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 七月中旬姬玉落抵達汝寧府。
正如所呈軍報那般,汝寧府歷經了一場大戰,城門大開, 放眼去, 殘垣斷壁, 百廢待興, 但好在傷亡無多,蕭騁并非真要在汝寧大開殺戒, 且他謀的是帝位,民心于他也甚為重要, 是故沒有下狠手。
但他這點上就不如謝宿白了, 該狠的時候不夠狠,簡直是將待宰的羊送到面前。
他們毀了汝寧百姓的家,以為放他們一條命,他們就會恩戴德?
不, 他們恨死了。
百姓們只會對事后出援手的催雪樓心懷念。
姬玉落城, 先是找了座宅院作下榻地,而后便命武婢下屬相繼行事,賑災濟貧、災后重建, 無一落下,便了百姓們口中的活菩薩。
彼時, 蕭騁已經率兵往北而行,打到了懷慶府。
他們不似在汝寧府停留了三五日那麼久, 攻城的速度愈發快,因往北的州府聽聞了汝寧之事, 皆是膽戰心驚, 又聞反賊沒有在城里燒殺搶掠, 是故為防有更大的損傷,只佯裝打一打,便舉了白旗,大開城門。
但蕭騁許是反應過來后面的催雪樓在撿,再往北的城池便不肯輕易丟下,而是留下人手守住城池,拖住了催雪樓的追趕進程。
如此,催雪樓城便稍稍費了些力。
但這些都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是謝宿白給的這支魚龍混雜的“兵”并不完全用于行軍令,或是說,行軍令的主人。
他們往日歸順的是謝宿白,服從的也是謝宿白,謝宿白說往東,他們絕沒有異議要往西,可換一個頭小丫頭,這就不是一回事了。
幾個領頭之人本就是江湖人士,子都破有些桀驁不馴,越往北,他們的不服就越顯出來,從最初的懈怠懶散,到最后甚至公然抗命,所謂上行下效,這份不服管教便在底下那些小嘍啰上現得淋漓盡致,剛懷慶府不到三日,便出了劫掠民這等丑事。
朝對城里的大事小事都了如指掌,很快便據悉告知,道:“小姐,行事之人是周白虎的手下,這種事不止一樁了,不過好在,他們并未打著催雪樓的名號作惡。”
姬玉落不說話。
坊間大多對江湖幫派一知半解,催雪樓這麼多年的有心經營,便讓他們真當催雪樓是個行事端莊、造福百姓的圣人組織,可實則暗地里那些殺人不見的事,唯有江湖中人方可得知。
尤其是這些年的不斷擴張,人越來越多,難以顧及,只要不損害催雪樓的圣名,謝宿白便對那些行事丑陋之人睜只眼閉只眼。
他曾說過,水至清則無魚。
至于那周白虎,早年間占山為王,是個惡貫滿盈的土匪頭子,后朝廷派兵圍剿,他逃難之際得了謝宿白援手,自此便在催雪樓安頓下來了。
只是這土匪作風依舊是改不了,底下的小嘍啰也是有樣學樣。
可今時不同往日,他們每一步都對謝宿白來說至關重要,分明嚴令止,而這些人不守規矩,并不是有意壞謝宿白的計劃,只是沒拿當回事罷了。
姬玉落捻著手里的金珠,想了許久,淡淡道:“違命行事,壞主上大計之人,留著無用,殺了吧。”
一旁的武婢道:“那周白虎……”
說話時,姬玉落余閃過一片角,側目去看門外的影子,手里的金珠霎時停在掌心里。
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說:“屏溪,你以為我留著他們,主上也會放過他們麼?我問你,主上來日登上大寶,是什麼人?”
喚作屏溪的武婢道:“是,天子。”
“是了,是天子。”姬玉落點頭,說:“彼時那些前科累累之人,只會為他的負累,更不要妄想來日能在朝廷分一杯羹,也不怕那羹里下了毒,榮華富貴也沒命。而他們竟還愚蠢至此,不知低調行事,本是找死,我便是想保,怕是也保不住。”
那影子晃了兩下,從窗格一閃而過。
姬玉落收回目,道:“你去吧,不要怕。”
如此說,武婢心里便有了底,這才領命退下。
姬玉落神卻不見輕松,知道這只是個開始,決不能退,倘若今日退一步,來日只能步步退。
靠在椅背上,垂目看著這顆珠子,靠近鼻尖嗅了嗅。太久了,已經沒有霍顯的味道了。
“小姐。”有人推門進來,說:“那人還是不肯進食,已經三日了,我怕出個什麼好歹來。”
姬玉落慢吞吞地把珠子收回指間,出厭煩的神。
-
“哐”地一聲,又一碗米粥傾翻。
“我不喝,你們,你們走!”榻上的年眉目清秀,正是蕭元景丟了的那個小廝。他腦袋上裹了圈紗布,那是三日前剛到懷慶,眾人一個晃神沒看住他,他自己往墻上撞的。
好在只是暈了一日,沒什麼大礙。
但他醒后便不肯進食,企圖活活將自己死。
看押的侍也來了脾氣,拍桌道:“你吃不吃!不吃我殺了你!”
長安面容憔悴,懨懨地抬了下頭,“好啊,你快手。”
他知道這些人抓自己是為了對付蕭元景,于是想方設法地去尋死,他不愿給蕭元景添麻煩,更不想蕭元景因他出什麼意外,于是重復道:“你殺我,殺了我。”
侍氣急:“你——”
房門大敞著,屋里僵持不下,過了片刻,姬玉落從外頭進來。
看了看一地狼藉,迎上長安仇恨的眼神。
很輕地笑了聲,說:“收了吧,不吃就不吃,大不了快死的時候灌碗參湯就是了,就是可憐了這細皮的俊俏模樣,都瘦相了,蕭元景瞧見,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長安咬牙道:“你這個惡毒婦人!”
姬玉落不說話,溫和地打量他。
在京都時,總共見過他兩次,一次在茶坊外的長街上,他跟在蕭元景后,而蕭元景手里提著燈,第二次在九真廟,他給蕭元景送飯,卻是蕭元景一路提著食盒,臨到分開才還與他。
那時便想,什麼樣的主仆關系,竟是主子替仆人拿什。
人們都說蕭元景行事斂,作風干凈,二十好幾的年紀還不近,就連姬嫻與都說他難得。
可事出反常必有妖,又不是人人都是霍顯……霍遮安也不是什麼柳下惠。
本只是想試上一試,沒想到蕭元景丟了個小廝當真瘋了,竟敢大干戈在行宮搜尋,而這個長安的小廝也好是衷心,命都不想要了。
主仆深到令姬玉落有些意外,卻也不算特別意外。
侍收了粥,又捧了碗藥來,“小姐……”
姬玉落道:“灌,打暈了灌。”
-
鎮國公率軍謀反之事,隨著汝寧府的急報在京都傳來,班師回朝的軍隊在半路上反了,朝廷都懵了,這算個什麼事?
好些人不肯信,直到一路往北的州府紛紛發來急報求援,他們才不得不信,
再知叛軍已抵達懷慶,眾人皆惶惶不安,完了完了,照這個形勢下去,還不用半個月就要打到城門口了!
而此時京都毫無防備,必須得派兵敵。
沒有皇帝,閣只好自行商議。
然而皇位空虛,民心不安,京都將破,國之將亡的氣氛迅速蔓延全城,連皇帝都沒有,這還守什麼城呢?
于是,朝廷如今就兩道聲音,一道聲音在急商議南下敵之事,一道聲音在迫切希新帝登基。
至于新帝……
這又是一場槍舌劍之戰。
謝宿白事不關己一般,每隔兩日便去國子監講學。白飄飄,不染塵灰,那人淡如的模樣,簡直與傳說中的懷瑾太子一模一樣,這讓見過沒見過懷瑾太子的人都心澎湃。
學生們也很愿意聽他講學,起初還只是慕名來聽,誰料這長孫雖有疾,但竟真有如此才學,傳聞竟不是假的。
一時間,謝宿白在國子監倒了眾星捧月的存在。
這日,他剛到國子監學堂,椅還沒推進去,就被一排烏泱泱的人頭擋在了門外。
眾學子跪作一排,妙語連珠,出口章,聲嘶力竭請求長孫繼位,聲勢浩大到驚了皇城軍,鬧了好大一場風波。
謝宿白卻以無能為由作推辭,揮袖離去。
此事迅速傳開,百姓向來崇尚學生,更是跟風起勢,民心當即向一邊倒去,這樣激昂的緒甚至蔓延到了朝廷,漸漸的,竟也撼了不員。
閣迫于力,竟也不好再提當年東宮謀逆之事。眼下是什麼況?叛軍將近,朝廷無主,那點陳年舊事反而變得無足輕重。
“顯禎帝當年都沒說要牽累東宮眾人,若是沒有那場大火,說不準當年皇位要越過太子,直接傳給長孫也未必嘛。”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努力讓此事變得合理起來。
要說這形勢,就連姬崇見了都不由瞠目結舌,鼓民心這一套,屬實是被那位人淡如的長孫殿下玩明白了。
霍顯人在府中,仍然悉京中勢,然他只是聽聽,并不下任何命令,倒真像個沒了靠山的落魄人,就連劉嬤嬤都心生擔憂,每日噓寒問暖,生怕他想不開。
卻見霍顯連日攥著那條玄的鞶帶在手里玩。
劉嬤嬤不解道:“這鞶帶……上面嵌的金珠可是丟了?”
霍顯垂目看了眼,“嗯”了聲,含笑道:“被人了。”
劉嬤嬤卻沒聽出他的說笑,驚訝道:“誰這麼大膽子?竟到咱們府上來了?”
“可不是。”霍顯起,說:“我如今這不是失勢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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