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該做最后取舍的時候了。

魏央低頭看到水已經沒過大，了腰上的槍，忽然覺得蠻無稽的。

就算把小西丟下去,又能怎樣呢？大概能多活個幾分鐘？

何必呢。

小西畢竟跟在他邊這麼多年,沒給他一個兄弟的名分,但至能求個同年同月同日死。

魏央揮手把槍扔進海里,正準備一直劃到船只徹底沉沒,忽然聽到了后的一聲槍響。

他第一反應是小西為了不讓自己難辦而自殺了,可隨后,從自己的肚子上咕嚕咕嚕冒了出來。

呵,總會有人懂得先下手為強。

“魏總對不起！我真的不會游泳！”小西哀嚎著把魏央推下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咸腥的海水沒頂之前，魏央想，媽的難道我就會游泳嗎？

魏央不會游泳，但幸運或者不幸的是,有人會。

所以在他被淹死之前，有一只冰冷的手從海底鬼魅般出，把他拎上了海面。

容昭撕下他的服,把自己和魏央牢牢捆在一起。

海水太冷了，四肢麻木地不像自己的,所以這個捆綁非常困難，僅僅是完這個作就已經讓疲力盡。

魏央肺里嗆的全是水,隨著容昭在海浪里浮浮沉沉，偶爾能換一口氣，很快又灌進去更多的水。

這覺比直接淹死還難些，魏央瞄準一個空隙，朝容昭喊道：“你還救我干嘛！自己逃命去啊！”

容昭本沒有多余的力去回答他,重傷未愈的應付刺骨的海浪已經夠的了。

“先殺我再救我，你有病吧？”

恐怕很難說沒有病，但容昭心里總還有一氣在撐著。

魏央必須死于法律的審判，如果他就這麼隨便死了，那去年春天在西子江的畫舫邊上為什麼要救他？當時就直接淹死他不好嗎？

兜兜轉轉耗去這麼多條人命，又有什麼意義？

容昭覺得自己大概也是走火魔了，過分追求過程而忽視結果同樣是一種偏執。

過久地凝視深淵，自己是不是也在沉淪？

既不能讓他跑，也不能讓他死，這種執念有極大可能是不值得的，甚至會搭上自己的命。

可還是毫不遲疑地在兩人之間系上了一個死結。

所幸，需要拿來冒險的只是自己的命而已，是自己的，不是別人的。

的命，是可以做主的。

這是任的資本和最后的憑依，控制不了任何人的背叛，縱不了法律的執行，改變不了人心中的黑暗侵蝕明，只有押上全部的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規則賭一賭。

容昭一分神，小又筋了，新生的纖細一跳一跳地絞痛，沒有時間慢慢恢復，這時候停下是致命的，只能咬牙拼命揮已經無比酸痛的手臂，拖著魏央向前游。

既然一年前把他從水里撈起來，那現在就不能見死不救。

救他，是為了更好地殺了他。

結局很重要，但過程也很重要。

魏央死很重要，但怎麼死也很重要。

在這個所有人都在追求財富的時代，在這個被資本扭曲的城市里，在這眾生喧嘩的橫流中，到底有沒有什麼持之以恒的價值？

有沒有什麼東西的尊嚴，值得付出生命去捍衛？

我不知道那天夜里，容昭用服絞繩子把魏央和自己拴一起，在正月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拖著病弱的游了十公里，最后昏倒在沙灘上的時候，有沒有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只知道，指魏央的腦子去理解一個殉道者洶涌激的心世界無疑是一種奢，他就這麼愉快地把容昭的一切舉解釋為。

有時候快樂的籍就是把所有事都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簡單地去想。

于是他非常、并自我地抱著容昭，在這座島上走了很久，最后昏倒在希聲寺的山門外。

天亮后慧音方丈救了他們。

這位佛法和醫同樣高明的高僧靠著島上簡陋的醫療條件幫魏央做了一臺外科手取出了子彈，同時告訴他自己對容昭的高燒無能為力，只能靠自己的質扛過去。

這座遠離陸地的島嶼與世隔絕，島上也只有一座希聲寺，方丈和三個弟子在此居，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船是沒有的，每個月岸上會送來些資，這個月的船剛走，或者偶爾會有些路子很野的香客過來。

所謂人之劣，就會覺得那些鬧市中香火鼎盛、通便利的寺廟必定都是騙錢的，真正的高僧一定藏在深山老林的小破廟里研佛法。

這個遠近距離很微妙，要讓人有跋山涉水的艱難，又不能真的偏遠到讓人找不著。

希聲寺就是這麼為在上層圈子里讓人肅然起敬的存在的。

比如很久以前，魏央曾經大老遠找過來，拜托方丈給一串佛珠開。

方丈不知道外面已經變了天，仍把魏央當作人傻錢多的大老板，謹慎禮貌地伺候著。

和尚也是要恰飯的嘛。

魏央也就非常厚無恥地留在寺里蹭吃蹭喝，而容昭一直沒有醒來。

魏央問慧音，怎麼才能救容昭，方丈帶他來到佛前，遞給他一本金剛經。

“施主在這里念上九十九遍經文，施主就會好起來的。”

魏央還是不大信這個，但在荒島上也沒有別的事可做，就真的跪在佛前徹夜誦經。

讀完第九十九遍經文，魏央跪坐在寒冷風的正殿里，釋迦尼的金早已斑駁，他聽到后傳來蹣跚的腳步聲。

回頭，容昭倚著木門站在他后，隨意裹著件僧袍，蒼白清減，好端端地清醒著。

魏央轉就向佛祖磕了這輩子最虔誠的三個響頭。

“退燒了？”魏央探探的前額，覺得還是有點燙。

“魏央，”容昭了空空的肚皮，對魏央說：“我了。”

吃素齋顯然不利于恢復健康，魏央真的當了回漁夫，做個魚叉在海里泡了大半日，叉了兩條魚上來，燉一鍋魚湯給容昭端上來。

容昭著聞了聞：“這魚是不是從海里撈起來就直接下鍋了？”

“這樣比較新鮮？”

“你煮的時候不覺得有點腥嗎？”容昭挑開破破爛爛的魚腹：“魚鱗不刮，臟不去，蔥姜不放……你是不是期待它當場復活的？”

魏央被說得無地自容，地給自己找補：“人方丈肯借廚房給我們就不錯了。”

容昭嘆了口氣，又了自己打結的頭發：“我想洗頭。”

魏央立刻去伙房搭柴火，燒了滿滿一鍋開水，用木盆接了端去洗澡房。

容昭的頭發如今長到耳邊，比以前好洗很多，仍是乖巧地伏在他膝頭，魏央用水瓢一勺一勺地舀起熱水澆上去。

“這里居然沒有洗發水？”

魏央沉默了一下：“昭兒，和尚沒有頭發。”

青春真是無敵，頭發濃黑地像錦緞，看不出一點雜來，要仔細在發間翻找，才能看出曾經的傷疤。短短的黑發漉漉地遮住眼睛，魏央過了很久才發現的肩膀在微微搐。

在無聲地哭泣。

還那麼年輕，早早就被他帶上了一條絕路。

“魏央，”甕聲甕氣地說：“我要是真的失憶了該多好？”

魏央心中涌起近乎絕地悲哀來：“只要你想，我們就可以重新開始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呢？”

“從我們還不認識的時候開始。”魏央用巾幫容昭頭發。

容昭仰起脖子，倒過來看他：“那從現在開始，我就不認識你了。”

魏央幫容昭絞干頭發后，站在他面前，眼神變了一個陌生人。

“這樣子看的話，”容昭重新上下審視他：“你還真是不值一提。”

魏央有點被打擊到了：“也不至于這麼講吧。”

“本來就是啊，”容昭聳聳肩：“你看你現在又老又瞎還毀容，要是走在街上我肯定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

此后容昭居然就真的踐行了自己的話，把他當作空氣一般徹底無視了。

的還是很差，平時廟里沒什麼事可干，容昭就把慧音方丈的三個徒弟了個遍。每天早上看大師兄澄明練習法，和他紙上談兵地切磋武學；上午跟在二師兄澄空后面進山采藥；晚上陪著三師兄澄聞做晚課……誰都沒空搭理的時候，就整天坐在門檻上磨一塊廢鐵。

總之就是不跟魏央說話。

不搭理人，只能魏央主一點，每天跟在旁像個老人似的絮絮叨叨。

“哎，你每天磨這個東西有什麼用，撿塊石頭沒準還能磨出玉來。”

“……”

“說到玉，我以前送你那個佛牌搞哪去了？”

“……”

“不會吧，這種小東西也需要上給國家嗎？”

后來實在是尬聊不下去了，魏央只能和聊聊自己的故事。

“三歲的時候我爸把人捅死了，我媽跟人跑了之后，是我爺爺把我帶大的，我記得小時候我家門口種的一棵槐樹……”

四十多年的是很漫長的一段時，魏央在記憶里翻翻撿撿，也是借著這個機會整理自己的人生。

他花了很多天才終于講完，說得慨萬千，唏噓不已，而容昭并沒有認真去聽，只是專心地把手頭的鐵塊磨一個個半圓弧的形狀。

無非是反派人標配的破碎家庭和苦年，讓人欺辱的悲催年之類的老套故事，容昭不覺得這些是作惡的理由，也不會因此而多上半分的憐憫心疼。

先把壞人抓進去，再管壞人有沒有苦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