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快要來了。”寧州中心醫院,阮長風站在病房的窗前:“你媽媽和弟弟也到樓下了。”
周小米點點頭:“我現在下樓去等徐晨安他們。”
他回頭看著病床上瘦弱的孩:“我該走了。”
王敏現在已經勉強可以坐起來,臉蒼白地幾乎和床單融為一,一只手輕輕小腹,喃喃道:“真是個頑強的小寶寶。”
阮長風把白紙包著的藥片輕輕放在床頭柜上:“你要的藥,我給你帶來了。”
王敏拿起藥片,對著仔細看:“只要吃下去,小寶寶就會飛走麼?”
“你本來就有點見紅了,如果時間掐得準,甚至可以在徐晨安和李家人面前流產。”
“聽上去很殘忍……”說:“他那麼期待一個小孩子。”
“小敏,別忘了你的初心。”阮長風從熱水壺里給倒了杯水。
“是啊……初心,我都快忘了我的初心是什麼了。”
看著阮長風手中的熱水壺,眼神迷離:“我和敏敏就是因為一個熱水壺認識的。”
“我查過,寧州有1776個王敏的常住人口,所以我們租到一個房子里做鄰居也不算很巧,但真的很有緣分。”
孩抱著熱水壺,笑盈盈地看著。
“現在衛生間已經沒熱水洗澡了,我的暖水瓶先借你用吧,你今天搬家,肯定出了很多汗,我去樓下給你打點熱水上來子。”
孩像一只輕盈的鳥,愉快地幫著跑上跑下,打點新家。
算什麼“新家”呢?這麼糟糕的地方,居民樓里的小隔間罷了,網線電線拖得到都是,隔板薄得一拳就能打穿,如果發生火災,一個都跑不掉。
這樣暗無天日的小隔間里,怎麼會住著這樣快樂活潑的孩子?
“你王敏,我也王敏,我們怎麼互相稱呼呢?”孩幫打來了熱水:“朋友們都我敏敏。”
“那你我小敏吧。”說。
“小敏,你在哪里上班。”
搖頭不說,反問道:“你呢?”
“vino工作室,我是賣定制禮服的。”孩看上去很為自己的工作驕傲。
是啊,在窗明幾凈,香鬢影的環境里上班,每天接的都是麗的衫,客人都很親切有禮貌……孩看上去很滿意自己的工作。
敏敏說再攢一點錢,就可以搬出這里了,可以租一個小小的單公寓,還可以報一個教班學電腦,就能去公司做前臺了。
而那個時候剛到娑婆界上班,每天陪酒,不懂歡場的規矩,又放不下臉面,總是咸豬手欺負。
好不容易掙一點錢,還要被家里盤剝去,日子捉襟見肘。
因為不肯出臺,總是被灌很多酒,經常吐得不省人事,然后暈倒在衛生間。
但不用太擔心,因為敏敏會照顧的。
喝酒喝到胃出的時候也是敏敏送去醫院的。
為了幫買藥看病,甚至不得不推遲了上教班的計劃。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最開心的時,是上班前和孩一起坐在路邊攤的塑料凳子上吃晚餐。
“寧州有一兩千個王敏,偏偏是我們兩個做了鄰居……”笑瞇瞇地掰開一次筷子:“媽媽說,要珍惜緣分。”
只有溫的媽媽,和溫馨的家庭才能養出這樣的孩,而的母親只是歇斯底里地大,責罵怎麼只賺了這麼一點錢,怎麼夠家里生活。
如果命運能夠像姓名一樣分,想為敏敏。
應付著娑婆界紙醉金迷,穿著單薄的、遮不住大的子,常有人在茶幾上甩了十幾沓鈔票,只買初夜……可不為所。
想,即使是在風月場合陪酒,如果能守住底線,或許還有機會為敏敏那樣的好姑娘,遇到一個善良溫的好男人。
有一個明亮燦爛的未來。
每天上班時會路過的工作室,看著敏敏腳步輕快地穿梭在華麗斑斕的禮服之間,在黃昏的夕里,臉上帶著無憂無慮的溫暖笑容。
那樣的笑容讓覺得未來可期,人間值得。
可是九月的一天,的鄰居失業了,還背上了巨額的債務。
就因為一條子,和一個富家千金的嫉妒之心。
夕下的純凈笑從此如煙塵消散。
為了還錢,敏敏背上了貸款,最后以貸養貸,債務越滾越多,再也沒有笑過,只有深夜的聲聲哭泣落耳中。
年輕孩從外,還有哪里值錢?
當敏敏哭著說,麗心愿的副總找到,只要陪他們老板睡一覺,這筆債務一筆勾銷的時候,連殺人的心思都有。
可是不能殺人啊,們要把日子過下去。
要把自己變一件生日禮,才能活下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生日party的地點就在娑婆界,而雖然生意不好,還因為不肯賣而總是惹惱客人,但和魏總的關系居然不錯。
想起以前和敏敏一起看金陵十三釵,被地一塌糊涂,敏敏卻很生氣,說憑什麼的命就要比學生低賤麼。
不是的,誰也不比誰低賤。
但寧可自己傷也不愿意對方墮黑暗的況是存在的。
同名同姓的孩就像世界上另一個自己,仿佛只有過得好了,自己才能獲得救贖。
下定決心替赴約那天,像往常一樣畫上濃妝,踩著高跟鞋走出房門,路過敏敏的門口,聽到已經回來了,門鎖得死死的。
那很好,想,關了手機好好睡一覺,明早醒來一切都會變好的。
撥通魏總的電話,有些生地賣弄風,笑著,小心翼翼地討好著,說出了的請求。
我替去可不可以?是干干凈凈的孩子,這一晚過去就全毀了……我知道您要擔風險,魏總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以后您讓我干什麼都行……
一切都很順利,變了“王敏”,被送到了壽星的床上。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的……無非是送出了本想留給心的男孩的初夜罷了。
占有的甚至也不是想象中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而是個看上去英俊白皙的青年,娑婆界的同事們都很嫉妒,怪氣地猜測故意搶了閨的機緣。
可是不愿意就是不愿意,這與對方的相貌、家世、都無關。
就是,是一件對方而言痛苦恥且毫無的事。
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來,一遍遍告訴自己,幸好不是敏敏,幸好敏敏躲過一劫。
早在幫石棉肺的工友張正義而失去石棉廠的工作時,母親就曾經嘲笑過。
明明是個風的小蹄子,倒真生了一副俠義心腸。
俠義……心腸麼。
又不是唱戲,演什麼趙盼兒風月救風塵,被石棉廠掃地出門的時候就發過誓了,以后再不管旁人的閑事。
可是讓坐視別人的苦難真的太悲傷了,寧可難的人是自己。
這樣生來低賤如塵埃的孩,在無涯的苦海中掙扎,也會覺得救了別人,自己才能一并獲救。
但真是太疼了,太疼了。
電影只要拍到玉墨剪了清純的短發,穿上樸素的裳,在懷里藏了兇,抱抱琵琶唱著秦淮景風搖晃地走出教堂,就很好,也很了。
不用告訴觀眾那十三個人那晚有多疼,因為那會讓們的犧牲顯得不夠正義和勇敢。
電影真好,們只要留下一個遠去的背影就足夠了。
而現實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本來已經放棄了掙扎,就要熬過這個夜晚了。
可是他說,他李綠竹。
哦,又一個李家人。
真是劫難。
碾碎了心里因為他的溫小意而升起的唯一一幻想。
等他睡著后,像逃命一樣逃離。
含著淚,迫不及待地跑回家,
要告訴敏敏,沒關系了,你不用陪誰睡覺了,你最大的那筆債務已經一筆勾銷,姐姐我神通廣大替你擺平了。
剩下來的小債我們一起努力,總有一天可以還掉的。
然后我們一起去上教班,去學電腦,學辦公件,去寫字樓里當前臺。
這個城市有1776個王敏,我們會為最棒的那兩個。
迎接的是鎖的房門和嗆人的濃煙。
和一早已冰冷的尸。
那孩一生赤白干凈,不得半點冤枉和委屈,連走都走得清靜面。
一氧化碳中毒讓的皮呈現淡淡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眼睛閉著,就像在做一個甜的夢。
以死明志。
世界上哪有那麼堅強的孩的呢?經歷了那麼多打擊還能勇敢活著。
底層人命薄如紙,一條子就夠要了的命。
寫了許久的日記本就放在枕邊,翻開來看,沒有言。
但后面十幾頁紙都寫滿了“媽媽”和“對不起”。
俯下去,親吻孩冰冷的額頭。
抱著大哭一場后,立下毒誓。
你只管清清白白地走,所有不干凈不面的事,由我來做。
王敏和李家人,不死不休。
如何才能讓一個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付出代價?
看著新聞照片上滿臉幸福地看著未婚夫的李白茶,視線落在了那個高大俊的未婚夫上。
是個新銳攝影師,平時就喜歡拍些暗喪氣的東西。
就從你上下手吧。
讓大小姐驗一下被拋棄和背叛的覺。
可是要怎樣才能做到呢?
夜夜在娑婆界如幽靈般徜徉,直到一個阮長風的男人給買了一杯酒。
他說,我來幫你。
阮長風不關心和李家的仇怨,也不收的錢。他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破壞李家和徐家的聯姻。
王敏同樣不關心阮長風的機,他們出于各自的私心,合作非常順利。
為了變徐晨安心儀的攝影模特,又減掉了二十斤,把自己瘦一副骨頭架子。每天只睡三個小時,卻花大量的時間保養頭發。
最后讓魏老板領到他面前,好一個頹廢疲倦的人間真絕,欺霜傲雪的寒梅花。
還有倔強高傲的脾氣,他居然以為自己真的是在救風塵。
會像個英雄一樣救離苦海。
徐晨安是真的,甚至想娶。
真是可笑,世界上唯一一個真心的人,是復仇的道。
可徐晨安還是拗不過他哥哥的手段。
聯姻怎麼看都勢在必行。
發現驗孕棒上出現兩條杠的那天,立刻提出了分手,對懷孕的事只字未提,只說高攀不起。
徐晨安竭盡全力想要補償,而只是萬念俱灰的模樣,避之不見,等待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長大。
直到孩子三個月大,胎象穩固了,才毅然出逃,通過母親之口把消息給徐晨安。
只要找個地方住下來,安靜地等待。
徐晨安會急得團團轉,然后病急投醫地從助理口中聽說一家奇怪的事務所,能幫助出不理想的孩嫁給如意郎君。
從阮長風的口中得知,徐晨安還未能下百分百的決心去忤逆兄長。
可已經不想再等了。
徐晨安已經發展到見李白茶家長那一步了。
去參加基金會的面試,見到了方卉。
想知道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才能生出李白茶和李綠竹這兩個禍害。
什麼嘛,原來不過是個善良到毫無原則的好人。
居然勸留下這個孩子,去找孩子的父親。
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麼,就敢這麼瞎提建議。
拿著施舍的錢走出去,看到方卉在后默默眼淚。
那就如你所愿吧,想。
去找孩子的父親。
給他找一個家。
寫好日記,仔細核對了一遍又一遍,把故事編得周全。
沒有什麼,因為全都是真事,經得起查。
現實就是比編出來的故事更荒誕。
買了炭,點上,窗戶開一點,然后給徐晨安發了個“再見”的消息,關機,躺好,等死,或者等救援。
能等到阮長風當然很好,要是就這麼死了也不錯。
故事已經寫好了,后面的事都有安排,生和死都不會改變結局。
李白茶為了一條子害了一條命,今晚會經歷有生以來最大的背叛和辱。
所幸阮長風來得及時,不僅保住一條小命,甚至連孩子都暫時保住了。
周助理會在病床邊守著,阮長風會開車前往李家的海邊別墅。
那里種了很多梅花,今晚會有一場小小的宴席。
化為偵探的阮長風會走進那場宴席,帶來一個王敏的孩自殺的消息。
他們會質疑阮長風說謊,拿著放大鏡推敲這個故事的每一個細節。
他們注定失。
因為那年冬天,寧州一千七百多個王敏中,真的有一個年輕孩,死于絕和孤立無援。
作者有話要說:母親節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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