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趙原就變了比姜煦更乖的優秀學員,再也沒挨過打。

第三個月，例行心理測評，趙原取得了最高分，院長表示只要他繼續保持下去，很快就能回家了。

而姜煦的測評得分繼續吊車尾，意味著他還要繼續待下去。

為什麼從小到大每一次考試都名列前茅的姜煦無法通過心理測評那麼簡單的卷子,這是趙原一直迷的問題。

“煦哥不想出去嗎？”又是深夜，趙原問煦哥。

“我不知道……”姜煦徒勞地睜大眼睛：“出去又是去哪里？”

“回家啊。”

“我不想回家。”

“你爸又打你了？”趙原看著頭頂的床板：“我爸也打，但沒你爸兇。”

“如果出去了……”姜煦沒有說下去。

被稱為“家”的地方搬到了很遠的城市，如果從這里出去，就見不到趙原了。

“煦哥不想走，我也留下來。”趙原突然爬起來，著上鋪姜煦的床。

“你一定要走出去。”姜煦的雙眸在黑夜中亮如寒星：“小原,答應我，一定要出去。”

他們鬧出的靜有點大，只聽李翻了個：“吵什麼，還讓不讓人睡了？”

趙原手忙腳地躺回床上睡好。

第二天,因為李舉報趙原和姜煦熄燈后說話，兩人喜提小黑屋。

網戒中心鼓勵學員之間相互舉報,舉報者可以獲得加分獎勵這個平時表現分在月初測評時很有用。

管理者似乎是想營造出一種孤立無援的冰冷氛圍，友在這里是不被期待的，更是避如蛇蝎。

趙原在小黑屋里關了三天，姜煦只關兩天，因為他沒有離開床鋪規則就是這麼公平公正。

趙原從閉室里走出來,姜煦等在門口。

他的手里托著一個小小的油蛋糕。

“昨天是你生日。”他說：“今天補上。”

姜煦把點燃蠟燭的蛋糕舉到趙原面前：“小原，生日快樂。”

他沒有心思去想姜煦是如何從全封閉的網戒中心弄到蛋糕的，模模糊糊記得今天似乎是周三……

趙原雙手合十許愿。

希能和煦哥永遠在一起。

然后睜眼，吹滅蠟燭。

姜煦和他一起許愿：“小原，你要快點長大，再快一點。”

那時候趙原還不知道，自己有很奇怪的烏屬，他對于“未來”的預測，會以一種超出他本意的形式呈現。

比如將來他判斷一個司婠婠的孩會有大造化，而那個孩則過上了常人難以想象的離奇生活。

比如當他許愿，要和煦哥永遠在一起的時候，姜煦的生命已經進了倒計時。

當然那時候他不知道。

他和姜煦坐在臺階上一人一口分食著蛋糕，姜煦告訴他，他也要出去。

“出去以后我就高三了。”姜煦看著鐵灰的天空。

“煦哥想考什麼學校？”

“寧州大學。”姜煦說：“它的計算機專業很好。”

“那就可以明正大玩電腦了。”趙原說：“我也要考寧大，當你師弟。”

“重要的是，要去大城市。”姜煦抿去叉子上的油：“聽說大城市的人很忙，沒有空關注別人在干什麼，或者喜歡什麼。”

“小原，這個城市真的太小了。”

居然容不下他們兩個人。

“我們會一起走出去的。”趙原暗暗下定決心。

事發生的那一天沒有任何不詳的征兆，就是一個最普通的清朗無風的星期三。

起因也很平凡，李拉肚子，趙原去醫務室幫他拿藥。

在醫務室最里面的房間，過門，他看到了本該在打掃衛生的姜煦。

他的煦哥，手持鈴蘭花的煦哥，月般皎潔的年。

還有人，很多很多，不穿服的人。

趙原認出其中有醫務室的醫生和護士，還有食堂打飯的阿姨。

他為什麼總能拿到好藥，為什麼能給他變出一個生日蛋糕……都有了原因。

們圍著不著寸縷的姜煦，清勻稱的年如純潔無暇的玉，在們面前卻如砧板上的魚般無助人。

“睜開眼睛啊小煦，阿姨最喜歡看你的眼睛……”

“小煦小煦，你看看我啊……阿姨不好看嗎？”

治療師挑著姜煦的下：“你看，這麼多姐姐和阿姨都在幫你……還治不好你的同嗎？”

“啊喲喲怎麼哭了？別哭啊姐姐會讓你很快樂的……”

人化作巨口的，生生吞噬了他。

趙原一步一步退了出去，一直退到很遠的地方。

然后蹲在地上嘔吐，直到把膽都吐了出來。

那天姜煦回到宿舍，發現一片黑燈瞎火，以為沒人在，正要找服去洗澡，卻發現趙原蜷在床上。

“小原？”他到整個枕巾都漉漉的：“怎麼哭了？”

“煦哥……”趙原啞著嗓子喊他：“你能……陪我躺一會嗎？”

“我一汗，讓我去洗個澡好不好？”

趙原死死握住他的手腕。

“小原，”他漆黑的眼睛中顯出無奈的悲涼：“小原，我上很臟。”

“你一點都不臟！”趙原像困頓的小，用全力抓住姜煦，仿佛一松手他就會離開，哭得聲嘶力竭：“煦哥……煦哥很干凈啊……”

姜煦沒有說話，默默了鞋在趙原邊躺下。

宿舍里一片漆黑，鐵架子床非常窄，兩人只能面對面側躺著，肢相纏，氣息融在一起。

“煦哥……”

“嗯。”

“大人怎麼這麼壞？”

“所以我們不要變那樣的大人啊。”姜煦男孩的頭發。

“我們一起逃跑好不好？”

“跑去哪里呢？”

“去寧州，或者隨便什麼大城市，都好過這里，”趙原悶悶地說：“然后你讀書考寧大，我去打工掙錢養你。”

姜煦被逗樂了：“真是傻孩子。”

他嘆了口氣，趙原從來不知道一聲嘆息里會包含那麼多沉重的要死的東西。

“小原，我們會一起出去的，外面還有很大很大的世界在等著我們。”

“煦哥，你是同嗎？”

姜煦的手僵在半空：“小原覺得惡心嗎？”

趙原搖搖頭：“怪不得你治了這麼久還治不好……原來同比網癮難治啊？”

“是啊，網癮是因為在現實中找不到寄托和意義。同是……”他低聲道：“如跗骨之蛆，無法割舍。”

趙原懵懂不解其意，然后姜煦溫熱的手指上他的眼皮。

“我寧愿你一輩子不懂。”

“睡一會吧男孩……這一切都是個噩夢。”

趙原在姜煦懷里沉沉睡去，姜煦說那個噩夢，他是不信的。

因為那是他這輩子睡得最安穩、最甜的一覺。

仿佛回到了母親的子宮里，這糟糕的人世間，似乎從未來過。

直到日燈亮起，他在李的尖聲中驚醒。

“你們在干什麼！！”

姜煦焦急地翻起，解釋道：“，不是你想得那樣……”

“不是怎樣？”威嚴的男聲開口。

趙原心里涼了，李后還跟著教。

他已經回來過一次了，沒有驚睡的二人，而是悄悄去找了教，以求抓個現行。

“我親眼看到的！姜煦還在親趙原！”

姜煦的臉都白了。

教大步走來，一掌重重扇在姜煦臉上：“我看你真的不知悔改啊姜煦！”

“不不不不是這樣……”趙原急得磕了：“是我非要……”

“對，”姜煦突然冷靜下來，輕輕拭去邊的：“我看到趙原在睡覺，所以想猥他。趁他睡著，我親他，如果你們不來，我還會對他做更過分的事。”

他瞳孔中倒映著教盛怒中變形的臉：“所以，你又能拿我怎樣呢？”

眼看教又要，姜煦淡淡地說：“我們出去談吧，不然弄臟地板算誰的？”

姜煦就這麼跟在教后面走了出去，出門前略微回眸，看到哭得搐的趙原，彎了彎眼睛。

趙原永遠記得他臉上那種悲哀又俏皮的表。

“小原，等我回來。”

趙原沒有等回姜煦。

他被關了三天閉，出來后，教告訴他姜煦逃跑了。

可是姜煦怎麼可能丟下他一個人逃跑呢？

趙原如發瘋般在網戒中心尋找，連姜煦的影子也找不到半片。

所有整治的手段都用盡后，宋院長無奈，通知他父母來接他回家，說這孩子他們已經無能為力了。

和他父母同來的，還有李的家人。

得益于上次的舉報，他終于攢夠積分，可以提前回家了。

宋院長親自把兩個孩子送到網戒中心門口。

李的家人跪在地上謝宋院長的再造之恩，李笑容憨憨的，仿若新生。

臨上車時，趙原一把抓住李的袖子，眼神如刀：“要是能再見到你，我要毀了你。”

李不以為意地上車走了。

趙原看著父母，勝他養他，本該最親的家人，三個月不見，怎麼變得像陌生人？

母親手想要抱他，他輕輕避開。

“媽媽，”他眨眨眼，眼中一片天真干凈，仿佛仍是十四歲的純白年，又轉向父親：“爸爸。”

他已經很久沒有喊過爸爸。

父母抱著他老淚縱橫。

“媽媽，這里真的很好，”趙原在父母懷中說：“宋院長、李教、治療師……他們都對我很好，我在這里很開心。”

“這里就像家一樣溫暖。”他的笑容如春般燦爛：“爸爸媽媽，你們再讓我在這里呆一個月吧，我想徹底治好我的病。”

“可是媽媽聽說姜煦跑掉了？”母親抱住他：“都怪媽媽沒有查清楚，如果知道姜煦也在這里面，怎麼會把你送進來！”

“我和他不……”他垂下眼睛，長睫覆蓋眼皮顯得乖巧安靜：“我也不知道，教和院長對他這麼好，他為什麼會跑呢？”

他扭頭看向宋院長，調皮地眨眨眼睛：“姜煦這人就是不知好歹，對吧？”

趙原貪婪地呼吸著外面的空氣，一口，兩口，然后回頭，一步一步，走回了這座人間煉獄。

一邊走，他一邊著兜里的手機，那是剛才從父親上來的。

這是他翻盤的，全部希。

又是周三，趙原主去打掃醫務室。

他走進最里面的小房間，面對里面好整以暇的人們，一顆顆解開服的扣子，挑眉笑道：“姜煦跑了，你們覺得我怎麼樣？”

十三號治療室，趙原從電擊的劇痛中回到現實，看著治療師，滿不在乎地說：“這就是最大電流了？”

他手指指自己的頭：“怎麼不電腦袋？這里面的思想，可是出了大問題啊。”

在治療師都無法忍漫長的無聊電擊，而出去氣時，趙原掙了束縛帶，忍住翻江倒海的惡心眩暈，在檔案柜里找到了姜煦的每個月月初的測評記錄。

那里詳細記載著每一個問題和他的回答，趙原找到了姜煦無法通過測評，而在網戒中心待了九個月的原因。

因為每個月，院長都會問姜煦一個問題：“你現在認識到喜歡男生是錯誤的嗎？你知道你的取向是一種疾病嗎？”

而姜煦的回答永遠是一樣的：“我有病，但我沒有錯。”

院長：“你能告訴我他是誰嗎？”

“……我要保護他。”

“你以為你們兩個能長久？”

趙原的眼淚落在紙上，打了姜煦的回答。

“我會保護他，直到我死為止。”

閉室，教一腳重重踢在他的肋下，趙原咳出一口，到肺里面撕裂般的疼，呼吸糲如同破舊的風箱，他著氣：“你們他媽的沒吃飯麼？就這麼點力氣？”

后腦勺被磕在墻上，經歷了長期折磨的已是強弩之末，趙原低聲喚了句“煦哥”，便伏在地上，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