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百忙中回眸,朝他輕輕搖頭。

我已經如約放走了孟夜來，你為什麼還不跟我走？

你已經不是警察了，為什麼還要管這些無關之人的死活？

在你眼中,我是什麼？

魏央心中全是悲憤荒唐,朝緩緩舉起了槍口。

容昭只是平靜地看了他一眼,不躲不閃,仍是回頭給王邵兵止包扎,留給魏央一個毫無防備的后背。

“容昭,容昭容昭！！”魏央喊了三聲,一聲比一聲絕,最后他終于扣扳機。

容昭微微側了側腦袋,子彈從耳邊過。

再沒有回頭，背影已經給出了答案。

，不會跟他走。

既然如此執迷不悟，那就讓我見見你的決意吧。

你愿意為了這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做到哪一步？

炸剛發生的時候，容昭并沒有猜到魏央的目的，心中的閃念是魏央莫非要和孟家的追兵同歸于盡。

但魏央是越被到絕就越能發出瘋狂的男人。

炸的是他那件炸彈背心,中心點是他后那輛載滿現金的大貨車。

規模并不大，沒有人因此傷,而那三十億現金卻失去束縛，借著北風和炸的氣浪,呼啦啦地憑空飛起。

亙古以來第一次，四龍寨中下了一場錢雨，數額，三十億。

容昭已經把王邵兵移到安全地點，撥開紛繁的視線,看到滿天飛舞的鈔票中，魏央卸下牽引關節，把撒錢的掛車留在原地，發卡車頭走了。

街上本就圍了許多吃瓜群眾，在被這壯觀的場面短暫驚愕到之后，有人試探地跳起來從半空中撈了一張錢，對著看了下。

“天哪，是真錢啊……”

然后，人群瘋了。

“運鈔車炸了”

“搶到就是賺到啊！”

“老婆你快點回家拿個桶過來臥槽你別我！”

“你他媽的想死啊？這張我先看到的！”

容昭的臉漸漸蒼白，街面上人群在極短的時間便聚集到了可怕的程度，他們本就是這個城市最貧窮也最貪婪的一群人，被洶涌的驅使，每個人都如煉獄惡鬼般向上出手，去爭搶打撈半空中飄散的鈔票。

外面大路上的車也紛紛停下，乘客們趕下車加搶錢大軍，通完全癱瘓，孟家的追兵也被堵得彈不得。

而始作俑者魏央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幾分鐘后，天上不再下錢雨，人們的戰場也從天上轉移到了地面，大家擁著廝打著，哄搶滿地的鈔票。

誰也不管今早才在誰家打了一斤醬油，剛剛還和誰一起洗了服，誰家小孩和我家的那個是兒園同學……每天見面的鄰居又如何？敢和我搶錢？打死他！

因為外來者越來越多地加戰團，警笛聲也遠遠響起，四龍寨的村民們很快意識到，不管有多錢，也不夠整個寧州的人分的。

警察來了，一切就得歇菜。

于是青壯年安排好自家人撿錢后，很快自發地拿起武守住村口，不再放外人進村。

這麼多錢在地上隨便撿，誰能不眼紅？偏生你個小村子想獨吞，哪有這麼好的事！村口的主干道很快就起了肢沖突。

村村外到都在發生流事件，而容昭在找孟夜來。

如果是正常狀態下的四龍寨，容昭并不擔心讓孟夜來自由活一會兒，可現在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聚攏到街上，人們已經失去了理智，讓他一個小孩子跑實在太危險了。

“都別搶！我是警察！”在人群中徒勞地大喊，當然，人們甚至聽不見在說什麼。

花了不知道多久，容昭終于在人群中看到了被撞得東倒西歪的孟夜來，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他抱了起來。

“喂，小鬼，沒事了。”把孟夜來架到自己脖子上，這樣彎腰低頭的人群便不再能傷害到他。

“王叔，我要王叔……”孟夜來哭著哀求：“你讓我見王叔……”

“好，你別急。”容昭閃進了一條只有半米寬的窄巷，之前把王邵兵安置在巷子的一個煤棚里，為了避免被人發現，已經把這條巷子里的錢全撿干凈了，還在巷口擋了塊木板。

王邵兵果然安全，只是因為失過多，臉非常難看。

“你還能撐多久？”容昭問王邵兵：“因為現在救護車本進不來，你在這里躲著還安全一點……如果把你帶出去的話，路上可能很危險，而且你最好不要移……”

王邵兵張了張蒼白的，還沒說話，孟夜來已經大哭出聲：“我要出去，我要回家！”

王邵兵虛弱地說：“不用管我，你保護好爺……我謝謝你。”

容昭焦慮地四顧，已經有一小部分最聰明的人意識到了，落在街面上的錢還是數，大部分錢都落在家家戶戶的房頂上。

比較合理的分法當然是落在誰家就算誰的，但誰能看著鄰居家屋頂上紅彤彤的票子不眼熱，何況因為風向和地理位置的原因，有那麼十幾家樓頂的錢多得像蓋了一層紅毯，而離得遠的人家只有零星的幾十張罷了。

有人要上樓，屋主人自然要捍衛自家的錢財，沖突進一步升級。

容昭剛遲疑了片刻，一個人就慘著從三樓落到面前的地上，無疑是在樓頂的爭奪中失足墜落的。

容昭把心一橫：“今天這事一時結不了，你們跟我走！”

把王邵兵背在后，又抱起孟夜來：“小爺，抓嘍？”

孟夜來一聲不吭，摟住的脖子。

容昭深吸一口氣，筆直地沖進了人群。

你是什麼人？還是警察嗎？

那你為什麼不能把這些打架的人分開？他們明明在流啊。

容昭順手拉了一把某個差點摔倒年，對方額頭已經破了，手中明明已經握滿鈔票，往兜里隨意一揣，繼續彎腰去撿。

容昭發現什麼也做不了，后背著人，前還抱著人，只有一只右手空著，能做得只是不斷撥開面前的人群。

在集的力量面前，保護不了任何人，只能保護自己。

如果有人失去平衡撞上來，也得狠狠地把他推開，不管他是不是會摔倒，是不是會被別人踩在腳下。否則倒下的就是自己。

魏央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樣的結果？

這一招除了擺追兵，也為了給上了一課。

史上最昂貴的一堂課，價值三十億。

讓直面人中最不可直視的那部分，讓明白自己什麼也不是。

魏央留下的課后習題是，這樣無力又弱的你，還想不想當警察？

不是俠，不是英雄，不是警察，只是個為了保命而去傷害別人的可憐蟲，和周圍的人沒什麼兩樣。

容昭的腳腕突然被人攥住了，一低頭，看到一個缺牙的老太太趴在地上，試圖挪開的腳，拿被踩住的一張錢。

老太太擋在了容昭前進的路上，而容昭沒有退路，已經快要接近那輛炸中心的貨車了，車上還剩了很多錢沒有被炸走，而且都是一扎扎捆好的，現在往車上撲的都是戰斗力最強的那批人，人口度到了驚人的地步。

只能捂住夜來的眼睛，抬腳，輕輕踢開了老人。

越往前走，越覺腳下的，必然是很多被踩在腳下的人，已經不敢想這些人是不是還活著，只能和別人一樣，踩著同類的繼續前進。

終于爬上了那輛貨車，踩在堆的錢上，后居然出無數雙手，試圖把拽下來。

“我這有傷員，我不要錢你們快讓我過去”的嗓子已經喊啞了，可是本沒有人聽說話。

“快點讓開，我這有人傷了！我真的不要錢！”容昭從貨車另一側跳下，再次扎瘋狂的人海中。

終于到了村口，過青壯年村民的包圍圈，過混戰的人群，終于看到了孟家的車，靠著極強的組織和紀律，用人墻和車隊組了一小片安全區域。

容昭筋疲力盡，膝蓋一，跪下了。

阿澤也是剛剛趕到，他抱起孟夜來，醫療團隊趕給小爺檢查。

他實在是被王邵兵和容昭保護得很好，上只有幾塊零星的傷，只是到驚嚇，表木木呆呆的。

容昭把王邵兵慢慢放下，看著他被抬上擔架后，終于力地一屁坐到地上。

“辛苦了，孟家謝謝你。”阿澤用力握住的手：“孟家欠你一條命。”

容昭擺擺手：“你們之前還想殺我呢。”

阿澤尷尬地笑笑：“那我們怎麼補償你？”

“如果抓到魏央，請留他一條命，把他給我。”容昭頓了頓。

“原來你還他……”

“不，我要把他送上法庭審。”

“這個承諾我做了未必算數……”

“剛才我能撐著走這麼遠沒倒下，”容昭幽幽地說：“就是為了活著看到魏央被判死刑。”

阿澤低頭想了想：“好，我答應你。”

容昭覺得力終于恢復了些許，重新撐著子站起來。

“你要干嘛？”阿澤看到又要往村子里去，驚道。

“他們把路封死了，警車進不來……”容昭看著不遠越來越瘋狂的人群，綻開一個微笑：“所以我是在場的唯一一個警察，當然是做我該做的事。”

“你瘋了，現在進去會被他們踩死的！你知道這麼多人一旦發生踩踏事故有多可怕嗎？”

容昭用沾滿鮮與灰塵的手了年的頭發：“剛才有個人說兒走丟了，我不去幫的話，該怎麼辦啊。”

在阿澤過往的十六年人生里，從沒有遇到過容昭這樣的人。

他從小到大遇到的每個人幾乎都在算計和爭搶，連母親自殺前都在盤算著如何帶他一起死，進孟家后更是步步驚心，他從來不知道人可以像容昭這樣活著。

“別去，他們不會謝你，只會恨你擋他們財路。”

“我知道。”

“你就這麼想當英雄？還是烈士？”

“喂，小鬼，”容昭歪了歪腦袋：“一個沒有英雄的國家，還可悲的吧。”

“一個需要英雄的國家才可悲。”

“我說不過你，那就算你對咯。”

阿澤咬咬牙，把一把冰冷的手槍遞到手中：“給你，保護自己。”

容昭含笑收下：“如果我沒出來，記得你答應我的事。”

然后把槍別在腰上，扭頭重新沖進了四龍寨，殉道一般沖進了瘋狂的人群中。

“統統給我住手我是警察”

沒有警服，沒有警徽，沒有工作證，沒有手銬沒有警，槍是人家送的，電子系統里也沒有的名字，沒有誰會承認的。

可是警察，心里知道，也就夠了。

阿澤看到容昭幾乎一進去就被洶涌的人群吞沒了，不久后便響起了槍聲。

五發子彈，沒傷人，朝天開的。

永遠不會把槍口對準人民。

人群只是驚懼了片刻，反應過來之后卻更加瘋狂。

“警察來了會把錢都收走的！”

“咱們人多，法不責眾，沒辦法拿我們怎樣！”

阿澤已經聽不見容昭的聲音了，他回過頭對孟家的雇傭兵說：“這次找你們是為了完三個任務，一個救小爺，恭喜你們毫無建樹，第二個是魏央，恭喜你們讓他跑了……所以現在只剩下第三個任務，保護孟家的財產。”

阿澤指了指后不遠快要被搬空的貨車：“諸位，那是你們的工資。”

他邊勾起削薄冷的弧度：“去搶回來吧。”

如何停止一場瘋狂混的哄搶？

很簡單，讓他們沒東西可搶，自然也就散了。

隨著孟家這些強壯的雇傭兵加戰局，勢很快就穩定下來，因為沒有人搶得過他們，而且他們似乎并不怕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