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亦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他的哥哥崔明智。

　他不知道他的不喜歡始于什麼時候。

　他不喜歡他。

　他還記得他的母親再度新婚的場面，穿著白紗的子，厚重涂抹的仿佛戴了假面，紅的拉出了明的笑意，他不喜歡他媽媽這樣。曾經他的母親不用畫這麼濃的妝，能對他的父親笑得更加麗。

　那場婚禮里，他穿了一小西裝，坐在大廳偏僻的飯桌旁，拿著調羹一口一口吃著冰淇淋，偶爾會有賓客們從他邊走過，輕聲說著“看，就是這個拖油瓶。”

　“眼睛真大，長得還可。”

　“雙方都有拖油瓶，也算是般配。”

　等他吃完了冰淇淋，稀里糊涂地過了這場婚宴，他和母親就搬進了崔叔叔家。

　崔叔叔對他很是客氣，甚至比他過去的親生父親更會噓寒問暖，只是，那依然不是他的親爹。

　他剛搬過去的時候，對周圍的街坊鄰居很是陌生，也很跟人打招呼，很快就被周邊的小孩堵住欺負了。

　當時他剛走出門，就被三個孩子攔住，讓他把手里的小車給他們玩。他跟他們沒說上幾句，就被三個男孩拉拉扯扯，把他拖到了一個水池邊，兩個人拖著他的手臂，一個人把他往下推取樂。

　他當時是真的嚇壞了，立刻就哭哭啼啼地求饒，可三個男孩是越鬧越兇，一副誓要把他推到水池里不罷休的架勢。

　“你們在干什麼？”

　他聽到了一個男孩的聲音。兩個男孩站在那里，他認得其中一個男孩，他是崔明智，崔叔叔的兒子，他現在法律意義上的哥哥。另外一個男孩手里抱著足球，眼眸烏亮，頭發微卷，饒有興致地盯著這場面看。

　“跟他鬧著玩呢。”

　“放手！欺負弱小算什麼本事。”崔明智向前一步，冷聲呵斥那三個男孩。那三個男孩竟然就聽話地放了他。

　他高聲說了那三個男生幾句，那幾個男生嬉皮笑臉地說代你收拾你家拖油瓶呢，看崔明智臉不太好，便都收了聲。

　張亦認為自己當時的樣子應該是非常難看，他一向都很會哭，但那時他是真嚇到了，哭得鼻涕淚水糊了一臉。崔明智并沒有表出嘲笑的樣子，只是瞥了他一眼，掏出兩張紙巾遞給他，便和他的小伙伴走開了。

　他聽到他的小伙伴問崔明智：“這就是你家的那個……”

　崔明智低聲說了些什麼，張亦并沒有聽清。

　他相信，他的這位“哥哥”肯定在說“拖油瓶”“后媽的孩子”之類的話。

　很快他就注意到，他這位哥哥在周邊孩子們中的地位非同小可，他的哥哥出手大方，人又聰明又會玩，街坊孩子們沒有不喜歡他的，他就是天生的孩子王。

　只要他哥哥在空地里玩耍，必然會自吸引來一群小孩。人人都往他哥哥面前湊，還會在他哥面前展示新玩。他的哥哥總是笑瞇瞇地照顧到所有孩子的心，很會特意冷落誰。

　因為張亦與崔明智的特殊關系，自然而然地，他就被街坊孩子們排了。很快他就意識到，最初那三個孩子欺負他，也僅僅是因為想討好崔明智。

　當意識到這點后，一回想起自己當時那副哭得一塌糊涂的丟臉模樣，他就不由得對崔明智心生恨意。

　是的，他不僅不喜歡他，他還恨他。

　恨他的理由每一天都在增加。

　崔叔叔是個很好的繼父，他對他的母親極好，他對他也很溫。搬進來之后，他不僅食無憂，而且每次他想要什麼他的繼父都會全力滿足他。

　他的哥哥崔明智有個好，那就是收集貓頭鷹小鐘，他的裝飾柜里擺放著各種各樣的帶有貓頭鷹裝飾的小鐘，來自世界各地。崔叔叔因為工作的關系，經常會去國外出差，崔明智總會讓他幫忙注意一下當地有沒有帶有貓頭鷹裝飾的鐘，久而久之，崔明智便收集了整整一裝飾柜。

　當這次崔叔叔出差回來后，他從行李箱拿出一個盒子，里面放著一個非常致的小鐘，上面細雕刻著一個木制貓頭鷹，當轉后面上弦時，貓頭鷹還會遮眼閉眼做出一些可的表。張亦拿起了它，他故意出一副不釋手的表，不停地表達對這個小鐘的喜。

　崔叔叔說：“你很喜歡嗎？”

　他用力點頭。

　“那就送給你了。”

　“謝謝！！”張亦握住了它，又脆生生地喊了一句，“謝謝爸爸！”

　崔叔叔笑了，他欣地看了一眼媽媽。媽媽吃驚地著他，然后回崔叔叔，的眼睛充滿了與驕傲。張亦并沒有在意這對夫婦，而是地看向崔明智。

　站在一旁的崔明智什麼話都沒說，甚至連抗議都沒有，他只是揚了揚眉，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是他第一次公開搶崔明智的東西。

　這種覺好極了。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崔叔叔正在盡全力讓他的母親與他真正接納他，對張亦的所有行為幾乎都視而不見，或者說只是當做小孩子正常的要求而已。每當他奪走一件本來該屬于崔明智的玩時，他總會看崔明智。他的這位哥哥，從來不表出任何惱怒，只是平靜地接了事實。

　這讓張亦越發憤怒。他對自己說，因為他這個哥哥從開始就擁有太多，所以不會在乎這些東西。于是他又給自己增加了新的憎恨崔明智的理由。

　直到有一天，他再度理所當然地想奪走一個玩小火車時，崔明智罕見地拒絕了。“這不行。”

　“可是它真的很好玩……”張亦表達出了自己的。

　崔明智堅決地搖頭。

　張亦轉頭看向崔叔叔，這是他常用的戰，不需要直接提出要求，只需要用的眼神看崔叔叔就行了。

　“小明，你給他就是了。”

　崔明智沉默了數秒后對他的父親說：“這是媽媽以前給我買的。”

　崔叔叔的臉凝滯了。

　房間陷了沉寂。

　張亦到了某種危機，他心下一計較，立刻就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對。我不該要哥哥的東西。”他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

　他的媽媽聽到靜走進房間，一看見張亦這樣就問發生了什麼。

　張亦搖著頭只說自己不好，他的淚水順著臉頰流個不停。從過去他就很會哭。他知道怎麼樣哭才能哭得最可憐。咬著，默默地注視著對方，讓淚水充盈眼眶再緩緩流淌，這樣的效果是最好的。不能有哭聲，這往往會帶來反效果。他知道自己長得很可，特別是他的眼睛，又大又圓，和媽媽一樣水靈。每當他的親生父親毆打他的時候，還沒到臉，他就會默默的哭，只有這樣，父親的拳頭才能輕一些。

　這是他無數次莫名其妙挨打換來的經驗。

　過去，他一直以為父親等同于拳腳相加的毆打，等同于喝得醉醺醺的臭味。有一次父親一酒氣回家，媽媽只說了兩句，父親就把媽媽一腳踹倒，他撲上去想求父親別打了。父親一掌把他拍到一邊，他的臉撞到墻上，兩眼金星直冒，之后頭上的鈍痛就如腐蝕神經的毒折磨了他數個月。父親，父親，這個詞猶如毒蛇，在暗對著他吐著信子。他以為父親就是如此。是冷與暴力，是痛楚與恐懼。

　但是崔叔叔從來不這樣，他會溫地對他講故事，他會耐心地給他輔導功課。為什麼從一開始他就沒有這樣的父親呢？這個父親是屬于崔明智的所有，他對他再好，他也是崔明智的親生父親。

　憑什麼崔明智生來就能擁有崔叔叔這樣的爸爸？

　他恨崔明智。

　最后他功地得到了那個小火車。

　那一刻，他第一次看見了平日滿不在乎的哥哥緒裂痕的斷面，就在那一剎那，被張亦敏銳地捕捉到了。他會到一種暗的難以控制的喜悅，就像是的真菌在他心中彌漫。

　這種覺好極了。

　他知道，將來他要搶的東西，并不可能僅僅局限于玩。

　崔明智有很多朋友。張亦開始悄無聲息地滲崔明智的朋友圈，這并不是很難。他的朋友們都是和他年齡相仿的孩子，只要你能大方地拿出玩，爽快分掌機和游戲卡，就能輕而易舉地獲得孩子們的友。

　不知不覺，他功撬走了圍繞在崔明智邊的一些孩子。媽媽也很關注他的友狀態，告訴張亦，崔明智經常帶回家的一個朋友真，一定要和他搞好關系。

　張亦知道真，在最初他被街坊小孩欺負時，和崔明智一起圍觀到自己哭著求饒的那個男生就是真。

　他上了心，可真和街坊小孩們的確不同，并非他分玩和游戲就能接近。他也只有在崔明智把真帶回家玩時，才能和這位爺說上一言半語。張亦一直懷疑崔明智和真說了些什麼，每次他和真搭話時，對方很客氣禮貌卻保持著距離。他下了很多功夫，但始終都無法接近他。

　這不要，張亦有的是時間。在崔叔叔真心實意著媽媽的這段時間，他足以得到很多東西，那些本該屬于崔明智的，他都會一點一點地拿過來。

　因為他恨他。

　他從來不知道在床底瑟瑟發抖躲避醉酒的父親是什麼滋味，他從來不知道被父親的皮帶打在背上作痛數周是什麼滋味，他從來不知道寄居在親戚里遭人白眼是什麼滋味，像他這種從小生活在甜罐里的孩子，再擺出一副我不與你計較的大度面孔時，真的是每一個孔都散發著裝模作樣的惡臭。

　憎恨之心一旦升起，就越發膨脹。

　如今，張亦，媽媽還有崔叔叔即將去國外旅行。媽媽說崔明智就要期中考試，現在又是準備來年中考的關鍵時刻，自然不能讓他拖一周兩周的課，崔叔叔也覺得很有道理。于是這個家族旅行很自然地沒有了崔明智。

　他想起了崔明智得知自己被排除旅行的表，那是抗拒眼前一切的神，然后他轉把自己關進了房間，并沒有在張亦面前出一一毫崩潰的姿態。

　張亦覺得有點憾，但關在房間里的崔明智已經足以讓他萌生歡喜之。

　等到去了國外，他要拍上很多照片，發給他這位哥哥，他幸災樂禍地想。

　門被推開，媽媽和崔叔叔走了進來。媽媽拿出一個紙盒，笑瞇瞇地打開，里面躺著三條蠶寶寶。

　“這是媽跟人要來的。”媽媽說，“你們生老師這下該滿意了吧。”

　其實生老師并沒有強制他們養蠶寶寶。但張亦想要養著玩，說給媽媽聽自然要用老師當借口。

　他手逗了一會兒蠶寶寶，玩了一會兒就失去了興趣。他把紙盒推到一邊，這時他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景象。

　一坨果凍在晃悠悠地走路。

　張亦了眼睛。

　一坨果凍爬到了餐桌上。

　“那是什麼？？”他尖。

　媽媽和崔叔叔聞聲轉過。“，你怎麼了？”

　“果凍！果凍！”張亦張口結舌。

　那坨果凍安安靜靜地躺在臺面上的一個碟子里，就像它一開始就在那里一樣。

　“果凍？”媽媽納悶地說，“家里買這個了嗎？，這是你吃的嗎？”

　張亦搖搖頭，他又了眼睛，他覺得自己剛才仿佛看到了幻覺。

　媽媽拿起一個叉子了果凍：“老崔啊，這是你買的嗎？”

　“我不知道，大概是小明買的吧。”

　“那我先切一塊給小明，，你一會兒給你哥端過去。”媽媽拿起了餐刀，對著果凍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