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如今溫家是揚州城第一皇商、家中和狀元郎關系匪淺、出了個康王側妃等緣由, 單論這涉及近百人口的投毒,就足以驚揚州城的高。
縣令并揚州別駕率府兵于月上中天之際趕到溫家,先道了句刺史近日不在揚州城, 再問:“投毒者何在?”
溫子令人把那年押來, “正是此人,問其姓名家世都不肯開口,家中下人代,他名為小遠, 是昨日廚房雇來的幫傭。只不知是和溫家有深仇大恨還是人指使,行事狠毒至極。”
說到“狠毒”二字時, 垂首不發一言的年突然看來,狠狠瞪向溫子, 目中湛出仇恨的芒。
這點自不會被溫子放過,若有所思地走去, 俯首看向那被健仆制住的年,手令他抬頭。
明明燈火下,依然能從泥土和跡的遮蓋下分辨出俊秀的眉骨,瞧神和目完全不像出市井。
“你認得我?”溫子問。
年不答, 只在溫子等了會兒準備松手之際,突然猛地往上咬住了他手掌,力道之狠幾乎瞬間見了,驚得仆人立刻給他后背狠狠錘了一拳。
他被錘得悶哼,依舊死死咬住。像個見了的狼崽子,雙眼幾乎冒出綠,旁觀之人看了頭皮發麻。
溫子微微皺了眉頭, 倒也不急, 只定定看了他片刻, 再出另一只手,嵌住下頜。
分明只是個尋常生意人,手勁卻出奇得大,不出一息,就方才還犟著的年哇得咳了一聲,滿口沫噴出,不得不松口。
害主家傷,仆從怒罵了句,腳跟著狠踹了兩下,把人綁得更。
年息著匍匐在地,頭依舊往后仰起,直勾勾地看向溫子,又看向在場的所有人,其中狠厲令見者心驚。
在場中人算是看出來了,這孩子不是和溫子有仇,就是和整個溫家有仇。
“縣令和別駕也看見了,倔得很,甚麼都不肯說。”
縣令眉頭皺了花兒,“方才在路上,溫家家仆說人是兩位娘子發現的,敢問娘子可還在?”
坐于后方的南音和趙斂冬上前,將發現年的前因后果仔仔細細復述了遍,尤其是趙斂冬,因家學淵源還補充道:“我逮住這小子時,他曾用過一招半式,有點像武將所用,只是還不到火候,或許可以順著這條線索去查。”
揚州別駕眉頭一,“敢問這位娘子是……?”
“家父是輔國大將軍趙金。”
“原是趙家娘子!”別駕恍然,心道這投毒案所干系到的貴人還不,趙將軍、康王側妃,還有個剛出爐的狀元郎,當真是件麻煩事,必須要趕查出這小子的份,看背后是否另有指使才行。
他心中有了主意,和溫子道:“此事牽涉甚大,我就先將此人和雇傭他的仆從,并一眾證帶回去,待查出了消息,再著人告訴溫公子。”
“有勞別駕,有勞縣令。”溫子早把一應人和都收拾好了,無需他們費心,直接帶走即可。
親自把他們送到大門前,溫子兀自沉思片刻,到了南音和趙斂冬面前便出歉意,“南音和趙娘子來溫家沒幾日,就遇到了危險,怪我沒有管好家宅,竟出現這等疏,先在此向你們二位賠罪。”
“偌大的溫家,表兄也難以面面俱到。”南音覺得錯本就不在他,安說,“還是要先弄清他的機才行,是一人行事,還是多人合謀,是否還有類似之事,都得仔細查一查。”
“嗯,我已經讓全府立刻排查,只是長輩那兒還是得等到明早。”
趙斂冬好奇,“那你們明早還擺宴嗎?”
“禍事畢竟未,康王納二妹妹的日子定了不好更改,明早定是要繼續的。”溫子道,“方才發生此事,我已經吩咐人連夜去各大酒樓訂好酒席,明日再請客人們移道。”
雖然很趕,但溫家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溫含蘊是二房,又極好面子,如果因為一件沒有形的事而孤零零被一頂轎子接去康王那兒,指不定得怎麼記仇。溫子善于揣人心,自是不會輕易和人惡。
南音和趙斂冬都很佩服他,在所有人都驚慌失措時,唯獨他從沒過。從發現投毒到現在,幾乎把前后所有的事都考慮到了,且安排得面面俱到。
甚至他還連夜從園子外又請了三個大夫,請他們為家中的下人看診,此舉無疑大大安定了人心。
不知是所有商人都有這樣縝的心思,還是單他如此。
另一邊,江盛為喧喧包扎好傷,提著哼哼唧唧想要主人抱的小東西走來,“我方才去看了那砒霜的量,那小子不知是太慌張了還是不懂,十幾口鍋竟只用了兩包,分下來就算所有人都吃下了被投毒的飯菜,也不至毒死,嚴重些約莫也就吐些,需要調養一段時日腑。”
這話他方才是沒說的,等待府的人都走了才道出。畢竟涉及人命,和只是讓人染病,案子的嚴重程度就截然不同,府查案的重視程度也不同。
更何況,那年絕對是抱著把溫家上下近百口全都毒死的心。
溫子聽進去了,“嗯,我自己也會著人去查。”
干等府的消息難免被,他們總要自己弄清是為何會遭此禍事。
他抬首了眼天,灰幕中出薄,有浮白的跡象,便道:“應是寅時快過了,還可以再歇會兒。南音,你和趙娘子去睡罷,等到開宴的時辰我再著人喚你們。”
們留下來也沒甚麼用,南音頷首應是,請溫子注意歇息,就抱著喧喧隨趙斂冬回院去了。
今晚之事喧喧倒是大功臣,它被那年甩到墻邊摔了,江盛給包扎過,說接下來會跛段時日。它倒好,四肢都不能用了般,纏著南音要抱抱,夜里還得以睡在了榻邊。
了它一陣子,南音心有余悸道:“多虧了你和喧喧,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趙斂冬輕拍,“江盛不是說了,即便得逞,大多數人也只是腹瀉麼。既已避過去,就別想太多。”
南音點頭,懷著滿腹思緒沉沉睡。
翌日清晨,康王納溫含蘊之事如約而行。
其實親王側妃和普通人家的妾室也并無不同,尋常是無需太多禮節的。但這會兒在揚州,溫家地位特殊,康王表現得重,二房兩位長輩也不想讓兒太委屈,才會有意擺這些自家人的宴席。
溫子不想影響二房心,此事暫時只告訴了自己父親。父子倆同去酒樓招待了陣客人,很快就分兩頭忙碌去了。
如此等待兩日,南音未出門游玩,只在家中陪伴老夫人,直到溫子帶回消息。
獄中拷打兩日,年終于代了份,人著實吃了一驚。
“他是明州林家人,姓林名鐘。”溫子道,“前陣子從明州啟程前往嶺南賑災的糧被劫了一半,這事你們可知曉?林鐘就是押運的家人。他道全家已被陛下下令死,唯獨他僥幸活了下來,且不知為何認定糧被劫一事和我們溫家有關,說是和溫家有海深仇。”
這孩子只從明州而來,懷著報仇的來到溫家,如果不是行事太過稚,只怕就要得逞了。畢竟溫家與人為善,在揚州城也常常做善事,誰都想不到會有人這樣去對付他們。
僅得兩包砒霜的緣由也找到了,因為他只有這些銀子,買不了太多,且不懂用量,以為這些就能毒死溫家所有人。
“他說只和溫家有仇,不牽連他人,所以一路行來吃、住、買藥都花了銀子,沒銀錢后,也不曾去搶。”溫子語氣復雜,畢竟這孩子可是差點毒倒全家,偏行事還有那麼幾分原則,倒顯得對其施以重刑的他們卑劣一般。
“林家全家被死了?”南音皺眉,出聲否定,“這不可能。”
“怎麼說?”
南音僅猶豫了下,就道:“陛下大怒,本來的確是要將牽涉此事的員都死,尤其是提拔那押運的長。但后來史力諫,又有他人求,陛下的旨意便改了。明州監察應當比我們還先抵達,怎會傳錯旨意?況且……就算按著先前的意思,也只是死涉事的員,未曾累及家人。”
趙斂冬知道前陣子一直住在宮中,不疑有他,“難道是明州監察假傳圣旨?”
溫子深深看了眼南音,聞言搖頭道:“此事詳細我也不知,恐怕揚州這邊都不大清楚,得問明州長才行。”
在長安時,南音見綏帝曾為賑災糧被劫一事大肝火,徹夜不眠后連發多道旨意,可見此事重要程度,且干系甚大。如果林鐘所言為真,那不止說明有人假傳圣旨,恐怕還另有。
這個唯一幸存的年,可能是發現真相的關鍵。
“表兄,還請問清林家被死一事的詳細。”南音定下決心道,“林鐘那邊,也安排我與他見一面罷。”
如今這事牽扯到的,可不僅是給溫家投毒了。
溫子竟沒有問南音太多,直接應了下來。
日正好,滿園花草在這初春爭相汲取雨,南音靜靜了會兒,腦海中想起綏帝在案前批閱奏折的影。
那日讓綏帝改主意,已是鐘勤史、太后和三方苦苦勸諫的結果,相信他不會再有改,當初要死那幾人的旨意,也還沒來得及出長安。
明州監察是綏帝親自所選,他出問題的可能,其實很小。
先生如果知道此事,會如何做呢?
……
書房中,綏帝心有靈犀般頓筆,忽然問:“多日了?”
全英領會答:“十八日,算起來,慕娘子抵達揚州應當已有三四天了。”
他上前添茶,見綏帝眼下淡青,小心翼翼道:“慕娘子臨走前,陛下答應了要以龍為重,如今……只怕待娘子歸來,要怪罪奴婢等人了。”
歸來一詞用得好,這句話也顯得關系親昵,綏帝聽了便眉梢微微一揚,“脾素來好。”
脾好,便是陛下揮霍自己的理由,便是騙人的理由?全英心的怨念,并不敢訴諸于口,“還有太后娘娘在呢。”
綏帝沉默了下,“拿參湯來。”
全英依言,拿得并不是很愿,那會兒是有急事,陛下沒有時辰休息,只能用參湯養神。如今哪需要陛下一直拿去熬,依他來看,還是多睡睡為好。
曾經是除了上朝、理政務,就是去道觀聽經念經,如今不去道觀了,更多的時辰都撲在了國事上。這轉變看著好,可對于全英來說,陛下依舊不惜自己。
喝了口湯,在綏帝口中自是寡淡無味,與那日南音親手所喂截然不同。心底又有躁意橫生,只是都被強行制了下去。
這次不同于南音歸家,那時候他尚且沒有把南音攬在懷中的想法,只是下意識不喜,并沒有徹底弄清自己的心意。如今已經明確了歸來后南音會主后宮,與他長久相伴,這種等待也就變得可以忍了。
“陛下。”有侍呈上急信報,是明州那邊傳來的。
明州監察一路快馬行去,本就比南音他們要快許多,如今還能傳消息回京,想來早就到了一段時日。
綏帝一目十行,看到中間,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全英心咯噔,視線也跟著瞟了過去。
明州監察道,他本是要去好好詢問林家人關于賑災糧安排事宜,但剛到明州,就被告知林家一家人都已畏罪自盡,且留下了一封罪己書,上呈天子。
一家七口,除卻留在老家年事已高的父母雙親,竟連十二歲大的孩子都跟著自盡了。
明州監察信中直言此事恐有蹊蹺,但江南道一帶勢力旁雜,他區區一個臨時封的監察一職,即便手持陛下令,行事也有諸多掣肘。請綏帝暗中撥大理寺、史臺或刑部的員下江南查案,里應外合,才能將此事查清楚。
明州……綏帝將信報放下,琢磨此地,指節不由在案上輕叩。
“江南道巡察使去年述職的折子,給朕找出來。”
侍領命,連忙去庫房尋找,不出多時便給綏帝呈上。因這位巡察使話多,事和人都記得尤其清楚,綏帝才有印象。
此時視線在那些人名上一帶而過,綏帝本就沒有弧度的角繃得更直了,“傳中書令、尚書令、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來。”
他口中下令,想的卻是明州和揚州靠得極近,而南音此時正在那兒,明州有異,揚州定也無法幸免。
尋常的員下去,恐怕毫無作用。綏帝如此想道。
作者有話說:
綏帝:得我親自去一趟:)
有理由去找媳婦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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