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晉帝從噩夢中驚醒, 不心慌氣短汗流浹背,憶起夢中腥往事,他手掌捂著心口劇烈氣, 面上蒼白。
晉帝如今也才四十多歲, 早年那君臨天下運籌帷幄的氣勢, 在這些年惡疾摧殘下漸漸消逝, 如今已是風燭殘年,鬢發斑白。
他躺在龍床上,仰面怔怔著明黃簾帳, 眼窩烏青深陷, 渾濁的眼眸里無一波,眉目間忽然閃出了幾分嘲諷。
什麼得位不正, 這皇位他不是照樣坐穩快二十年, 天下不是照樣在他手中。
忽有侍宦前來通報, 小聲道:“皇上, 殿外統領都督裴大人前來覲見。”
當邊宦說出前來覲見的人時,晉帝從龍床上坐起,一旁宮立即上前替他穿, 他沉聲吩咐太監,宣裴無見。
晉帝在寢殿接見裴無。
他著階下長而立的男子, 有些疑問道:“裴卿怎麼來了?”
裴無端然立在階下, 姿如松,拱手施禮:“微臣有要事相奏, 關乎社稷安危。”
晉帝聞言神微變, 他疑心甚重。如今這滿朝上下,他能信任的不多,當初他賜婚裴無與譚方頌之, 也正是清楚,兩人對他忠心耿耿,絕不會有異心。
宦將奏折呈上前,晉帝拿起奏折,逐次看去,臉陡變,震幾暴怒:“好!好他個周宗符!貪贓國庫,養兵通外敵……枉朕心善與他結親,他膽敢犯下如此欺君罔上的滔天罪行!”
“他是不是還想弒君犯上,始天下!”他帶著幾分癡狂喊道,“人人都來惦記朕這個位置,朕偏偏不讓!”
晉帝手指著奏折,幾撕碎,他呼吸加速,膛劇烈起伏。
見龍震怒,殿近侍太監宮紛紛跪下伏,瑟瑟發抖,唯恐殃及自。
裴無冷眼旁觀,漠然著臉,漆黑寒森的眸底一嘲諷。
晉帝猛幾口,在床榻邊踱來踱去,轉而向階下年輕的男人,急聲道:“裴卿,你去、現在就去將他捉拿獄,朕要株他周宗符九族家小!”
“微臣告退。”
……
夜至深更,寒意肆襲。
敲梆的更夫遠遠瞧見前頭寒鐵甲,他定睛一看,上百林衛軍鎧甲森然前行,仿若兵過道。
更夫慌忙退避三舍,打眼著他們去向何,正是周國公府。
周國公府里燈燭通明,重重院落都系著無數條紅綢帶,一派喜氣盈盈。府里下人在游廊上穿行,都在為明日大婚事宜忙碌。
周宗符滿面紅,晚間宮宴上他酣暢飲酒,回府后躺在床上久久未能睡。
守門的下人見黑一群士兵,慌地拔跑向正院通傳,“國公爺,府外來了許多軍。”
周宗符正閉目凝神,聞言慌忙起,他扯過一旁外袍披上匆匆向外走去,府一陣慌驚聲,軍將國公府里里外外圍得嚴嚴實實。
見此形,他沉下臉,心中惶恐,看著前首男人問道:“裴大人這是要做甚?”
裴無立在那兒,姿頎長,玄青織金錦袍隨風颯颯而,夜下,一張臉蕭蕭肅肅,漆黑的眸子直直著他,他薄輕啟。
“奉旨抄家。”
周宗符臉驟變,他竭力穩住面上緒,手指著裴無反駁道:“你這是濫用私權,我要去見圣上!”
說罷,他沖開軍阻攔想出去,慌地早已不顧了形象。
裴無冷笑,將一旨詔書扔給他,奉勸道:“你省省力氣,進了詔獄再說話。”
明黃諭旨上,“通敵叛國”“抄家問斬”猶如利劍深深刺眼眸,周宗符一下跌坐在地,滿面滯,瞬時仿佛老了十歲。
昨日晴瀲滟,天朗氣清。今夜鳴破曉時竟狂風大作,暴雨侵襲。
沿途十里長街的紅綢布浸了雨水,暗沉著鋪在狹長街道上,仿若張著盆大口的巨,吞噬著整個街巷。枝頭懸掛的燈籠七零八落一地,滿目蕭條凄涼。
周國公府一夜驚變,頃刻間傳遍京城外。
晨未開,天還昏昏亮時,便有不百姓聞風而,一同涌到街頭,勾頭張著周國公府形。
可惜周國公府朱漆大門閉,里外軍嚴守,將周國公府圍了個水泄不通,瞧不見半分。
老百姓們心里腹誹不斷,這離為皇親國戚就差臨門一腳,居然被抄家獄了,真是天威難測啊。
聽聞是周國公私下養兵買馬、通敵叛國,后半夜凌晨,那都督裴無領了上百衛軍,直接抄家圈,連同旁支九族。
周國公一事,背后牽扯出大大小小十幾余位在朝員黨羽,詹事府詹事、幾省鹽運使、武德伯……皆與周國公同流其中。
京城一時恍若變了天。上至朝中員,下至市井酒肆,人人都在議論。
裴府,譚清音這一天都是心慌意,坐立不安。裴無一夜未回,直至現在也未見他影。
一早起時,云秋便告訴,今日東宮那場婚事是辦不了,太子也同周國公府退了婚,如今周國公一家都在詔獄。
譚清音有些意外,怔了怔,之前有暗暗揣測可能是場尋常事務,卻不曾想是整個朝局。
譚清音在小院里枯坐了半天,心底有些惶惶,總怕裴無會出事。
午后時分,盈月前來通傳:“夫人,府外來了位小姐求見,說是您的表姐。”
葉淵雪?
譚清音一怔,細眉蹙起,回道:“那讓進來吧。”
葉淵雪被領進裴府,鬢發珠釵凌,滿臉淚痕,見到坐于繡墩上的譚清音,跪在地上膝行到了面前,痛哭著求:“表妹,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伯府吧。”
譚清音見此形,連忙站起想扶起來,凝眉問:“表姐何出此言,我不過是個后宅婦人,哪有這般能力。”
“我父親與兄長今晨被抓去了詔獄,裴大人是你夫君,你去求求他好不好?”
“清音,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是我對不住你,當初不該將你推下河,我這些年悔恨不已,夜夜夢魘纏,我真的知道錯了……”
葉淵雪伏低下頭,涕淚加,不停哀求著。
當初一時心底惡念叢生,將年僅七歲的小表妹推下了冰河,可是事后就后悔了,但那時再想救人,已經來不及了,冰面上早已沒有人影了。
譚清音就這麼聽著,不言不語,良久,才無聲地搖了搖頭,淡淡地說:“表姐,我不恨你。”
這些年傷病纏,本分不出心思再去恨人。
葉淵雪聞言面欣喜之,立馬抬頭看向,卻在看見面容依舊淡淡時,一顆心沉了下來。
譚清音平靜地聲:“但是我沒有那麼好心去幫你求,你說你夜夜噩夢纏,可是因為你,我這輩子都是一傷疾。”
如今看似已和常人無差,可在溺水后那幾年,終日如寒冰,從未暖過。甚至晚間睡時,都要有人陪伴,因為睡夢中會有溺水窒息,稍有不慎就會心絞痙攣昏死。
每日大碗大碗的藥往下灌,那時甚至聞什麼都是濃濃的苦藥味。
憶起那些日子,譚清音忽然想嘆,自己命是真,這都沒死。
譚清音垂下眼睫,苦笑了下,與繼續說:“更何況,我和他很快便要和離了,幫不了你。”
葉淵雪也知道是沒希了,還是道了聲謝,轉離開。
譚清音坐在那兒,忽然住,還是輕聲問了句:“表姐,你那日真的沒有見過救我的人嗎?”
這些年苦苦尋不到人,譚清音也曾經問過葉淵雪許多回,只是的說辭永遠都是沒有,想最后再問一次。
葉淵雪回頭著眼淚,聽聞這麼問,遲疑了下,“你夫君沒同你說嗎?”
譚清音倏地抬眼,杏眸盯著,瓣微張:“什麼意思?”
“那日是他救你上來的。”
葉淵雪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束發年抱著奄奄一息的小表妹從水底爬上來,眼底漆如厲鬼一般,朝躲匿之了一眼。
從那以后,終日惴惴不安,生怕那個年會去譚府告發,可是沒有,他銷聲匿跡了,好似從未出現過。
也將這件事埋于心底,從不敢告訴任何人。
只是從未想過,會在檀柘寺再看見他,那個年居然就是如今權傾朝野的裴無,他和表妹竟還了夫妻。
那日菩提樹下,他長而立,目冷地朝看過來,葉淵雪心中駭然,頓時就知道他是認出了自己。
小院里寂靜無聲,葉淵雪看著呆愣著立在原地的表妹,心底愧,還是轉走了。
——那日是他救你上來的。
譚清音眼睫了下,著氣,滿腦子都是這句話,繼而又想到裴無那張面目可憎的俊臉,當初居然能一臉鎮定地騙說“未曾”。
譚清音氣得踢了腳一旁的繡墩,轉提向書房跑去,非要找他問清楚。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為什麼要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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