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第五天中午,剛喝完藥準備睡個午覺,電話響了。
“寶爺爺沒了。”這是老陸沙啞的聲音。
人長時間不說話,嗓子就會變得沙啞,仿佛連發音也不是那麼標準了一般,顯得很艱。
衛孟喜只說一個“好”,也沒立即出發,下午先將兩個廠子和幾家門店的事安排妥當,留下孟舅舅的電話,讓有急事的話可以打去找,然后再把家里的紅燒托付給劉桂花,自己帶著孩子們的換洗和需要用上的筆記本字典文,去學校請假。
這次奔喪,按照石蘭人的習慣,是要先停靈幾天的,至于是幾天,一般是據風水先生的掐算,所以在不確定的前提下,只請了三天,第四天就是星期天。
一直等到孩子們上完最后一堂課,衛孟喜才把消息告訴他們,一個個低著頭不說話,乖乖上車。
車子是找侯琴家借的,侯燁當真送了輛大黃發給他們,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嘛。
外頭日新月異,一天一個樣的時候,地大橫山區深的菜花,卻還是維持著十一年前他們離開時的樣子,就連大槐樹下聊閑的婦,也還是那幾個。
他們車子剛停下,就有人湊上來熱的跟衛孟喜打招呼:“老三家的回來了?這麼多年咋還跟個小姑娘似的漂亮,一點變化也沒有!”
“呀,這是衛東吧,咋長這麼高!都快趕上老三了,這雖然不是親生的,但養久了也就……”
“嗯哼,他二媽咋說話的,別扯那些老黃歷,你來看看這是不是當年那個小老幺?長得可真漂亮!”
是的,其他四個的變化帶給們的沖擊,遠沒有呦呦帶來的大,曾經所有人都以為養不活的得了鼓脹病的小丫頭,現在居然白白壯壯的,那漂亮勁兒,勝過媽!
孩子們淡淡的胡了幾聲“”“伯娘”,立馬追上媽媽的腳步,越往村里走,越覺得臟差,以前衛東曾摔進去過的臭水,好像更臭了。
寶曾經摔破腦袋的地方,依然有個大坑沒填上,這都多年了,要是在礦區,但凡上午有個坑,下午就被人用煤渣土塊填了,他們想等下午去跳一下?那是做夢!
更別說這一路的狗屎豬屎各種糞便,煤嫂們要是看見誰家的家禽拉在外面,那是要上門吵吵的!敢不打掃干凈?侯可是會罵人的。
因為,那里是大家共同的家園,容不得任何人破壞。
大家終于知道,為什麼礦區能越來越好,而菜花卻還是老樣子了,因為這里的人雖然住在這里,但大家并不它。
來到家門口,院里已經人山人海,都是來幫忙做飯的村民,以及從各個地方趕來吊唁的,這邊的習俗是每來一撥吊唁的親友,就要給人準備一桌酒菜,有時候夜里兩三點還有人來,也得給人備上酒菜,而且同一撥人可能每天都來。
這種況下,靠陸家兄妹幾個是搞不定的,還是陸廣梅生氣,去挨家挨戶敲門人,這才把大鍋飯做上。
母子幾個的出現,讓村民們非常意外,這幾天一直是老三忙進忙出,他們都以為當年老兩口這麼待人家母子幾個,怕不會回來……
還是陸村長有眼,“小衛回來了,趕的老八,去給他們拿板凳,吃過飯沒,趕給他們上一桌。”
反正,伙食錢是廣梅和老三拿的,隨便吃,吃完了再買就是,還能讓小衛記他人,多好啊。
自從前幾天見過老三家的富貴,他的羨慕和殷勤都要溢出來了,他就偏不跟村里人說他們日子多好過,省得這群土包子跟他搶著獻殷勤。
衛孟喜都不用腦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淡淡的搖頭,說吃過了,然后去看老陸。棺材停在堂屋正中央,正對著門的位置,陸家兄妹五人,就分兩邊跪在地上,但凡是進去吊唁的親朋,就磕頭回禮。
不進去,更不會磕頭,只是在門口個臉。
老陸看見,趕起拍了拍膝蓋,出來問路上順不順利,如果累的話就先去休息,“大哥找先生算過,明天和七天后都是適合的日子,但天氣熱,怕停不住,選了明天出殯。”
衛孟喜松口氣,那孩子們就是耽擱一天,最多兩天,還能趕回去上星期六的課。
幾天不見,陸廣全更瘦了,眼窩深陷得厲害,顴骨越來越明顯。
衛孟喜拍拍他肩膀,見大嫂也沒去跪,更不會,就出門去,準備吹吹風。剛才遠遠的隔著人群看了一眼陸老太,要是不說年紀,還以為七老八十了,滿頭白發,口歪眼斜,口水滴答得一件服都快了,手里牽著個八九歲的小男孩。
吃過晚飯,因為明天就要出殯,來吊唁的人更多了,院里一團,幫忙的村民要守著灶臺,干脆就在那里劃拳喝酒,喝到興頭上還要唱幾句,有鼓掌的,起哄的,開黃腔的……幾個孩子在這里也沒什麼朋友,衛孟喜就打算睡了。
大嫂熱的迎上來,“他三媽,屋子已經收拾好了,你快帶孩子睡吧,你們在城里不習慣熬夜,不像我們莊稼人熬慣了。”
的眼神里,是小心翼翼的討好。
衛孟喜自然不會當眾拒絕讓沒臉,“行,辛苦大嫂了,要是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你就我。”
這種時候,也別想洗臉刷牙了,母子幾個來到小時候他們住的房間,炕依然是破破爛爛的,但多墊幾層褥子,又是春夏之,也倒不影響。
衛東和寶自發拿一床舊褥子去地上睡,讓媽媽帶著仨孩睡炕,可他們的眼里卻閃著興和懷念的,這間屋子,是他們四歲以前住的地方喲!
就連墻上的報紙都還在,“衛小陸你還記得這張報紙嗎?”
小妞抬頭,原本該有配圖的地方是個小,“記得,這是一只大烤鴨!”
因為,曾經很多個夜里得睡不著的時候,看見哥哥姐姐都來這只“烤鴨”呢,來去,報紙就被出一個小,烤鴨就沒了。
而那時候,媽媽對他們的“獎勵”就是用炒菜給他們“吃”,每天都能“吃”得飽飽的進夢鄉,多麼幸福啊!
衛孟喜也想起來了,那時候也啊,不得不學許三觀畫餅,“好了好了,知道你們想憶苦思甜,明天再憶,睡覺。”
孩子熬夜會影響生長發育的。
屋里一會兒就安靜了,可衛孟喜就是知道,他們都沒睡,因為呼吸聲不對。
忽然,花甜甜的哀求:“媽媽,再給我們‘炒’幾個菜吧。”
其他人連忙附和,老閨甚至還坐起來,“媽媽‘炒’菜的時候我還小,都沒‘吃’到,不公平,媽媽現在炒幾個唄。”
“行行行,那就先炒個辣子,咱們先用清油把炒變,多兩頭蒜,炸出香味兒,下去,炒得金黃金黃的,多抓兩把辣椒,嗯,一會兒鍋里就香噴噴,紅通通,金黃黃的啦,你們誰要吃?”
“我!”
“我!”
“不對媽媽,這次辣子里怎麼能不放土豆呢?”
“還有胡蘿卜,媽媽你不是老騙咱們吃胡蘿卜嘛?”
“都不對,那時候咱們可沒,也沒清油,媽媽還是炒個田吧,一定要炒得又香又喔。”
“可以啊,田我知道哪兒有,咱們明天就去捉,二哥你去不去?”
……
衛孟喜被他們天馬行空的話逗笑了,笑得眼淚花都出來了,順著眼角流淌到鬢角的頭發里,涼涼的,的。
忽然,一只的小手上去,漆黑的夜里,小手的主人像是有夜視能力一般,準確找到的眼淚,幫輕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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