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甯索收了牌,摟到床上去,“為了什麼事發愁,說給我聽聽看。”
一問,便問出一聲嘆息,“我曉得綢襖在單家不太好,我想,是不是我錯了,為著給常青辦喪,拿了人家的銀子,就把兒抵出去報恩……”二人床上對坐,仰臉悵怏地一他,垂下眼來,揪著扇柄底下墜的花穗弄,“我不該與你說這些的,你日都忙著天下大事,我卻總拿些蒜皮的小事請叨擾你。”
“蒜皮”的小事,在奚甯心里,與朝中大事一般重。他笑一笑,將抱在懷中,著的背,“你說一說,那里過得不好?”
奚緞云把臉歪在他肩上,凝眉想一想,“說來呢,都是尋常人家里難免的小事,婆媳不和,夫婿不管,也沒什麼了不得,熬一熬一輩子也就過去了。可我的兒,我不想熬著,我想每天都高高興興的,我養這樣大,雖說日子艱難一些,卻從沒見過這幅樣子,好像心里存了多事似的,總不能開懷。”
“那你想怎麼樣呢?”奚甯一下接一下順著的背,手上不重不輕,有脈脈的溫,是畢生的溫。
“我也不曉得,還能怎麼樣呢?”
游廊恍惚傳來開門聲,奚緞云沒聽見,奚甯的耳力卻十分好。他握著的手臂將推開幾分,似有知天命的從容,“常言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不知道怎麼辦好,那索就讓孩子們自己去做。他們大了,什麼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你放他們自去就是。”
他的笑仿佛有某種力量,令的心也跟著安寧了,“你這話像藏著些別的意思,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奚甯撥浪鼓似的搖著腦袋,豎起手來,“沒有沒有,我發誓。你心是不完的,何必自尋煩惱?說起來,妹妹卻比你有主意些,你倒不必擔心,真有什麼難,自然會來告訴你。”
不太相信,半斜著眼質疑,“真的沒有事瞞我?”
“真沒有。”一眼就驅散了奚甯滿的疲倦,從下而上地涌來蓬的朝氣,與他年輕的臉融在一起,仿佛真是一位翹首企足的年,眼穿地看盡里。
看得奚緞云心里的,攏一攏襟,白了他一眼,“我月事還沒完……”
“第幾天了?”他口便問。
問得奚緞云耳子一紅,像水低了花瓣,也垂下了臉,“第四天,明后日就沒了。”
言畢,奚甯眼中的火焰些微明滅,他親一親的,過的角,“那睡吧。”
奚緞云分明聽見他吁了一口氣,某些無宣泄的與念在輕輕跌落。忽然有些不忍心,抓住了他的手腕,又不講話。有話,講不出口,好像講出來就真是傷風敗俗,寡廉鮮恥了。
床邊的燭在紅艷花的臉上閃爍,是一點倏明倏暗的心意。奚甯剎那就讀懂了,笑著附耳與說了兩句,怕講得太大聲,燒了的臉皮。
可他吐在耳廓周圍的氣,像一柄火把,仍然將燒得通紅,百轉千回地看他一眼,“真的行呀?”
他把在的鼻尖,帶著滾燙的呼吸,慢悠悠地游移到眉心,像角噙著月,深深幽幽地笑,“不得我將就將就了。”
奚緞云似懂非懂,以沉默來應承。奚甯見應允,便兜著倒在枕上,撐在上頭,扯開自己,又扯開,見腰臍上栓著一細細的黑綢帶,底下連著一塊繡玉蘭花的黑棉巾子,遮住一片地。
他忍一忍,也不去扯,只把攏一攏,俯下去親,“辛苦你。”
漸漸,奚緞云覺得上被他拉割得與他的呼吸一般滾燙,把從里到外融化。他親過的眼與腮,咬著的耳朵,呼吸像語,說著讓人神魂跌宕的話。
紅著的臉偏向窗外,月亮早到屋檐上,只有一片如水的月,在滌。
同時滌的,還有關于魏夫人待媳婦的傳聞,漸漸在人言里越演越烈。從心腸歹毒棄病人不治又說到了單家頭一房媳婦,甚至有那不怕事大的,竟與人竊議先前那一位夫人保不準就是給這魏夫人待至死的。
橫豎流言不用本錢,便都沒了顧忌,將這閑聞演說一段傳奇。
那魏夫人期初沒管,到后來聽見都把說了個殺人兇手,如何還能忍得?況又聽見人說花綢好了,卻不見回來,心里生了一萬分的不自在,如火燒肺,來單煜晗在跟前就是一通怒怨:
“你那個病怏怏的媳婦回去這些日子,子也見好了,卻沒個歸心,也不曾打發個人到家來傳信,可見是對我心懷怨恨!還不知道在那邊府上,與娘和二嫂嫂說了我多不是,那日陳大人的夫人做壽,我去了,瞧見那些人看我臉,好像我是個大大惡之人一般。一準兒是在那二嫂嫂面前說了我諸多不好,那二嫂嫂這才在外頭派我的不對!”
單煜晗近日忙著與潘周旋奚甯之事,沒功夫過問花綢。此刻聽見花綢痊愈,隨口搭腔,“媳婦若不好,還請母親接回來嚴加管束。兒子公務繁忙,暫且不開,只好勞累母親。”
這魏夫人向來是外強中干,家中凡事都是丈夫兒子做主,如今老侯爺略有些不適,不過問家事,一時有些沒主意。眼下得了單煜晗這話,猶如得了個綸音詔命,隔日便使了個婆子往奚府去傳話。
那婆子在蓮花顛里把話完,奚緞云思了又思,見花綢在單家終日苦悶,心里難忍,便客套著推,“多謝親家太太記掛,還請媽媽回去帶個話,就說子剛好,我想等再多將養幾日,等氣養足了,仍舊回去侍奉丈夫,孝順公婆。”
婆子得了話,跟著人出去,走到園中,正撞見奚桓,聽二人口里說一,遍回人站住,“你是單家的人?”
高高太底下,那婆子見他英氣咄咄,目中泛冷,一時有些不敢說話,還是旁邊奚家婆子回,“是單家老太太使來探姑媽的,帶話來,不日要接姑媽家去。”
“噢……”奚桓點點下頜,冷眼一笑,“你也帶個話回去,就說如今外頭流言紛紛,說是單家不容病患,才將你們趕回娘家來養病的。我們家若隨你們將姑媽接走,外頭豈不要說我們家見死不救,送羊虎口?”
婆子聽了,忙不迭陪著一張苦笑臉,“我們家哪里敢不管?人也是上回小爺親自到府上去接的,您去了,也親眼看見,請大夫抓藥,一樣都不,哪里不管呢?我們真是一萬個冤枉,長了一百張也說不清!”
“話倒是沒錯,”奚桓單手剪著,泠然睨,“可外頭說話實在難聽,如今我在翰林院當差,連好幾位大人也來問我,是不是你們單家棄人命不顧?真是我不知怎麼回人好,我的意思,你回去回你們家老太太,人,先在我們奚家住著,等流言漸平,再接回去。”
推來推去,到底沒說下個準日子,那婆子也做不得主,只好照原話去回,那魏夫人聽了如何如何三尸暴跳,又如何如何氣涌五臟,暫且不題。
只說奚桓才從翰林院回來,換了件黑直裰,扎著袖口束著腰,十分煉英朗地往蓮花顛里來,路上撞見那婆子,又把心事撞上額間,進門便有些凝愁之態。
花綢正在繡架前坐著繡一片緞,抬眼見他,把臉埋在繡架里,輕飄飄諷他,“一連幾日不見你來,這會子怎麼想著貴腳臨賤地?”
未幾椿娘上了茶,識趣地下去,花綢見他在榻上,呆呆的也不吃茶,也不回話,像是在想什麼心事。丟下針線走來,在他面上窺一窺,落到對案,“怎麼了這是?在衙門里遇見什麼麻煩事了?”
奚桓適才抬起額來,“噢、沒有。只是我方才過來,撞見單家的人,是來請你回去的?”
“是那邊太太跟前的王媽媽,來傳太太的話,說我的病既好了,就該回去。方才來,我推上不舒服,沒去見,是你姑與說的話。你姑舍不得我去,只說要我再將養幾日,養好了氣再回去。”
“這樣推,也不是個長法。”奚桓嘆一聲,端起涼茶吃了半盅,冷著眼擱下來,“我看,得想個法子,長長久久離那里才好。只是你嫁了人,又出來,只怕于你的名聲不好聽,流言蜚語,我怕你不住。”
蟬涌如,花綢心里卻自有一安怡,“我不怕的,到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別人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好了,日子是我自己過的,若顧忌別人的,也沒什麼好活的。”
稍刻,又眉黛輕顰,面難,“只是沒那麼簡單,‘休妻①’也好,‘義絕②’也好,‘兩愿離③’也罷,縱然我不怕人言可畏,可只要他單煜晗不愿意,就哪條都行不通。他那個人,我們不開口還好,我們若開口,他必定更加不肯。”
說著,花綢展皓齒,怏怏悒悒一笑,太漸夕照,惆悵了銀屏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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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休妻:妻犯‘七去’之條,男方單方面有效解除婚姻關系。
②義絕:男方毆打、/殺方祖父母、父母、叔伯父母兄弟;有妻詐稱無妻等,除相關罰外,另判義絕強制解除婚姻關系。主要以男方行為過錯為主。
③兩愿離:即和離,以男方意愿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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