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見針地從枝葉繁茂的樹葉隙細細縷縷下來，孟嬰寧咳了一聲，抬手在鼻尖扇了兩下，往后稍退幾步。

　汽油味散盡，新鮮空氣重新竄進鼻腔。

　關于陳妄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他跟陸語嫣為什麼會認識這件事，孟嬰寧其實沒考慮過。

　算算看陳妄今年都二十八了，有個朋友好像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有什麼好在意的。

　比較在意的是，本來就已經約好了下午和見面的時間，人卻走了，甚至都沒提前打個招呼說一聲，這算什麼？

　鴿子是這麼放的嗎？

　孟嬰寧看著黑SUV車屁在視野里漸漸消失，抓了一把被汗水洇的額發。

　垂頭，點開陸語嫣經紀人的對話框發了條消息過去：“您好，我現在到影視城門口了。”

　對方沒回復。

　等了五分鐘，一個陌生號碼打電話過來，孟嬰寧接起。

　“您好，孟小姐嗎？”孩子的聲音小心翼翼的，讓人有點意外，“我是語嫣姐的生活助理。”

　生活助理。

　孟嬰寧有點兒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那邊兒，陸語嫣的助理聲音充滿歉意：“不好意思啊，孟小姐，語嫣姐那邊臨時有點事要辦，今天下午沒什麼時間，所以您看咱們這邊能不能改天……？”

　孟嬰寧：“……”

　孟嬰寧抬手，看了一眼時間，兩點四十五：“我已經在影視城門口了。”

　小助理語氣為難：“讓您白跑一趟了，實在不好意思，咱們另約一下吧，我們這邊是下周四晚上有幾個小時的空檔，您看看您這個時間方不方便？”

　這小助理人好的，說話也委婉又客氣，但翻譯一下還是那個意思——我們大明星忙得很，就下周四晚上有時間，允許你前來參見，還不趕快領旨謝恩。

　孟嬰寧嘆了口氣，站得有點兒累，干脆坐在樹下花壇瓷磚上，盯著腳尖兒平靜道：“不用了，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本來電話說也可以，我覺得不太好才想著當面說可能會方便一些。”

　“不過既然陸小姐沒時間就算了，主要是之前談的那個關于雜志封面拍攝的試鏡結果出來了，我們這邊覺得陸小姐的氣質和這期的雜志主題不太相符，所以雖然很憾，最終還是決定取消合作。”

　這次到小生活助理沒反應過來了：“啊？”

　“那就這樣，就麻煩您轉達一下，”頓了頓，孟嬰寧真誠地補充，“祝您工作生活愉快。”

　掛了電話以后，慢吞吞地站起來，看著樹蔭以外仿佛能烤化了人的大太，有點兒發愁。

　肚子適時咕嚕一聲。

　之前跟陸語嫣約了兩點半見面，雜志社到影視城車程又遠，飯都沒敢吃，生怕會遲到。

　憑借著早上那杯咖啡和三明治扛到現在，這會兒得前后背。

　結果還被人放

　鴿子，當面喜笑開地跟別人走了，順便噴了一腦袋尾氣。

　而這個別人，還他媽是陳妄。

　孟嬰寧眨了兩下眼，撐著花壇滾燙的瓷磚站起來，鼓起勇氣邁出舒適圈，堅定地走到大太下，往車站方向走去。

　熱烈日烤干了空氣中最后一點水分。

　空氣好像都扭曲了。

　空的胃嘰里咕嚕的。

　連續加班加點兒工作到周五的疲憊、炎熱以及疊加，熏得人大腦有點兒缺氧的覺，迷迷糊糊的。

　路上沒見著有個出租車，而車站還在遙遠的前方。

　白跑一趟。

　孟嬰寧也是個氣的，從小被慣著長大，工作又沒多久，社會閱歷也淺，什麼時候過這樣的苦。

　抬手了下眼睛，委屈地癟癟，悶著頭往前走。

　沒走一會兒，手機又響了。

　孟嬰寧無聲吸了吸鼻子，連來電顯示都沒看，直接接起來，聲音蔫的：“喂？”

　“孟小姐嗎，您好，我是陸語嫣，剛剛我的助理給我打電話說合作取消了？請問是什麼誤會嗎？”

　陸語嫣的聲音倒是中氣十足，神得很。

　這肯定神，人正坐在SUV里頭吹著空調呢。

　孟嬰寧還沒開口，又趕道：“今天我是臨時有事，我這段時間工作排的確實的，真的特別忙，我聽助理說你已經在影視城門口啦？要不我們現在過去接你吧？”

　還我們。

　孟嬰寧覺得這人還有意思的，這知道自己被踹前后態度差了簡直不是一點半點。

　合同還沒簽就覺得封面穩了，約好了兩點半見面結果兩點四十才來約改天，就這，還是在這邊主聯系了兩次被無視以后派了個小生活助理過來通知的，一上來就是我們下禮拜四有時間，你能不能配合。

　是什麼給了你自信的資本，是因為你有背景嗎？

　孟嬰寧深吸了口氣，強打起神來，心平氣和道：“臨時有事這個也都能理解的，您不用來接我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在電話里說也可以。”

　“是這樣的，陸小姐，我跟您的生活助理也說了，上次試鏡以后我們本來是非常期待和您的合作的，但是我們這邊臨時換了下期雜志主題，覺得您自氣質和新主題不太相符，所以這次很憾。”

　陸語嫣忙道：“可之前你們主編明明說我氣質符合的，當時不也是他親自來說定下了嗎？”

　孟嬰寧真是用盡了最后一點兒耐心和教養才克制著自己沒打斷說話。

　聽完，笑瞇瞇道：“您是說任主編嗎？他上個月已經被辭了，我們現在的主編姓梁。”

　陸語嫣沉默了三秒，聲音拔高：“什麼被辭了——被辭了定下來的人選就可以說換就換嗎？之前都說了我合適！怎麼突然就不行了？我長得不好看嗎？”

　“合同沒簽的話，一切都是未知數呢陸小姐，每一個主編選人的角

　度都不同，”孟嬰寧耐心道，“不是說您不合適，您長得也的。”

　是真不擅長干這事兒的，所以雖然不太喜歡這個陸語嫣，此時也覺得確實有點兒對不起。

　陸語嫣那邊依然覺得不能接，嗓門一聲比一聲高，孟嬰寧一邊絞盡腦放著彩虹屁夸好看一邊委婉拒絕，到最后這的還在胡攪蠻纏。

　孟嬰寧也煩了，深吸口氣強著不耐煩：“有緣的話還是期待以后能有別的合作機會的，您不是忙的嗎，我就不打擾了，再見。”

　再您媽的見！

　孟嬰寧啪嘰把電話掛了，這個天兒說這麼多話，還要斟酌著字句客客套套的，簡直是種折磨，嗓子都冒煙。

　這會兒功夫已經快走到車站了，這一片在開發區，周圍都是工地和拆遷的平房，沒什麼人，很荒，孟嬰寧記著來的時候在車站前面左手邊看見過一個疑似釘子戶的小平房，好像是個小賣部。

　又往前走了一段兒，看見了那個立在路邊破破爛爛的紅塑料牌子。

　上面大大的黃字——有緣千里來相會。

　角落很小的三個小字——小賣部。

　牌子后面停著一輛車，黑的，SUV。

　車主人此時正懶散倚靠著車頭站在那兒，里咬著煙，手里著火機，頭略低，火苗湊上去，點著。

　一抬頭，倆人視線正正好好撞在一起。

　陳妄略一揚眉。

　小姑娘今天穿了件鵝黃無袖連，丸子頭，上在外面的皮被曬得發紅。

　像一只被烤得蔫的小崽子，翅膀都撲騰不起來了。

　慘兮兮的。

　孟嬰寧現在看見他就來氣。

　這會兒又憋了一肚子委屈和火氣，影視城門口那會兒陳妄走得干脆，也不會的湊上去主跟他說話。

　移開視線，目不斜視走過去準備進去買水，順便看看有什麼吃的。

　走到一半頓了頓，略一想，還是折回來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早還早解。

　走過去，垂著頭打開包包，從里面掏出皮夾子，出二百來，抿著遞給他：“還給你。”

　小姑娘就站在他面前，陳妄垂眸，看見細細的發濡粘在額角，翹的鼻尖上掛著汗珠，白的臉蛋兒一片緋。

　聲音蔫，有些蒼白。

　陳妄把才點著的煙掐了，站直了，略往太來的方向偏了偏，高大的影將攏進影里。

　男人垂眸，瞥了眼手里著的兩張紅票子，沒接：“不是說了麼，得加錢。”

　他微俯著打量著，瞇了下眼，似笑非笑道：“怎麼著，想吃白食啊？”

　孟嬰寧：“……”

　本來努力想忘了的事兒，他非要來提醒一聲讓回憶起當時有多麼的恥。

　初見面時，孟嬰寧覺得男人變化太大，陌生到讓有點小心翼翼，不

　敢接近。

　現在看來陳妄還是那個陳妄。

　他還是那個討厭的臭流氓！！！

　就你會耍流氓嗎！！！

　孟嬰寧被他撥得一張小臉紅了個，憋了一下午的火實在憋不住了，惱怒后退了一步，漂亮的杏仁眼毫無殺傷力的瞪著他。

　陳妄好整以暇，像以前一樣，準備好了看炸。

　結果小姑娘非但沒炸，反而深吸了口氣平靜了，一邊垂頭打開包，翻出皮夾子。

　陳妄垂眼，看著作慢吞吞地從皮夾子里出一沓一百，一張一張地數，數了六張。

　然后連著剛剛那二百也放在一起，八張折了一折，人往前湊了兩步。

　香香甜甜的味道跟著靠近。

　陳妄今天穿了件黑襯衫，領口兩個扣子沒系，脖頸的線條蜿蜒著進領，再往下結實的廓約可見，的一。

　孟嬰寧眼觀鼻鼻觀心，不往上看，細白的指頭著他前的口袋，往前拉了拉，八百塊錢塞進去。

　——青春荒唐我不負你，全套包夜八百元起。

　男人的溫仿佛比這盛夏的溫度還要高，指尖能夠隔著襯衫布料到包裹在下面的，灼熱、滾燙。

　孟嬰寧耳子一紅，微垂了垂眼，佯裝鎮定，小小的手緩慢地合在他前口袋上。

　陳妄一頓，肩線連著背無意識繃了繃。

　孟嬰寧另一只手指尖虛虛搭在他肩膀上，墊著腳湊近，清甜的聲音帶著吐息刮蹭著他耳，有些輕佻：“全套八百夠了嗎？不夠小姐姐再給你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