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看著像兔子, 但又不是兔子。那麼巨大，像是被賦予了形狀的深淵。

　徐徒然就那樣靜靜站在垃圾場里，仰頭看著那只小山般的“黑兔”。任憑頭頂的人面管, 隨著那兔子的出現而尖著砰砰炸開, 任憑四散的塊落在四周，發出嬰兒般的刺耳啼哭。

　事實上, 響起的噪音絕不止這一些。躺在地上的飯飯正在夢境中掙扎著發出慘, 放在旁邊狐貍擺件眼珠飛, 渾渾噩噩地將腦袋一下又一下地往地上撞, 結實的表面裂開蛛網般的隙。

　徐徒然的背包也正在。被裝在銀盒與銀紙的道們發出慘烈且無聲的嚎。口袋里有突兀的炸裂聲響起，紅墨水很快便浸了布料，順著徐徒然的外套淅淅瀝瀝往下滴。

　而在徐徒然看不見的地方，瘋狂同樣在以驚人的速度蔓延。在影覆蓋的地方，伴生正痛苦地抱住腦袋, 上的手臂迅速腐爛、掉落；同樣來自夢境的可憎們不安地四下沖撞奔走，像是被獵手驚的失措羊群。

　街道上，所有的驚慌與奔逃都戛然而止。無數人正怔怔仰頭, 著那現于月之下巨大黑影, 口中無意識地發出嗬嗬聲響, 眼中顯出異樣的癡迷，像是著月亮的蟾蜍, 肢逐漸崩解，自己卻渾然不覺。

　沒人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它就那樣突兀地出現在了那里, 像是一角悄然掀開的幽夢境。

　有人因它崩潰, 有人為它著迷, 有人在恐懼, 有人在狂笑。盤踞在城市上空的白蠕蟲再次蜷起了, 發出痛苦的嗚鳴，自我保護般用管將自己層層裹起。管卻不控制地接連炸開，落下稀里嘩啦的雨。

　嘈雜的聲響在城市中回，彩斑斕的霓虹燈海滋滋兩聲，終于徹底暗了下去。

　從未有過的黑暗籠罩下來。徐徒然對此卻毫無所覺。只靜靜地著那個怪，饒有興趣地歪了歪頭。

　知道，這東西絕對算不上好看。簡單的廓上時不時有一鼓起，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它的表大量蠕；兩瓣上分開時，會出奇怪且復雜的質組織。兩只柳葉般的“耳朵”高高豎著，耳廓卻像是一圈，自顧自地收舒張，可見部鋸齒般的構造。

　而且與其說是像“黑兔”，不如說，是像一只僅有上半的“黑兔”。口及以下的部分沒在云層般的黑影中，偶爾會有一條手似的東西從“云層”中出，很快便又會倏地收回。

　不可。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非常不可。

　徐徒然卻莫名覺得這東西順眼極了。

　和其他注視著這“黑兔”的人不一樣。的沒有任何融化崩解的癥狀。甚至還往前走了幾步，影子被月拉得很長，頭頂的兔耳正不自覺地歡快搖。

　似是察覺到了什麼，月下的“黑兔”緩緩睜開了雙眼。屬于眼睛的位置上，是兩團藍且幽深的。

　徐徒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它，不知不覺間，眼底蔓開一片相同的藍。

　——然而，再下一秒，那兔子忽然閃爍了一下。

　像是因為信號不好而開始卡頓的電視畫面，閃爍的同時，還在逐漸變淺，邊緣甚至褪得有些明。

　這種突兀的變化，讓徐徒然瞬間從那種古怪的專注中離了出來。皺了皺眉，下意識往旁邊一看，這才發現產生變化的不僅僅是那“兔子”而已。

　周圍的垃圾小山也同樣開始了閃爍與明化，腳下的土地則有了松的覺。就連頭頂的月都開始變得暗淡殘缺，徐徒然往后退了幾步，似有所覺地轉頭，發現遠城市的廓正在迅速下陷。

　這個地方要完了——猛地意識到了這點。

　這座城市正在消失。這個域要完了。

　幾乎就在產生這個想法的瞬間，口袋里的通訊忽然震起來。徐徒然手進去拿通訊，卻到了一手紅墨水。皺起眉，從口袋里緩緩拎出一支炸開半管的鋼筆。

　筆仙之筆的筆頭已經碎得完全不能看了。徐徒然將它倒提在手里，謹慎地拎遠了些。

　“你還活著嗎？”忍不住問道。

　“……”筆仙之筆從腔吹出一個小小的墨水泡泡作為回答。

　很好。那看來應該是還有氣。徐徒然抿了抿，維持著倒提鋼筆的姿勢，騰出另一只手，將通訊拿了出來。

　通話接通。里面傳出爸爸有氣無力的聲音：“大姨？你還好嗎？”

　“我沒事。”徐徒然垂眸，若有所思地看向遠空中蜷一團的白蠕蟲，“這個域是不是要崩了？”

　“嗯。剛不知道什麼況，域主似乎了刺激，風了。”爸爸吸了吸鼻子，“這座城市正在自我消解。不出意外的話，等這城市完全消失，我們應該能出去了。”

　……不對。

　徐徒然沉默地想到。并不是因為“風”。

　能夠覺到，現在城市的變化和那個巨大的兔頭絕對不開關系。要麼是它太過強大，直接導致了整座城市的崩毀，連帶著所有意識都開始消散，要麼是域主急著將它從眼前消去，卻無法單獨將其抹除，只能被迫以整座城市陪葬。

　無論如何，這個“東西”招致了城市的末路，這點是肯定的。而按照他們之前的猜測，這個域的基正與這座城市有關。若是整座城市覆滅，那域自然而然就會消失。

　是個好消息。但……怎麼說呢。

　還是覺得不爽。依舊相當不爽。

　通訊，爸爸還在詢問徐徒然此刻的所在。徐徒然應了一聲，目依舊鎖著空中的域主，神無悲無喜：“你剛哭了？”

　沒有錯過爸爸細微的吸鼻子的聲音。

　“……嗯。”爸爸頓了一下，說了實話，“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剛才心忽然起伏很大。”

　準確來說，是害怕。莫名其妙地到害怕，怕到渾僵，都沒法彈。等到反應過來時，淚已經糊了滿臉。

　說起來似乎丟臉，但說實話，他還算是好的。至他腦子還能正常運作。長夜傾向的老王和野傾向的食月反應那才劇烈，眼神迷幻又狂熱，似是陷了一種微妙的極樂狀態，一個勁兒要從藏的地方沖出去。

　……還好大門封得夠死，又有爸爸和其他人類拼死攔人。不然他們這會兒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剛才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看到了嗎？”爸爸忍不住問道，“我們躲在教堂里，什麼都沒有看見。但我聽到外面不停有人在鬧騰，又哭又笑的。”

　甚至還有人在喚，什麼“兔子神”、“逆創神”的，口口聲聲“逆創神降臨”……給爸爸都聽傻了。

　逆創神？

　徐徒然愣了一下。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名字是怎麼回事。

　他們當時在暗中砸教堂時，曾虛構過一個名“逆創神”的人。看來還真有人當了真，而且直接和方才那只“黑兔子”對應上了。

　不過也難怪。那黑兔頭一出來，域主就被嚇得蜷起來嚶嚶嚶。別人直接代似乎也不奇……

　徐徒然視線停留在空中那只白蠕蟲上，忽然擰起了眉。

　那只蠕蟲似是失去了力氣，開始向下墜落——借著快要完全消散的月，迅速察覺到了這點。

　來不及和爸爸多說什麼，只囑咐了一句“小心躲好，不要抬頭，別看夜空”，便飛快結束了通話，將鋼筆往包里一塞，朝著蠕蟲降落的方向跑了過去。

　中途路過狐貍擺件，沒忘撿起來往口袋里揣。狐貍布滿裂的半拉尾一即碎，徐徒然默了一下，莫名從禿了尾的狐貍上到了一絕。

　躺在地上的飯飯依然沉浸在噩夢中，用符文制作的之囚籠則已失去了效用。徐徒然輕輕松松跑出了垃圾場，重回街道的剎那，表不由一頓。

　一片寂靜，遍地機械的殘骸。房屋像是融化的冰淇淋，層層疊疊地往街上流淌，流的墻壁變得越發明。

　沒有了建筑的阻擋，徐徒然一眼就看到掉落到中心廣場的白蠕蟲。龐大的軀，即使蜷著都像是山包。

　我可以不管它的。

　徐徒然無比清醒地意識到這點。這個域已經快完了，只要等城市崩解就能出去了。刷了很多作死值。救了人。一切都已經達到了既定的目標，沒必要再多做什麼了。

　只要暗中觀察，別讓這個域主再搞什麼幺蛾子。然后放著不管它就好。

　……問題是，那麼大一個可憎，就在不遠，而且被削弱。

　最重要的是，徐徒然不喜歡它。它讓到不爽。

　既然這樣，那為什麼要就這樣算了呢？

　它讓自己不開心了，那自己就該討回來，不是嗎？

　徐徒然理所當然地想著，快步朝著中心廣場跑了過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頭頂的黑兔看上去已淡了不，不過廓依然勉強算得上清晰。徐徒然空抬頭看它一眼，眼底的藍越發濃烈。

　隨著域本限制的進一步松，的外表亦開始離域的影響。松弛的皮逐漸變得致，花白的頭發恢復黑，下的影子卻越越短，幾乎了小小的一團。

　小小的一團上，又有兩柳葉狀的耳朵搖晃。仿佛另一只小小的黑兔子。

　徐徒然對此一無所知。只專注地看著前方。幾乎就在靠近中心廣場的瞬間，聽到了一聲再明顯不過的撕裂聲響。

　聲音是從面前的白蠕蟲上發出來的。它在地上痛苦地扭著，一側裂開了長長一條口子。有彩的翅膀從里面探出來，而后是細長的軀。

　是蝴蝶。從白蠕蟲的，鉆出了大片大片的蝴蝶。它們撲著閃著鱗的翅膀，群結隊地飛了出來，翅膀連一片，宛如一張鋪開的巨毯。

　那張巨毯撲啦啦地從徐徒然的頭頂飛過，遮天蔽日，蝶群中還時不時有死蝴蝶從空中墜落。徐徒然下意識地手擋了下臉，以免被鱗或死蝶撲到，目過指，卻眼尖地看到躲在蝶翼巨毯下方的一抹閃。

　——那也是一只蝴蝶，白的，閃閃發亮。看著比其它的蝶都大，翅膀張開來幾乎有兩米長，卻很慫地躲在了其他蝴蝶下面，被別的蝴蝶掩護著移。

　……那是域主。

　徐徒然眨了眨眼，突然反應了過來。

　這個域主，它害怕那只“黑兔”，為此不惜賠掉整座城市也要讓它消失。可它熬不住了——黑兔意識消失得太慢。它不能再繼續暴在這個怪的視線下。它必須逃。

　所以它搞出了這種方式。以一部分自己為掩護，幫助另一部分的自己逃跑。

　既然這樣的話，那也就是說，被庇護的那一部分，肯定是最重要的……

　徐徒然眨了眨眼，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一擊七號冰就已經砸了出去，正好凍住那只白蝴蝶的翅膀。

　白蝴蝶掙扎著撲棱了兩下，不可避免地掉了下來。徐徒然立刻追了過去，在靠近它的同時，順手圈定國土，第一條規則口而出：

　“我宣布，未經我的允許，任何存在止離開此！”

　——話音落下，蝴蝶沒事，人倒了。

　“絕對王權”經過加點也才輝級，想要強行約束辰級未免太過勉強。力幾乎是瞬間就被空，連站立的力氣都被給留下半分。

　恰在同一時間，天空中的“黑兔”形象越發淡薄，像是被風吹過的沙子，只留下淺淺一層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