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周一,圖書館閉館,阮棠無可去。
莫蘭士現在和相看兩生厭,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爸爸索給塞了一條鰱魚,讓給阮長風送去。
阮棠不舍地放下詩集,頂著烈日等了許久才等到42路公,本期待著上車吹空調,可車里得像沙丁魚罐頭。
到了林森路,頭昏腦漲地下車,打開塑料袋一看,發現之前活蹦跳鰱也是奄奄一息了。
暗一聲倒霉,阮棠突然聽到有人在喊。
“喂丫頭”
循聲去,看到路邊停著一輛小貨車,副駕上有個男人,探出頭來,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翻了個白眼,假裝沒看見地向前走去。
“哎哎哎別走啊小丫頭,不認識我啦?”他喊道:“你不帶路,我怎麼給你家裝空調啊。”
建喬電城的高老板。
看貨斗里確實裝著幾臺空調,應該就是阮長風上次買的那三臺。
阮棠翻了一個和手中死魚一模一樣的白眼:“跟我走。”
小貨車就跟在阮棠側,著人行道慢悠悠地前進。
“我說,你要不要上車?我車里有空調。”
阮棠懶得和他多廢話,搖搖頭。
“呦,自我防范意識還可以嘛……不過叔叔我堂堂總裁,不會對你個小丫頭歪腦筋的……”
阮棠冷笑一聲:“你的存在拉低了本書的全總裁的格,您這樣最多土豪。”
“話不能這麼說啊,叔叔我年輕的時候也是二十八塊腹年多金迷倒萬千的好吧。”高建黯然地拍拍自己的啤酒肚:“現在忙,沒時間鍛煉而已。”
阮棠怎麼也想象不出來二十八塊腹的人長什麼樣子:“是啊,忙到堂堂總裁大人居然親自上門來裝空調了。”
“是不是特別榮幸?”高建指指駕駛位上的司機和后座的兩個人:“這幾位可都是老師傅啦,好多年不干了的,為了你家的空調,我特地請他們出山。”
阮棠想,怪不得不到一周就來裝了,這在空調銷售旺季簡直是vip待遇,原來是高建另外找了安裝工人。
這時大概是上午十點多,潦草的綠蔭遮不住太,樹上蟬鳴的聒噪,車里的人廢話也很多。
“你拎的那是什麼?看上去很重啊,來給我放車里……”
“來叔叔給你把傘撐著……”
“你不要怕叔叔我不是壞人……哎哎哎你掏手機干嘛,有事好好說別報警啊……”
“我給阮長風打電話讓他下來接你們。”阮棠皺著眉說:“原來你知道你自己這樣很怪啊。”
高建嘿嘿一笑:“好,你跟他說……話說你直接喊你爸名字不要嗎?”
阮棠反應了片刻,慢慢轉過頭,指著自己:“你覺得我多大?”
“呃,最多十三吧?”
明明是天大的誤會但好像有點開心是怎麼回事……
“那阮長風看上去多大?”
“三十幾歲?”
阮棠:“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
“所以你到底多大啊。”高建毫不氣餒地問。
“我二十三,阮長風……今年應該是二十九,他是我小叔。”
高建笑了:“你們叔侄倆有意思,一個長得太著急,一個又慢吞吞的。”
阮棠卻想到,自從前年阮長風莫名其妙傷之后開起事務所來,這幾年看著是比同齡人憔悴些。
可看他平時狀態閑閑散散,圖書館里一坐就是好幾天,好像都沒什麼正事要做,生活習慣向老干部靠攏……實在沒理由老得這麼快啊。
除非是心里記掛著事。
可對于阮長風這麼有執行力的人而言,什麼事才需要記掛這麼多年?也許就只是單純的工作太累?
就這麼胡猜想著,到了林森路8號,高建他們停好車,阮長風和趙原也下樓了。
高建應該是提前打過招呼的,阮趙二人皆是輕便打扮,幫著從車上卸起空調和工來,最后還搬下來個折疊梯子。
阮棠也想湊過去幫忙搬點什麼,被高建趕開:“去去去,小丫頭上一邊玩去。”
阮棠磨牙,忍不住又想頂,對小米拉到一邊:“好啦,臟活累活就讓他們男生去做唄,我們看看就好,今天好熱,你想不想喝茶。”
最后兩個字提醒了阮棠:“……現在有什麼牌子的茶比較好喝?”
“淮安路上有一家新開的網紅店不錯的,離事務所也近,就是排隊排很久。”
阮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從貨車上卸下貨,依次搬上電梯后,阮棠也想跟著上樓去,又被小米拉住:“哎呀現在急著上去干什麼,又是打孔又是鉆墻,好吵的我們去喝茶吧,等下回來就有空調可以吹了。”
阮棠一個愣神就被拽走了:“不是……我這魚,現在放水里養著沒準還能救回來。”
周小米湊過來,看看塑料袋里面鰱魚已經微微渾濁的角,嘆道:“這魚沒救了。”
“那也得放冰箱冰起來,天這麼熱。”
兩人上樓,剛下電梯,就聽到水鉆的劇烈轟鳴,大大小小的包裝箱從走廊一直堆到屋里。
里面的工人在打孔,高建正蹲在地上拆包裝,他和所有中年男人一樣,鑰匙串拴在腰帶上,那上面必定有一把瑞士軍刀。
開了箱,他取出說明書讀起來,雖然噪聲很大,但阮棠依稀聽到他在碎碎念:“哦,現在的空調支架已經這麼能工減料了……”
現在退貨還來得及嗎?
看到阮棠和小米,他齒一笑:“好久沒干了,我先研究一下。”
阮棠還在想他要干什麼,屋里震耳聾的鉆孔聲終于停了下來。
高建拍拍屁站起來,一聲不吭地開始往腰上拴安全繩。
阮棠下都要掉地上了:“你你你……”
“看不出來吧?叔叔我可是專業安裝工出,有高空作業證的哦。”高建說完,扛起繩索,抱著支架進了客廳。
周小米撓撓頭:“這位絕對是我見過的最接地氣的總裁了。”
“是土豪。”阮棠糾正。
周小米看到高建拴好安全繩,在欄桿上一翻就出去了,嘆:“可是從一線安裝工斗那麼大的電城老板,肯定要比哪家公子哥留洋歸來,拿著家里給的幾千萬啟資金,接兩個政府項目,就搖一變了幾個億家的霸總要困難多了。”
阮棠無言以對,但看到高建在狹窄的墻邊緣行走,也不由為他了把汗。
六樓是不算太高,但真往下看還是嚇人的。
高建沖挑挑濃黑的眉,一錘接一錘地把膨脹螺打進墻里。
其他工人遞出空調支架,高建接過,然后朝一努:“丫頭,幫我把工箱里面那個紅手柄的扳手遞過來。”
阮棠哪敢多話,急忙找了扳手,趴在欄桿邊上遞了過去。
“你離欄桿遠一點,小心摔下去。”
上只拴著一安全繩進行高空作業的人有什麼資格說這話。
阮棠哆哆嗦嗦地囑咐:“你……小心一點。”
高建看嚇這樣,覺得怪好玩的:“沒事,叔叔我安過的空調比你吃過的飯都多。”
“那也要小心,你多年沒干了?”
“也就十多年吧……”高建滿不在乎地說。
阮棠聽得都了:“我們老老實實排隊等廠商的專業工人來裝,你先回來。”
高建回頭朝笑笑:“嘿,現在晚了。”
“賺錢也不急在這一時……想想你兒子還在家里等你呢。”
高建眨眨眼睛:“你要不說我都差點忘了,我還有個兒子……唉今天突然找回了年輕的覺。”
“想不起來兒子至想想老婆吧……”阮棠哭笑不得。
“我離婚好多年嘍。”高建抹了把腦門上的汗:“哪來的老婆。”
上雖然沒閑著,但他的作還是麻利的,三下五除二裝好了支架,搭檔又遞出了積龐大的空調外機。
這里看上去就更危險了,為了接穩機,高建大半個子都向后仰,下半崩得的,全靠下盤穩當才沒有失去重心。
阮棠大氣都不敢出,一直到他把空調外機放到支架上,才稍稍松了口氣。
注意到高建的手臂和脖頸上全是細的汗珠,小也在小幅度地輕微抖,阮棠才想到他并不像看上去那麼舉重若輕。
有家庭、有兒子的男人,冒險的時候再不能放下過去。
阮棠的視線順著他汗的后背一路下去,強勁,線條流暢,雖然人到中年,無法避免地包覆了一層脂肪,但其中蘊含的力量還是頗為可觀。
但阮棠看的不是,而是他腰上的安全繩。
“那個……高建。”
“干嘛?”他忙著擰螺,沒回頭。
“你這個安全繩,是不是也是十年前的?”
“怎麼可能,寧州這麼,早就蛀沒了。”
阮棠看著他腰上生銹的鎖扣,沒有問鎖扣的年齡。
“怎麼了?”
“沒什麼,”阮棠努力維持聲音的平靜:“你快點裝。”
就剩最后幾個螺了,卻意外裝得很慢,阮棠心急如焚,又不敢催他。
“高建……”遲疑了片刻,問了個問題:“阮長風有沒有付你安裝費?”
高建說:“他沒給我錢……”
阮棠兩眼一黑。
“……他的安裝費是給空調行的,我以后找賣空調的結,”高建說完,才反應過來有點奇怪:“你問這個干嘛?”
阮棠稍微緩過口氣來:“沒事,隨便問問。”
其實阮棠已經開始思考如果高建這麼摔下去,法律上的責任承擔問題了。
都怪上周無聊看的那幾頁民法。
如此復雜的法律關系,一時半會理不清到底算承攬合同還是雇傭合同,亦或者義務幫工,只知道高建要是真摔了,阮長風就有得扯皮了。
好在是付了安裝費的阮棠稍微放下心,如果高建是義務勞摔傷,那阮長風絕對逃不掉賠償。
“丫頭,其實你那本書……”他沒有回頭,阮棠看不見他的表:“我本來打算今天給你帶過來的。”
“對不起啊,我就是一時好奇想看看什麼容。”
阮棠的手指在欄桿上無意識地劃,掩蓋心中的震撼愧。
我試圖在法律層面算計他,他還惦念著我那本書麼。
高建終于裝好了最后一顆螺,轉過來。
阮棠努力對他出笑容:“沒關系的,我都忘了。”
高建的笑容驟然燦爛,刺眼的照在他汗津津的臉上,一側是絕壁,一側是墜落,他笑著瞇起眼睛:“那我晚上請你吃飯行不行?”
“你先回來我們再說……”
高建一手扶著空調,一手叉腰,就是不往這邊走:“急啥啊,我等你答應呢。”
“行啦行啦,我答應你好吧,趕回來!”阮棠快要哭出來了,下意識把手向他過去。
高建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欄桿邊,沾滿油污灰塵的大手輕輕拉了下的小手,然后一側,翻進了臺。
“說好的哦,六點我來接你,別忘了。”
作者有話要說:加更祝大家端午節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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