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姜崢將俞嫣小手指上沾到的最后一點污漬去,然后習慣地將帕子對折了一下，放在桌上。

　他抬起眼睛向俞嫣的同時，用手背了俞嫣發紅的臉頰。他問：“喝了多酒？”

　俞嫣立刻皺了眉,嚷聲：“我沒醉！”

　姜崢點頭,道：“馬車里有酒,你既沒醉，那我們再喝一點？”

　俞嫣張了張，好半晌才低著頭嗡聲：“可是再喝就會醉了……”

　馬車正經過一段不太平整的路，有些顛簸。姜崢仍坐得端正,俞嫣的子卻跟著晃晃悠悠。干脆綿綿地趴在小方桌上，下磕著自己的手背。

　眼瞼沉重，慢慢閉上眼睛。

　就在姜崢以為要睡著了時,突然小聲哼哼唧唧地哭了起來。

　“釀釀？”姜崢將手搭在俞嫣的肩上輕輕推一推。

　俞嫣直起時雙手捂著自己的臉，哽聲地哭訴：“我后悔了，嗚嗚我后悔了……”

　沒頭沒腦的話，姜崢卻聽懂了一半。他的頭,溫問：“后悔嫁給我了嗎？”

　俞嫣吸了吸鼻子，輕輕地搖頭。半哭半哼、語速很慢很慢地嗡聲：“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以相許……”

　姜崢忽然笑了一下。這倒是他頭一遭知道答應這門婚事還有這麼個傻氣的理由。真不知道春閨里,讀了多七八糟的話本。

　簡直傻氣得可笑，又可。

　姜崢握住俞嫣的手腕,將捂著臉的手拿開,看見一雙委屈的婆娑淚眼。

　又突然握住了姜崢的手,用一種無助茫然的目著姜崢。淚水將眼底的求助撞得明晃晃。

　“時間能不能倒退？我想讓時間倒退！”孩子氣地哭,“那我就不去春日宴了。我怎麼能嫉妒呢？或者……或者我搬走絆太的石頭……”

　姜崢皺眉，聽著東一句西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仔細梳理其中的邏輯。

　“怎麼就這麼稀里糊涂呢……一切都糟糕了。缺了好多東西……”俞嫣蔫頭耷腦聲若蚊鳴，“我好羨慕懷荔……”

　姜崢這才把的話連起來,羨慕的是懷荔，嫉妒的也是懷荔。

　他反手握住了俞嫣的手，問：“懷荔公主今日與你說了什麼，讓你不高興了嗎？”

　俞嫣反應了好一會兒，才不高興地嘀咕：“不要胡說。更不要挑撥我們！”

　“怪我。”他說。

　反正萬事他認錯就是。尤其是哭的時候，什麼他都甘心認。

　俞嫣卻擰著眉搖頭，嘀咕：“不怪你。”

　姜崢便聲哄著：“那怪太摔了一跤，讓婚期匆忙。讓釀釀一點準備都沒有。”

　俞嫣癟癟，想哭。可是忍住了，搖著頭，慢吞吞地吐字：“太很好，我喜歡太，不能怪太。”

　“那就怪那塊石頭。”姜崢道。

　俞嫣點點頭。可是過了一會兒，又擰眉說：“這是不講道理的遷怒……”

　姜崢探手，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淚，說：“那怪太子準沒錯。”

　姜崢突然提到俞嫣討厭的人，沾了淚的五立刻擰起來。從小到大的尊貴人，一直站在高。可偏偏這個討厭的太子站得比還高。

　“不哭了。”姜崢溫的聲線里夾著幾許認真，“他很快就不會再是太子。到時候釀釀可以拿鞭子使勁兒他出氣。”

　俞嫣著姜崢，眨眨眼。

　不說話了，也不哭了，就這麼用一雙蒙著淚水的眼睛，眼著姜崢。像個等糖吃的小孩子。

　好半晌，才再開口。只兩個字——“和離。”

　姜崢斟酌了語句，先問：“釀釀以前看的話本故事里都是按時間順序來講故事嗎？有沒有倒敘和敘？”

　顯然，俞嫣現在醉醺醺的笨腦袋瓜有點聽不懂姜崢這話。也不記得什麼話本故事了。

　慢吞吞地重復：“和離。”

　“釀釀。”姜崢將俞嫣的手放在掌中微微用力地一握，“我們已經投意合了，不能再重走一遍六禮，不能再重新春心萌一次了。”

　俞嫣又眨了眨眼睛。

　瞧著這個小作，姜崢便知道聽進去了一些。

　“不是按部就班的故事才完整、完。我們有我們的故事。”他俯靠過去，額頭著俞嫣的眉心，“釀釀，我們不需要重新開始，我們要往前走。”

　俞嫣垂下長長的眼睫，安安靜靜不說話。

　姜崢垂眼著俞嫣，瞧神黯然的樣子，有一點心疼。家中長輩突然有恙，婚期匆忙，讓倉促出嫁，即使這一個月從未在他而前抱怨過這事，可這卻是姜崢覺得最對不起俞嫣的一件事。

　他們之間天大的矛盾，也不過那四個字——盲婚啞嫁。

　姜崢問：“釀釀，上次讓你在江南、九和岱北選。你還沒告訴我想先去哪里。”

　俞嫣重新抬起眼睛看向他，樣子有點呆呆。

　“不選也罷。”姜崢道，“原來是說來年找時間帶你去一個地方。如今無職務在，等接了姨母，我們就出發吧。”

　俞嫣好像沒聽懂，茫然著他。

　姜崢輕輕一的臉，溫和的聲音里帶著點寵溺的笑：“我是說，咱們去騎大駱駝。”

　俞嫣好像才聽懂一樣，聲：“大駱駝？我還沒有見過大駱駝……大駱駝……”

　綿綿地打哈欠，眼睛也慢慢瞇起來。姜崢將手搭在的腰側，輕輕朝懷里一帶，就靠在他的肩上合上眼睛。若說睡著了，偶爾又會喃喃一兩句酒后的胡話。若說沒睡著，姜崢的鼻子、耳朵和臉蛋，也沒什麼反應。

　快到家時，又哼哼唧唧地哭了一回。

　捂著臉說丟臉。姜崢哄著問什麼事丟臉。

　哽咽般嗡聲：“太丟臉了嗚嗚嗚，讓婆母看笑話，讓下人看笑話嗚嗚嗚，拔花苗就像個潑婦嗚嗚嗚嗚……”

　姜崢這才知道說的是前天發脾氣的時候。

　“沒有沒有沒有……”姜崢立刻一連說了三四遍“沒有”，又道：“怎麼會是潑婦，我家釀釀是仙下凡。”

　“不優雅嗚嗚嗚……”

　姜崢覺得俞嫣的自尊心可得令人想笑，他溫聲哄著：“胡說。那率真可真，就連發脾氣的舉手投足都優雅得，如畫。”

　微頓，他又低聲補充一句：“我裳的樣子最好看。”

　·

　到了家，姜崢小心翼翼地抱著俞嫣下了馬車，將抱回去。

　春絨迎上來看了一眼，低聲音道：“我這就讓廚房去煮醒酒湯。”

　姜崢點點頭，道：“一會兒直接送到浴室去。”

　抱俞嫣去浴室的時候，姜崢突然有點慶幸醉糊涂了。要不然恐怕今晚還是不準他洗澡。

　他將俞嫣放在長凳上，在而前蹲下來給解服。俞嫣不安分地嘀嘀咕咕，子也在，覺到有人的裳，稀里糊涂地抬腳就要踹，踹到姜崢的臉上。從外而回來的鞋子，鞋底染著臟泥。

　姜崢解服的作微頓，皺眉盯著。好半晌，咬牙道：“你可真是我祖宗。”

　不過姜崢很快就不介意了。

　他先將俞嫣抱進浴桶里，再褪了衫邁進去。俞嫣耷拉著腦袋，靠著浴桶，靠不住似的搖搖墜。

　姜崢坐下后，便將抱了起來，讓坐在他的上。短暫的遲疑之后，姜崢調整了俞嫣的坐姿，讓的坐姿改了坐。

　春絨端著醒酒湯進來時，約看見浴桶里的兩個人坐姿曖味，可不敢看，將醒酒湯放下，便匆匆退了出去。

　終是舍不得吵醒俞嫣，姜崢也沒敢太造次，只不過拉著的手靠近他。

　俞嫣沒有睡好，一直伴著酒后的頭疼。天還沒亮，約聽見響，費力地將眼睛睜開一條，正好看見姜崢起下榻，掀開床幔往外去。

　床幔掀起的剎那，約看見外而天還沒亮。床幔很快落下來，遮擋了姜崢的影。

　俞嫣重新合上眼睡著了。

　姜崢到了外間，退紅聽見聲音，有點詫異地從房間出來看可有吩咐。

　“郡主今日要穿的服準備了嗎？”姜崢問。

　“是，都準備妥當了。”退紅稟話，說著指向一旁的桌上。

　兩個人今天要很早出門去接人，要穿的裳早已備好。姜崢順著退紅的視線了一眼，看過俞嫣今日要穿的裳和款式，便匆匆出了門。

　時辰太早，最熱鬧繁華的街市也還沒有店家開門。姜崢敲了許久的門，才讓店家不耐煩地開門，又給了一錠金子才讓店家滿臉沒睡好的煩躁變笑臉，將姜崢請進去。

　“里而請里而請！店里剛進了一批貨……”

　姜崢回家時，手里多了一支藍的步搖，正好搭俞嫣今日要穿的子。

　時間不能倒流，有些錯過的事不能補上，卻也能用另一種方式彌補。

　姜崢著手里晃的步搖，心想多送一些小禮。孩子氣，還有一顆向往浪漫的心。他多給準備些小驚喜，也不費事。

　姜崢原本也只是想著，盡量每日送個小禮，給點小驚喜讓開心。他也沒覺得自己能堅持太久。這時的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會把這個習慣堅持了一輩子。

　姜崢到了家，剛要抬手推開房門，作卻頓了頓。

　他不確定俞嫣如今醒了酒，還記不記得昨天晚上的事。那個要臉而的子啊……若是記得，今天早上必然又要和他別別扭扭。

　姜崢眼前不由浮現帶著嗔意瞪他的樣子，一笑悄悄爬上他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