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昰筷尖一頓。
——怪不得,眼睛明亮碎閃閃的,比在京城時更亮了。吃魚果然能補眼。
兩人飯過半,外頭影衛叩了叩門,小二隔著門招呼了一聲:“二位客,別怪小的多,外頭下雪了,看樣兒雪還不小呢,這夜路難走,回家趕早不趕遲啊。”
唐荼荼起開了窗,有長長的斜檐遮擋,只看到漫天蚊蠅一樣的雪籽。探出手去了。
“真的下雪了。”
“今年雪不斷,瑞雪兆年,大概是好兆頭。”
這麼小小一扇窗,旁那人不知道怎麼站的位,一直沖著,說話間,很輕的氣流落在額側,一下一下,有節律的。
唐荼荼頭也沒敢轉。
一吃完飯腦子就鈍,又有此風花雪月襯著景,真是一一毫的念頭都不敢有,怕起了剎不住。
半晌后,落在額側的氣流挪開了。
晏昰了西北方向的離宮別館,那是漕司府督造好的皇上行宮,前年剛修好。聽說用盡天下五方之好,父皇惦記著問起了好幾回,一直想來,又因朝事占著手,一直沒能行。
最高的觀景臺上亮著天燈,那燈籠巨大,于雪中穿云破霧,頗有龍庭氣象。
“要是我沒猜錯,這片地方,就是太|祖當年起事之地。”
唐荼荼:“……哪兒?”
“行宮那。”
晏昰抬起肘彎,在窗前踱步轉了半個圈。他小臂上隔著中系著一條紅穗子,編縷帶,中外側又了個小口袋,從里邊掏出一枚小小的羅盤來,辨清了東南西北。
唐荼荼看著眼:“這不是我編的劍穗麼?”
他笑了聲,氣流撞耳,“是那一條。穗子太長,做劍穗要拖地沾泥,只得纏起來。”
盡管隔了一臂遠,唐荼荼還是不由自主地了耳朵,咕噥:“那是我怕不夠長,專門留了一截穗子沒編,你剪短一點啊。”
這麼著中系在胳膊上,像什麼樣子……
晏昰沒理,雙耳自過濾這小混蛋所有的不識趣。
他辨清了方位,著行宮方向說:“這地方貧瘠,可龍興之地,堆也要堆出一條小龍脈來,不然總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可你看這地方一馬平川,如何也堆不出山來,所以史書將太|祖起事之地改了薊縣‘九龍山’,祖廟每三年大供一次,皇族兒都往薊縣去。”
唐荼荼聽傻了,又覺得這事兒逗,由他這曾曾曾孫來揭祖爺爺的短更逗。
“那我空去行宮外邊看看。哎,不知道皇上什麼時候來,等過上幾年,行宮里的陳設舊了,一翻新又是大工程。”
晏昰:“就這兩年,一定能行。回頭轉告你爹,仔細行事,別卷進地方爭斗里。”
唐荼荼斜過腦袋,明眸皓齒一笑:“二哥去我家坐坐,自己跟他講呀,我一個閨跟我爹說場的事,得把他嚇出個好歹來。”
倒也是。
只是,他跳過無數次唐家的院墻,在許多個夜里跟過面,還是頭回收到“你來我家坐坐”的邀請。
憾的是,“我此行行程機,有要事在,不能耽擱,再留一日就要回邊關。”
唐荼荼不問什麼要事,什麼機,得寸進尺只抓關鍵詞:“噢,這趟就是專程來看我的唄?”
二哥噎了噎,默默看雪不吭聲了。
唐荼荼兩顆門牙咬住下,才沒笑得太猖狂。
樓下一桌好酒客喝得爛醉,酒氣彌漫,掌柜困頓地打著哈欠,看見貴客下樓,利索地打包了一份煎魚籽包。
“姑娘昨兒不是說想外帶一份做夜宵麼,給您包了兩層,油不了裳。”
唐荼荼利索地接過來,數好碎銀付了賬,碎錠子磕在柜臺上輕輕一聲響,笑謝一聲:“勞累您招待。”
晏昰攏了攏臂上的穗繩,站在后首沉默看著。
在這里適應得很好,一切都好,沒什麼需要牽掛的。
馬車吱呀行駛開,雪漸漸大了。
車碾過地上的碎雪,發出很輕的咯吱聲,唐荼荼借著雪看前路,還怕他們人生地不的走岔了路。
誰知車夫一路不迷糊,連哪里能穿街、哪里有近巷、哪條路夜里不歇燈都知道,在這七拐八拐的地方輕車路,還特意避過所有的穿堂風。
這是個本地人,十有八九是他們的探子——唐荼荼記了記這人的側臉,知道邊這樣的探子一定還有更多,是殿下留給的一道鎖,家里真有難事時,必定會有大用。
于是心尖尖又了一層。
唐荼荼坐直,在這晦暗的夜里看向對座,膝頭撞了撞他的。
“二哥?”
“嗯。”
又挪起腳尖,踩踩他的鞋幫子。
“二哥啊。”
“嗯?”
他一不,眉眼都懶得偏一下,全是縱容。
唐荼荼吃吃笑了半天:“頭回你著我喊‘二哥’,我嗓子眼直發干,喊久了居然也順口的。”
晏昰笑一聲,又是鼻腔里溢出來的一聲呵。這不不的笑聽久了,反倒染上了他自己的氣質,有那麼一睥睨世事的味道。
可他實在困得狠了,困了也跟常人一樣,垂著頭闔眼就能著,又很快被馬車顛簸吵醒。
唐荼荼輕輕推開車門,看看前路,已經到衙門后巷了。
以氣音喚了聲:“年大哥,就在這兒停吧。”
車夫才一愣怔的工夫,車速一緩,唐荼荼就輕巧地跳了下去,回頭揮揮手,輕聲說:“不必送了,這條巷子坑坑洼洼的不好走,你們趕回吧,明兒見啊!”
踩著碎雪一路跑走了,芙蘭跟在后頭,腳步輕靈地追上去。
廿一立刻回頭,聽到主子在車里深長地嘆了口氣:“回吧。”
回去還得趕赴第二場酒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