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先生剛好出去驅趕幾個不知怎麼就吵鬧到附近的小孩。
掉卷子的人就在沈觀魚的右前方,只能看到他雪白的后頸、耳朵、和小半張臉。
他寫得很快,卷子上麻麻的都是字,如今好似沒事做,正閉著眼睛假寐,纖長的睫幾乎能引蝴蝶停駐。
砸紙團的黑臉年正匆忙地收起一子,顯然不是風吹的,而是這個人下來的。
這是怎麼回事?
無人給解答,那黑臉年認錯人之后臉更黑了,轉過去不理了。
那卷子咋辦……要撿回去給這位“江究”的同窗嗎?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又下起來了,整個江南都被縹了碧。
夫子趕了人回來,見沒人彈,也就不走了,坐在門邊的椅子上昏昏睡。
沈觀魚低頭看自己的卷子,白茫茫一片。
其實寫滿也沒有用,跑到男院的考場上,傳出去可不止丟人,沈鈞肯定是要狠狠責罰的。
現在最該做的是把名字糊掉。
那個黑臉年忽然想起了什麼,又轉過看了好幾眼,接著愕然睜大了眼。
很快一張字條又砸過來,沈觀魚抬頭,他指著字條。
沈觀魚打開,上面寫著:把卷子寫上白徽的名字,把江究的卷子抄了上去,不然我告訴夫子你是院那邊的。
好嘛,被人認出來了。
可哪里會寫,難道真的要照他說的寫完卷子嗎?
黑臉年指著地上還沒人撿的卷子,示意照著抄。
這不就是作弊嘛,沈觀魚皺了眉。
“同窗,同窗……你卷子掉了。”小聲地喊。
那人掀起眼簾,轉頭看了一眼,眼底閃過一意外。
沈觀魚驚鴻一瞥,沒料到這年相貌這般好,然而不是什麼之人,便指了指卷子,示意他卷子掉了。
這位同窗一雙眼睛顧盼流,竟似瞎了一般,又扭過頭閉目養神去了。
竟是有組織的團伙作案!
沈觀魚終于反應過來了,可抄出一模一樣的卷子,夫子不會發現嗎?
那邊黑臉年已經跟比出殺人的手勢,沒辦法,勉強地將卷子改了白徽的名字,照著地上的卷子風卷云殘地抄了起來。
鐘聲敲響的那一刻,終于抄完了,課室人頭攢了起來。
江究也在這時撿起了地上的卷子,一團塞進袖子里,走了。
沈觀魚扭頭看他第一個出了課室,這人不卷?
很快,沒有參加月試的消息傳回了家中,沈鈞給書院的意思是狠狠責罰,不用給留面。
白徽、秦驍、江究幾人不知怎麼也餡了,一同在夫子樓前的蒙蒙細雨中罰站。
沈觀魚還好些,站在屋檐下罰站,兩邊對站遙遙相,很是有幾分稽。
今日恢復了兒家裝扮,蒼葭曳地羅,簡單干凈的髻子上戴著孔雀藍的發梳,腰若約素、若凝脂,整個人如煙雨湖柳盈盈而立的西子。
起初三人還愣著,是秦驍最先認出了,他的黑臉被雨一潤,臉氣得黑里紅,還泛著亮。
“等著。”他比著口型。
沈觀魚半點沒有那日的唯諾,反正鍘刀都落下來了,用下瞪了回去,鼻子里冷哼了一聲。
旁邊一個英俊陌生的年“噗——”地一下就笑了出來。
后來才知道他就是白徽,他考試前一日去喝酒,誤了時辰。
江究站得離他們最遠,穿著書院的赭深,發籠了層水霧,修竹一般拔,面容明滅瀲滟。
手里還拿著那張卷首涂得黢黑的卷子。
事實上,這事是沈觀魚自己去和夫子陳明的。
卷的最后一刻,沈觀魚終于想起了自己是按察使之,斷沒有縱容作弊的道理。
在江究走出去后,直接將“白徽”的名字也涂了,改“江究”。
誰寫的,誰卷,是這個道理。
“小姐,到了。”扶秋的聲音拉回了的意識,記憶戛然而止。
馬車停在了沈府的后門,沒有驚任何人。
離天亮還有些時候,沈觀魚和扶秋推門回去了。
回到房中,沈落雁還在睡著,輕手輕腳地回了床上,也閉上眼。
而在另一駕馬車上的趙究,今夜看到男裝的沈觀魚,也同一樣回憶起這次初遇。
當年助著別人作弊,不過是為了那幾兩白銀果腹并買筆墨,誰知因出了差錯,
他生于蘇州城中的富庶之家,生母是從六品都事之庶江荷,在圣上巡游江南是看中其貌,擇其伴駕多日,后朝中急務,沒來得及安置江荷就走了。
費了些周折,十個月后,江究在都事府出生了,之后生母嫁給了一個書院的夫子,死活要將他帶上。
夫子也不過勉強給口飯吃,明蒼書院讀書的機會是江究自己努力搏來的。
至于掉不掉下末班,江究并不在意,在哪不是讀書,他缺的是銀子。
被夫子去的時候,他只當自己沒有卷的事被發現了,誰知白徽和秦驍也在。
夫子給了他一張卷子:“這是你的卷子?”
江究接過,并不是他的,但容都是他曾在經義卷中答過的,他看看旁邊低頭耷腦的兩個人,便猜出是誰寫的了。
可卷首卻涂黑了一片,看得江究忍不住皺眉,連涂了兩,最后寫上了“江究”兩個字。
不過最初蓋住的地方還能約看出原先那人名字的筆畫,是三個字。
那接下來涂的就是……白徽,他走的時候,卷上還沒有他的名字。
江究腦中忽然閃過那人的臉,覺得這個人有些奇怪,也有些有趣。
最后夫子將三個人驅趕下去淋雨站著。
大雨沒有,小雨倒是連綿,遠山翠煙裊裊,琉璃瓦下雨似霧。
不久,一個碧的沿著山廊走了下來,蛾眉螓首,靜影沉璧,得出塵俗。
和第一眼時的男裝相去甚遠,他并沒認出來。
等站了許久,秦驍對眉弄眼時,江究才恍然意識到也在罰站,就是誤了自己的生意。
偏眉宇間揚泛著凜然的正氣,生氣地瞪了回來,像柳枝上初發的新芽兒。
江究忽然覺得,自己知道這奇怪的行為是怎麼來的了。
初見總是好,若不是世事難料……
趙究面上笑意漸淺了下去,直至不見。
微晃的馬車里響起了一聲不足為人道的嘆息。
宮門如今已經下鑰,馬車行了兩刻鐘,停在了長公主府的偏門。
沈家
白日里陪沈落雁用了早飯,沈觀魚便閉門不出,將自己關在了沈鈞舊日的書房里,研究著那份供狀。
趙究心細,幾疊的供紙翻到最底下,甚至讓人細心畫下了文書上蓋的是哪幾個印。
沈觀魚對著書冊略認得是兵部、指揮使印、還有一枚五軍都督府的印,這幾枚集齊了,邊軍便能調起來。
這比尋常的空印文書更加嚴重,說是謀反亦也不為過。
眉頭蹙得更,又去看其他人的供詞。
從搗娘、送裳去洗房的小廝,再到呈上文書的小吏,各人供詞都十分清楚。
當時的張憑云并不知藏文書的里被送到搗所,晚間用了飯后還和夫人在街上逛著,捉拿他的人就來了。
張憑云當著沈落雁的面將人押走,正是羅棠下的令。
這事發生在他所轄的軍鎮,消息又傳得飛快,若是不及時將人抓住,再向上呈案子,這事被有心之人利用,就會牽連到羅棠頭上。
但無論如何,登州軍鎮出了這樣的事,羅棠不了干系了。
沈觀魚盯著供狀,聚會神地找尋,大半日仍舊無果,所有人都在做應做之事,除了消息傳得快了點。
張憑云的供狀只說自己對里中藏著的文書毫不知,這幾枚印是三方加蓋,能調一方重兵,干系重大,不該是一個指揮僉事能拿到的。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些喧鬧。
“徐小姐,大小姐在里面忙著你,不方便見您……”
沈觀魚自供狀間抬起頭,就見人影已經出現在門上了,看來老管家是沒攔住人。
下一瞬,門被推開,一個明艷似火的子如風闖了進來。
沈觀魚抬眼看:“聽說都快嫁人了,怎麼還是冒冒失失的?”
徐脂慧不聽這個,揮了揮手不耐煩道:“嫁人后我就不是我了?”
自知失言,搖頭:“自然不是。”
嫁個好人家,像沈落雁這樣,婚前婚后并無區別,像,就不能再冒失了。
徐脂慧歪頭打量了一會兒,才忽地笑了起來:“不錯,還算有個人樣。”
是累世將門之后,更是如今雍州都指揮使的兒,如今就在京中待嫁,在沈觀魚未出閣時,二人常常相約出游,關系好得非比尋常。
但自嫁了齊王府,徐脂慧來了幾趟,就說不喜歡齊王府死氣沉沉的覺,便不再來了,們就只在京中宴會上偶爾能見。
沈觀魚微蹙起眉,不解:“什麼人樣,我是被誰了刑不?”
“齊王府那個鬼地方,狗都不去,我以為你被同化了呢,如今竟見你回娘家了,真是怪事,怎麼,想和離了?”
徐脂慧說話一向直白,這幾年也沒變。
沈觀魚沒有將的話放在了心上,不聲地把供狀往旁邊藏。
徐脂慧倒是眼尖,手快地拿了過來,“供狀……哪尋來的這東西?”
“只是父親舊年放在房中的案子。”沈觀魚將供狀拿過,束之高閣。
“那幾個印章倒是眼,軍還是兵部的?”徐脂慧瞟了幾眼。
忽轉過頭來:“你認識?”
徐脂慧白了一眼:“我家自開國啟就在雍州軍鎮當差,你說我認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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