他倆見面掐起來：“你還是好好練琴吧。”

“可是我要還錢……”

“你可以找一個能練琴還能賺錢的工作。”時妍隨口建議道。

阮長風當時沒接話，直到兩個星期后，時妍深夜從史師家里出來，趕末班地鐵的時候，在地鐵口看到了秋風中瑟瑟發抖的阮長風。

他抱著吉他坐在小馬扎上，前面擺了個鐵盒子，里面散落著零星幾個幣，當時場景實在是太凄涼了，沒忍住，笑出了聲。

“不許笑。”阮長風憤怒地瞪著：“都怪你的建議。”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你會跑來賣藝……”

“誰賣藝了，我只是覺得嘈雜的環境有助于靜下心來練習而已。”阮長風道：“那個盒子是被風吹過來的，沒想到馬上就有人往里面放錢，大鈔我都追上去還了，留幾個幣做紀念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時妍恍然大悟：“你看我也沒零錢坐地鐵了，這點錢能不能給我……”

作勢要從盒子里拿錢，阮長風心疼地差點從馬扎上跳起來；“別——”

叮叮當當幾聲悅耳的脆響，時妍手里嘩啦啦地抖落幾十枚幣，在鐵盒子里面來回滾跳躍：“正好今天換了點零錢，加油……流浪歌手。”

阮長風看了一會，別扭地說：“反正是你建議的，你得幫我想想辦法。”

時妍這輩子開過最大的掛就是季唯，這也是唯一能想到的辦法，所以第二天八點，阮長風在地鐵口支起樂譜和音響后，季唯翩然而至，歌聲打斷了他寂寞的獨奏。

季唯本嗓音條件就不錯，今天還用心打扮過，穿了件哥特風小洋，纖細的高跟鞋襯得腳踝盈盈一握，上還纏了幾圈蕾系帶，頭上歪戴了頂華麗的紅小帽，往那里一站就自帶吸睛效果，開腔后更是氣場十足，過路的人們紛紛駐足欣賞。

“時妍呢？”一首歌唱完，趁大家投幣的功夫，阮長風問季唯。

“去學生家了，說上完課就過來。”季唯掠了掠頭發：“下一首唱什麼？”

阮長風翻過一頁樂譜：“唱《夏天》吧。”

“可是夏天都已經結束了。”

“所以才值得歌頌嘛。”阮長風笑著撥琴弦。

等時妍上完課改完作業走到地鐵站，這一對年輕的音樂組合已經引發了前所未有的通堵塞，外圈烏泱泱地圍著一大堆人，同時還聽到路人談話：“哎，這里面干嘛呢？”

“不知道啊，大家都在圍觀，肯定有熱鬧看吧。”

哭笑不得，了半天還是沒能進去，索放棄了，就在不遠的臺階上坐一會，聽聽季唯如綢般的歌聲。

可惜也沒能聽太久，地鐵上止賣藝，但寧州是個寬容的城市，一般況下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但這種程度的人群聚集是必要管的，地鐵安保人員已經來驅趕過幾波，連圈都沒進去，最后選擇了報警解決。

聽到警笛聲由遠及近，時妍拍拍上的土站起來，瞄準兩句歌詞的間隙大喊：“小唯——走了！”

歌聲戛然而止，然后是麥克風從音響上被拽下來的聲音，人群中發出鼓噪聲，然后水泄不通的包圍圈了起來。

時妍趁著混鉆了進去，阮長風和季唯正在手忙腳地收拾東西，正所謂越忙越，差點被纏在一起的音響線絆倒。

“長風，收吉他！然后譜架！”時妍立刻指揮起來：“線材我來整理，小唯，看好錢盒子！”

他們二人得令，以極高的效率執行起來，時妍自然也不閑著，把零散的東西迅速歸攏到一起，這段時間整理材已經很有經驗，自信沒有人可以比做得很快。

在時妍的指揮下，三個人配合默契無間，就像是一個人長了六只手，人群嘆為觀止。

區區幾十秒后，阮長風合上琴箱，季唯又去收了最后一圈賞錢，時妍手上肩上全掛滿了東西，道：“走！”

季唯不再收錢，向后退了一步，朝人群微笑著帽，鞠躬致敬，即使是在嘈雜簡陋的地鐵口，謝幕的禮儀也周道如星璀璨的華舞臺。

然后撥開歡呼鼓掌的人群，撒丫子就跑。

“東西帶齊了沒有？”奔跑中阮長風問。

“搞定了。”

“我們往哪邊跑？”

“進站坐地鐵！”時妍扛著沉重的音響，氣吁吁地說：“九號線還有兩分鐘進站，時間剛好夠。”

“時間不夠，”眼看著地鐵閘機就在眼前，阮長風突然哀嚎道：“我公卡忘記充錢了！”

“用我的！”時妍從口袋里掏出公卡甩給他，阮長風利索地接住卡片：“你怎麼辦。”

“我坐下一班，活室匯合。”

這時季唯突然哎呦一聲大，腳下一歪，險些摔倒，原來是腳下纖細的鞋跟在奔跑中折斷，還捎帶著崴了腳，這時候地鐵剛好鳴笛進站，車門打開，人流如水涌出。

“算了不跑了吧，”季唯回頭看了一眼追上來的安保人員：“最多就是被罵一頓嘛。”

“不行不行，聽說被逮到會沒收樂的！”阮長風焦急地說：“你再忍著跑兩步！”

“長風，吉他給我！”時妍喝道。

阮長風在和對視的短暫瞬間會意，把琴箱用力拋向時妍，直接把季唯打橫抱了起來，刷卡打開地鐵閘機，然后沖向即將關閉的地鐵門。

在地鐵門合攏之前的最后一幕畫面，時妍看到跑進車廂的阮長風立刻轉看向這邊，季唯迤邐的擺在他臂彎間起伏，小的線條得目驚心，似乎害怕摔下來，又像是驚魂未定，手臂環住他的脖子，清幽地嘆了口氣，側過頭，靠到他的膛上。

眾所周知，想要凹造型就不能帶太多東西，人家逃跑像英雄救，充滿戲劇的電影質，而當時妍東躲西藏，最后功把這叮鈴咣當的幾十斤零碎推上地鐵的時候，覺得自己像個貪心不足的小，覬覦著不屬于自己的財富，最后被拖得寸步難行。

上車后再次清點東西，一二三四五六，全都完好無損地帶齊了，長舒一口氣，接下來只要注意設備不讓人壞就行了。

剛才的圍觀群眾也都散場了，地鐵上得滿滿當當，總覺得比平時顛簸，時妍用腳墊在琴箱下面減震。

“小姑娘，你怎麼哭啦？”旁邊有個熱心地中年阿姨好奇地問：“不舒服嗎？”

時妍自己是完全沒覺到眼淚的，被提醒后才覺得臉頰邊有些微涼，但每一寸的四肢都被開發出了拎東西的用途，脖子上還掛了個沉甸甸的手提袋，實在騰不出手眼淚，就只好狼狽地歪過頭在肩膀上蹭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