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睡了很長的一覺, 半夢半醒時,覺有一只糙的手握住了的手腕。
被鉗制,不是什麼好兆頭。
立馬反手抓住了那人的腕子, 費勁掀起條眼兒瞧了一眼, 見是個胡子花白、背著藥箱的老郎中, 正驚愕地著。
屋里華瓊和仆婦說了兩句什麼, 唐荼荼沒聽清,又沉沉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踏實, 醒來時金烏西墜, 已經是黃昏了,屋子里撒了一地的金輝。莊子里的偏房都沒有外屋,屋子便都臨窗, 采很好。
珠珠趴在床邊著, 看見唐荼荼睜眼時,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傻愣了兩息,腦子總算跟上了, 一咧就又要掉眼淚。
“姐!你可算是醒了, 你睡了三個時辰啦!”
唐荼荼:“你別嚎,我頭疼。”
“噢……”
珠珠默默閉上,腫出了兩只魚泡眼, 明擺著是從晌午哭到了現在,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麼多眼淚。
唐荼荼打心眼里有點瞧不上遇事哭哭啼啼的人,可到底被珠珠喊了半年的“姐”,養出了誼,看著這對魚泡眼又有點心,心說以后得給珠珠扭過來這個病, 總哭總哭,眼睛都要哭出病來。
床邊擺著張高腳幾,桌上放著的全是吃食,蒸餅、糍耙、糖葫蘆、鐵板豆腐,賣相都好,連油紙包都沒拆,袋子上印著各家招牌,一看便知是華瓊讓人騎著快馬去城里買回來的。
唐荼荼胃里起了手,那種的覺又開始麻痹的理智,變得心難耐起來,仿佛有道聲音著。
——嘗一口吧,嘗一口沒什麼的,你好,反正都是給你買的,吃了吧,吃了吧。
唐荼荼翻下床,從墻邊拿了個編筐,把一兜子吃食全扔進去,放得遠遠的,眼不見為凈。
手上有點不利索,右手上纏了幾圈薄薄的紗布,掌心屈時有點疼,是上午接鞭時被鞭梢劃破的那一道傷口。
唐荼荼對疼痛不怎麼敏,這樣微弱的疼痛不值得在意,更怕時下衛生條件不好會染,立馬拆開那紗布看了看,見傷口沒有膿和積,這才重新裹回去。
明明旁有個珠珠,唐荼荼卻用不著。自己單手拉著紗布一頭,牙齒咬著另一頭,利索地給自己打了個蝴蝶結,還非常細致地把郎中原先打在手心里的結口換了個位置,改到了虎口——這地方不礙事。
珠珠呆呆看著作。
“我娘呢?”唐荼荼問。
珠珠有點迷糊,想了想,指著外頭:“華姨在招待客人,家里有客人來了。”
屋里水是現的,唐荼荼單手洗漱了,換了裳出去見客。
昏迷前是看到了二殿下的。那時得眼前發黑,二殿下從北邊山林中來,恰好站在。
隔著遠遠的,唐荼荼看到他騎在馬上過來,目微冷,還皺著眉,不知道自己又哪兒招他不滿意了。
唐荼荼有點意外,卻也算不得多意外。
早料到二殿下監視自己的影衛還沒撤走,因為最近走在街門上,時常冒出被人窺視的覺,一回頭,卻見四下如常,沒一個可疑的路人。連著幾回疑神疑鬼,唐荼荼相信了自己的直覺。
只是不明白二殿下怎麼會在城外,還出現在莊子里。
天天被他的人盯著,總覺得拘謹,夜里睡覺都不敢敞著窗。唐荼荼想,不如今天索攤開來講,問問他到底想知道什麼。
可才走出房門,就在院門口頓住了腳,一時還當自己穿越了第二回。
院子里已經大變樣了,原先的石磨、農、破板凳,變了橫屏、繡墩、人榻,帳輕紗掛了一院,不知從哪兒搬來幾盆樹樁盆景,都在地上擺著,斜干臨水,頗有意趣,盆盆長得盤錯節,生生給院里添了一片綠。
原來各院大門兩旁掛著的干玉米串兒、干辣椒串兒也都不見了,全換了一掛香囊,不知道那里邊裝的是什麼,芳香怡人,連后院飄來的那兔屎味兒,都被這香給蓋住了。
唐荼荼聞不慣這香,被嗆得打了個噴嚏。
生生把一個鄉土味的小莊園,拗了鄉土宮廷風格混搭的的院子,怪里怪氣的。
院子里站了一院的侍衛,這也就罷了——坐在棋桌旁的那兩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孩,又是打哪兒來的?
唐荼荼站在院門口張了半天,華瓊瞧見,忙放下手里的事兒走了上來。
“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娘就要帶你回城看大夫了。”
母倆對視著,唐荼荼怕問自己一力氣的事兒,張得要命。華瓊確實想問,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兩人僵站半晌。
唐荼荼:“那兩個是什麼人?”
“我還要問你呢。”華瓊拉著走回院門后,悄聲道:“那家人什麼都不肯說,只說是你和義山的朋友,過來借宿一晚。我問義山那是他什麼朋友,義山剛要張,那侍衛就瞪了他一眼,冷冰冰說‘公子慎言’,義山也就沒敢再說話了。”
“娘也不敢猜,只聽他家仆從喊那公子,喊的是‘爺’,這是誰家的爺?”
唐荼荼:“……那位是二皇子,可不是我和哥哥的朋友,那邊坐著的兩個孩兒,我也不認得。”
華瓊肺管子涼了半截,哀嘆一聲:“這份,可比我猜得還要貴重呢。”
用盡想象力,也只猜了個侯府伯府,想象力不夠再往上想了。
華瓊又道:“那倆小姑娘喊二皇子‘哥哥’。”
唐荼荼:“那應該是公主。”
華瓊:“那倒也未必,喊‘哥哥’,也不一定是親哥。”
華瓊歲數大,一副很懂的樣子,“我瞧三人關系親,喊‘哥哥’喊得意的,也沒準是兩小無猜的妹妹呢。”
還有理有據:“皇子年紀大了,出來玩也沒什麼,公主金枝玉葉,又差不多是及笄之年了,待嫁的年紀,哪兒有那麼容易出宮跑。”
唐荼荼認真點頭:“娘,你說得在理。”
華瓊皺眉思索了會兒,想通了:“人家既然是微服出來玩,沒份,不愿意擾民,咱家就不要拘泥禮數了,我讓底下人小心招待著,只盼著別出什麼大錯吧。”
倆在門后邊嘀咕完了,才出去吩咐古嬤嬤。
古嬤嬤管了十多年的莊子,還是頭回接待這麼多客人,打起了十二分神。瞅準一個管家婆模樣的婦人,打算過去跟人家商量晚飯怎麼做,才抬腳往院子那頭走了兩步,就被一個侍衛拿刀鞘格在了腰腹前。
“做什麼?”
古嬤嬤嚇一跳:“我過去問問你家爺想吃什麼……”
侍衛面無表道:“不必。”
那家人不用接待,人家侍衛雜役丫鬟嬤嬤一應俱全,熱水烹茶、驅蚊打扇,都有人家自己的章法。只有在地里摘菜的時候,那群侍衛都不會摘,看著莊子里的下人揮了兩下鐮刀,就有樣學樣地做起來了。
這群人吃得實在細,蘿卜削皮要削一指厚,茄子去皮又去芯,西芹只掐最的桿,連一把柿子都洗了五六遍……一瓢一瓢洗菜水潑在田里,古嬤嬤看得都疼,板著臉回了西院,跟華瓊埋怨。
“哪有這麼洗菜的?咱家井水都矮了一截!夏天旱,半月也漲不回這麼多水來!”
華瓊就笑:“由著他們去吧,人家后晌就給了一匣銀子的,夠他們禍禍了。”
給的全是簇新的銀錠,背面都有鏤上去的府鑄印,華瓊是不敢把這樣的銀錠子拿到外邊花的,私人用銀是重罪,熔碎銀又麻煩,打算留下來當紀念。
們隔著半個院子,瞠目結舌地看著對面的陣仗。
莊子廚房大,二殿下帶的人全,連掌勺的帶幾個廚嬤嬤都是從膳房里跟出來的,饒是如此,侍衛依舊把他們當外人一樣防。一個個地都要洗凈手臉,裹頭發,讓侍衛檢查了雙手干凈,腰間、袖里也沒有夾帶,這才能進到廚房去。
華瓊目瞪口呆:“……瘋了吧這群人。”
唐荼荼斥道:“被害妄想癥。”
唐厚孜冷哼:“勞民傷財。”
只有唐珠珠眼珠子亮:“這麼仔細,做出來的菜一定很好吃!”
不一會兒,那頭廚房里生起了火,叮鈴當啷地忙活了起來。
那伙人占了東院,華瓊和唐荼荼幾個坐在西院,隔著中間一排橫屏,兩邊涇渭分明,誰也不礙著誰。
只能遠遠地聽著那頭炒菜的聲音,看見炊煙冒出來,卻幾乎聞不著菜香味,稍微聞著一點菜香了,又很快消散了。
唐珠珠有點失,華瓊輕聲笑道:“他們那菜油醬,當然出不了香。”
們全家觀對面做飯,做了將近半個時辰,那邊還沒呈出來第一道菜,不知道在做什麼珍饈。
太都要落山了,廚房被他們一群人占著,一時半會兒騰不開。那廚房門口還守著好幾個帶刀侍衛,各個虎背熊腰的,古嬤嬤也不敢過去催人家快點做飯,又跑來跟華瓊講。
華瓊想了想:“咱們不用廚房了,嬤嬤,你把爐子找出來,支在后院,咱們今晚烤兔子山吃。”
古嬤嬤笑道:“這敢好,老奴早想嘗嘗這口了,那幾只烤爐還是您前年打出來的,這都快兩年沒用了,可得好好洗洗。”
莊子里人手多,不一會兒,爐子就生好了火,山兔子也全串在竹簽子上了。華瓊捋起袖子,占了一個爐子,頭個烤起來。
貪吃,琢磨吃食琢磨了十幾年,從南北各地淘換回來了各種調味作,制醬,連孜然都從南疆找到了。
都提前腌制過,這會兒一層油、一層醬地往上刷,飛進火里的油點子噼里啪啦響,香霸道,孜然與辣醬的香氣更霸道,不一會兒,整個莊子里飄著的全是這個味兒。
常寧正跟姐姐和兩個坐在東邊屋里打葉子牌,忽然,聳聳鼻尖,走到院子里,子過電似的仰著頭深吸了口氣。
“好香啊,這是做了什麼好吃的?”
晏昰正坐在椅上手,聞言,他一揮手,儀衛隊正便去西院查探了,不多時,回來哭笑不得地稟告說:“公子,華家的人烤山呢。”
晏昰眼皮歡快地蹦了蹦。
皇子公主駐蹕,尋常人惶恐躲避都來不及,家倒是自自在在的,還烤起了。
一家人腦子都跟尋常人不一樣。晏昰啼笑皆非,不打算理會,可常寧眼睛一亮,拉起嘉善就往西邊竄。
晏昰:“做什麼去!回來!”
他這哥哥當得窩囊,喝了一聲,沒一個妹妹扭頭的,都一門心思往西院跑。
晏昰眉心,抬腳追過去,剛進院門,就聽到常寧問:“這個怎麼賣,給我來一把不?”
晏昰:“……”
難為還知道出門買東西需要掏錢。
華瓊心里直笑,臉上卻出為難的表:“這些都是鄉下玩意,油大,不好消化,我們自家人腸胃糙,吃慣了茶淡飯,倒沒什麼。可我瞧幾位都是家的爺小姐,不一定能吃得慣我們這些吃食,可別吃壞了鬧肚子。”
常寧公主搬了個杌子坐下來,又深深吸了一口,讓那孜然和醬味兒沖得兩眼發亮。
“你只管烤嘛,吃壞肚子也是我自個兒貪,我自個兒著,跟你有什麼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短小一點,明天有雙更啦。
家里老人從昨天下午開始吐綠膽,把我嚇壞了,連忙送去醫院從頭到腳檢查了一圈,一路查肝驗,又怕肝病,又怕是腦梗心梗復發,最后神、普、消化科大夫會診給出的結論是:胃腸力不足,消化弱……
連輸了兩天,全家把前一天吃的東西反思了半天,覺得可能是花生有點霉變了,煮以后拌涼菜,就吃出了問題。昨天急診室里好幾個上吐下瀉的老人,三甲醫院,消化科病房全都住滿了,沒法留觀,只能半夜回家。家里有老人的,夏天一定要注意食品安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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