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莊園的建筑結構助長了這家人的無可救藥的社恐懼癥,家中并沒有一個明確的主宅，只是一棟棟的小樓星羅棋布地分散在偌大的地盤上，幾位主子各住一棟小樓,樓中按各自的興趣好布置，都有自己的小廚房,所以如非必要，家人之間甚至可以完全不見面。

季安知也分到了一棟漂亮雅致的米黃小樓，墻外爬滿紫藤花。

當然,季安知回家第一頓晚飯,無論如何還是要一起吃的。

這頓飯擺在孟懷遠那，圓桌周圍只有五把椅子，安知在房間收拾東西所以來晚了，只剩下最后一個空位，夾在夜來和孟珂中間。

“安知快坐。”主位的孟懷遠招呼：“了吧？”

安知看向站在一邊的阿澤：“你不坐嗎？”

阿澤笑而不語,幫安知出椅子后，就靜靜地在一邊侍立。

即使對外稱阿澤是孟珂的養子，榮耀地被冠以孟的姓氏,即使理了無數見不得的家族事務……但外人永遠是外人。

主人吃飯，你就得站在邊上看著。

安知心中難過,可看其他人都安之若素,也不敢說什麼,坐如針氈。

人到齊了,蘇綾突然握住左右的手,開始餐前禱告：“窮人將得食，且獲飽沃，尋求上主的人將贊他；他們的心靈將得永生。榮耀歸於父及子及圣靈，從今日到永遠,世世無盡……”

安知從不知道吃飯前還有這道流程，呆愣間已經被蘇綾刀鋒般的眼掃過，正嚇得一激靈，右手已被孟珂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像雕細琢的和田玉，沉穩微涼。

孟珂悄悄給使了個安的眼，安知心中一定，趕去拉左邊孟夜來的手，好組圓環。

孟夜來直接一掌打在的手背上，啪一聲脆響，安知下意識手，不小心到了玻璃杯。

蘇綾拍案而起：“季安知！”

安知沒想到突然發火，第一反應還不是手疼，而是直接愣住了。

“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小東西……”蘇綾好像突然就恨安知恨得咬牙切齒：“上帝的恩賜把食送到你面前，你居然不知恩！”

作為下馬威來講也太狠了，安知拼命忍著眼淚，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哭，面紅耳赤地辯駁道：“不是我，是……”

“還敢狡辯！”

“阿綾，說幾句……”孟懷遠拍拍的胳膊：“孩子剛來不懂規矩……”

“你還護著！”孟夫人更生氣了：“這孩子這麼大了啥都不懂，再放縱下去還像話嗎？”

孟懷遠直接啞火不說話了，但警告地看了孟夜來一眼。

“第一次就算了，”蘇綾嘆了口氣：“你以后早晚到教堂里和我一起禱告吧，吃飯也來我這吃，好教教你規矩，出去別丟了孟家的臉面。”

安知本不敢說一個“不”字，只是子不自控地微微抖，孟珂靈巧纖長的手指了，就變魔似的，又往手心里塞了一塊方形的牛軋糖。

第二次禱告，孟夜來收到爺爺的警告，老老實實地把手給安知牽。安知這才發現男孩的手心也全是冷汗。

禱告結束，孟懷遠先筷子，安知等所有人都夾過一菜之后，才敢筷子夾走一小塊蝦仁。

孟懷遠關心季安知的學習，問了許多在河溪路小學的事，語文課上學到了哪篇課文之類的，雖然語氣隨和，但安知只當是在考較功課，自然是打起全部神仔細應對。

結果整頓飯下來沒吃多就覺得飽了。

飯后孟夜來被趕回去寫作業，孟懷遠拉著安知散步，介紹每棟房子的功用……順便繼續考較功課。

安知以前在孟家是迷過路的，現在有人領著講解，所以一心二用地仔細記下。

孟家坐落于山腳下，占地面積相當驚人，除了有教堂禮堂宴會廳這類夸張離奇的建筑之外，甚至還有個停機坪，上面停了輛紅的小型噴氣式飛機。

“以后可以開飛機帶安知出去玩。”孟懷遠說。

“爺爺你還會開飛機啊。”安知擺出崇拜的表：“好厲害。”

其實孟懷遠主要的興趣還是集中在改裝飛機上，并沒有怎麼開過飛機，但被安知的星星眼著，只能著頭皮說：“呃……也多年沒開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得學學。”

路過西北角一棟輕小樓，孟懷遠沒有介紹，一言不發地走過去，安知問：“這是做什麼的？”

“沒什麼，空房子而已。”孟懷遠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沒事盡量別往這邊來。”

安知上應著，把這棟小樓的位置都牢牢記下。

“安知生氣嗎？”孟懷遠突然問道：“是我讓小珂帶你回來的。”

“我很生氣，我現在真的很想回家，”安知如實相告：“我本不知道為什麼啊。”

“因為你本來就屬于孟家。”孟懷遠說：“沒有一直跟外公生活的道理。”

“那之前這麼多年……”

“因為你外婆，”孟懷遠如實相告：“你出生那年外婆查出來的病，因為確實是沒辦法治了，想在死前多和你相，當時醫生說也就剩半年的壽命了，沒想到你外婆能活這麼多年，結果你都長這麼大了。”

“我……外婆，是很努力很辛苦地在活著的。”安知有點不滿孟懷遠的語氣，更不滿與外婆這個陌生的稱呼：“病危通知書下過六次，每次都能努力過來了。”

“我知道，真的很想看你長大。”

不，安知在心里默默說，是想等兒回家。

早已被宣告了死期的重癥病人，依靠析維持著極低質量的生存，一次次在鬼門關外徘徊，無數次昏迷又清醒，耗盡家財又拖累丈夫，這樣漫長又痛苦的過程幾乎貫穿了季安知長中的每一天。

但即使在疾病最痛苦的時候，外婆也從來沒產生過放棄的想法，耗盡了全部的生命力，掙扎到最后一口氣消散，只為了等待季唯回家。

“爺爺，”安知突然揚起頭，極認真地看著孟懷遠：“能不能告訴我，我媽媽去哪了。”

“你媽媽……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生活。”

“一般大人這麼說的意思，就是已經死了。”安知的語氣波瀾不驚。

“不不不絕對還活著。”孟懷遠又一次被小孩子的話驚到了：“你們應該還打過視頻電話吧。”

“這一年都沒再打了。”安知黯然道。

孟懷遠說：“下次你想媽媽的時候，我幫你打。”

“不，我不想打電話。”安知堅定地說：“我想親眼見到。”

“媽媽生了很嚴重的傳染病……”

“我不怕。”

“好吧，”孟懷遠居然同意了：“只要安知以后一直都乖乖的，不要想回外公家，我就帶你見媽媽。”

安知的眼睛驟然亮了：“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那一刻季安知在心里立誓要當全世界最乖的小孩，甚至還和孟懷遠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在孩子心中這已經是最高限度的承諾，居然堪比法院判決書的效力，但孩子畢竟是孩子，忽視了這個約定一個很關鍵的點。

“以后一直”乖乖的……那麼“以后”和“一直”，到底是多久？

散步之后孟懷遠真把安知送到了教堂，是的，因為地方實在太大，家中除了那座可以演芭蕾舞劇的大禮堂外，孟懷遠還專門給妻子蓋了一座教堂。

安知躡手躡腳地走進這座克風格的小教堂，發現晚禱已經開始，除了低頭念誦經文的蘇綾外，孟珂也跪在圣母雕像前，手里慢慢掐著一串念珠。

“……求今我虔祈圣母，轉祈吾主耶穌，賜我臨終時，不陷于邪魔之羅阱，又賜我于此世上，滌惡務善，罪罰已滿，援我升天，見爾圣容，與爾同慶……”

教堂里清冷空曠，循環播放著圣歌，蠟燭照在彩玻璃上，投下極的影，大理石圣母雕像前的母子俱是當世難尋的好容貌，又被燭輕地鍍上一層，當真是端莊麗，安知看得移不開眼睛，直到蘇綾念完一遍玫瑰經。

一開口，那種莊嚴神圣的氣氛就被打破了：“還不過來跪著。”

安知趕小跑過去，在孟珂斜后方的跪下。

蘇綾遞給一本小書和念珠：“讀吧，讀一遍就掐一顆珠子。”

安知翻開，磕磕絆絆地小聲讀了起來。

“不用出聲。”蘇綾回頭說。

安知翻開經書，發現本看不懂，只能盯著發呆。數一遍念珠發現居然有五十顆，不知道要讀到什麼時候，在無所事事了二十多分鐘后，安知突然看到孟珂的兩只手負在后，比劃出兩條長長的波浪線。

鬼使神差地看懂了，這是在暗示可以劃水。

孟珂又朝招了招手。

安知悄悄膝行到和他并排，瞄到他的經書和自己的不一樣，雖然封面也是玫瑰經，但里面印刷的容分明是本網絡修真小說。

孟珂的袖子又抖啊抖，抖出來幾卷經書，示意安知拿去看。

安知眼疾手快地撿起來，換了經書看起來。

剛看了一小會，孟珂又開始不安分地扭來扭去，然后居然從膝蓋下面出來一個墊，也塞給安知。

安知這才覺到兩在地上跪得又麻又痛，幾乎失去知覺了，趕墊上，激不盡地朝孟珂笑笑。

孟珂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因為他的手指十分靈活好看，吸引了安知的全部注意力。

孟珂兩手攤開，示意手中什麼都沒有，然后憑空一抓一翻，掌心就多了一塊牛軋糖，塞給安知。

再一翻，又一塊，迅速塞進他自己里。

糖果源源不斷地從他手心里變出來，全是拆了外包裝的，只包了一層可食用的糯米紙，顯然是為了避免拆包裝的聲音驚蘇綾而做的準備。

安知晚上吃得太，實在了，一口吞下，發現確實非常好吃，雖然礙于蘇綾的威嚴不敢鼓掌，但已經崇拜到無以復加，孟珂被的星星眼鼓，又拿起腳邊的礦泉水。

打開瓶蓋，給安知淺淺喝一口，讓確認只是普通的礦泉水而已。

然后他重新蓋上瓶蓋，左手換右手，故作神地搖晃，晃著晃著，明的水居然出現了一抹明亮的橙。

橙擴散到整瓶，孟珂擰開瓶蓋示意安知嘗嘗，安知搖搖頭不敢喝，孟珂只好自己喝一口做示范。

安知看他喝過了，只好也拿過來喝了一口，發現原本寡淡的水不知何時已經變了橙。

在悄悄喝下了整瓶橙后，安知原本黯淡焦躁的心，終于恢復了往常的平靜明亮。

那些一想就覺會很糟心的事，好像也沒什麼過不去的了。

蘇綾很難對付，孟懷遠很奇怪，夜來很霸道……但的父親，似乎是個有意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