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潘吶,快快，在那兒，快去救你弟弟,遲了就完嘍！”

“我的長樂啊，別怕,娘喚你姐夫來救你了。”

老婦人愁苦又焦急的聲音拔高,穿黑夜，頓時驚起樹梢的老鴰。

數只老鴰撲棱著翅膀,呱嘎嘎，呱嘎嘎的飛，這一片熱鬧極了。

顧昭回頭，一團朝這邊來了。

那是古施潘打著燈籠，他后還蹣跚的跟著上了年紀的鄭氏。

此時,氣吁吁模樣,雙手撐著膝蓋,抬眸看來,目兇狠又憎惡,顯然是恨極了顧昭。

“施潘,是他！就是這個小郎！”

“他好狠的心吶，他居然真的真的種了我家長樂！”

鄭氏捶頓足,抬腳想過去,然而,地上那些散落的菌菇,還有那還留著黑水的麻人竿,無不詭譎邪異

鄭氏心生畏懼。

古施潘也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

他那小舅子奄奄一息的撲倒在樹下的坑之中，另一邊的坑中，是他們村的古大山。

這兩個不論是誰,瞧過去都是去了半條命的模樣。

古施潘抬頭，“顧小郎，這是……”

顧昭拱了拱手，“是古伯伯啊。”

“阿婆好。”側了側，對古施潘后的鄭氏也微微頷首。

笑盈盈又有禮，配上那副好皮囊，端的是斯文又俊秀。

鄭氏連忙往古施潘寬厚的肩膀后頭一躲，只留下青布袍的一角，瑟瑟抖抖。

這小郎，這小郎他心狠啊！做了這般惡事，居然還笑得這般斯文有禮！

鄭氏對顧昭更為忌憚了，過隙，瞅人的眼睛里都是驚怕和畏。

古施潘對顧昭有種莫名的親近。

便是如此況，他頓了頓，還是忍不住的偏頗顧昭。

“娘，這其中應該是有什麼誤會。”

顧昭還未說話，鄭氏不了了。

“誤會？”提高了聲音，就像是山里憤怒的野，撲棱起翅膀落下一地的。

“古施潘，你也瞧到了，長樂和大山都被他埋了，都這樣況了，你還和我說是誤會？”

“你還有沒有良心了！”

“我打死你！打死你！我打死你個沒良心的姐夫！”

鄭氏心怵顧昭，可對古施潘，那是半點不怵。

了手就去捶古施潘，糙老邁的手因為常年做農活，還是頗有力道的。

起碼，顧昭就聽到了悶悶聲，幾乎是拳拳到。

有些人，真的就是窩里橫！

顧昭心里想著，扔了一張金鐘符到古施潘上。

朱砂黃紙的符微微晃了一道，兩人都沒有察覺。

古施潘在心里忍耐，不能生氣，不能生氣，這是老丈母娘可是，他真的好生氣啊！

古施潘怒目，正待開口時，突然，他發現鄭氏拳頭砸在自己上不痛了。

他目驚奇的看著鄭氏打自己。

那廂，鄭氏著拳頭，只覺得這梆梆的，砸得的手好痛！

片刻后，終于不住的收手了，瞧了瞧自己紅腫了的拳頭，再瞧一眼古施潘，正好對上自己這婿瞪人的兇狠目。

瞬間，鄭氏蔫耷了。

這，這婿好像有些不好惹。

……

見老丈母娘消停了，古施潘這才收回目，視線落在前頭的顧昭上。

顧昭笑了笑，深藏功與名。

古施潘恍然。

是了是了，下午時候，也是這顧小郎了榕娘的肚子，榕娘才吐出那黑，眼下，纏人的老丈母娘打人居然不會痛了。

一切，都不是巧合。

是顧小郎救了他家榕娘！

“榕娘的事，多謝小郎了。”想通這些事，古施潘鄭重的道謝。

顧昭笑了笑，“伯伯客氣了。”

這小郎沒有否認！古施潘心里更慎重了幾分，他雖然是山里人家，但也知道山外頭，有一些人雖然在紅塵，卻是修行之人，眼下這顧小郎，想來也是如此。

古施潘嘆了一口氣，看著古大山和古長樂的目恨鐵不鋼。

這是不，反倒蝕把米了吧！

顧昭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笑著解釋道。

“伯伯不要誤會，昭從來不惹事，卻也不畏事。”

“這大山哥和長樂哥想要知道麻人竿種尸骨和種活人，長出的菌菇有什麼區別，我左思右想，也起了好奇之心，這才助他們一臂之力罷了。”

顧昭彎腰拈起了地上的一朵菇，又抬腳走到另一面，拈起另一朵，兩朵湊近，輕笑了一聲，抬眸看向鄭氏。

“阿婆你瞧，這兩朵菇沒什麼區別，都是黑面斑駁的菌菇，看來，這菇長什麼，依著的是人的心腸來長，和是活人還是尸骨沒什麼干系，唔，頂多活人可以多長兩茬。”

鄭氏悚然。

為什麼活人可以多長兩茬。

這是活著種兩茬菌菇，死了再以尸骨模樣種幾茬嗎？

……

鄭氏畏懼的看著顧昭，喃喃道。

“你，你好狠的心吶小小年紀，小小年紀就這般心狠。”

顧昭皺了皺眉，“阿婆這話說錯了，昭那是善心。”

“長樂哥和大山哥才是心狠手黑，拿活人種菌這事，就是他們想的，你瞧，他們這氣種出的菌啊，都是帶著煞氣的黑面菇。”

“可見啊，連麻人竿都說他們是惡人心腸呢。”

鄭氏結，“你渾說！我兒懂事孝順著呢！”

“麻人竿種出的菌菇都是這般模樣，那是孽！”

顧昭：“還有紅面的善菇啊！”

將燈籠換了一只手，似不經意一般的繼續道。

“阿婆，你剛剛不是也聽到瞧到了？”

“長樂哥吃了紅面的善菇，子一下就暢快了，他和大山哥兩人說了，長樂哥的阿姐人好，以后尸骨種出來的，鐵定也是紅面的善菇。”

這話一出，如巨石落江，濺起波瀾水花。

古施潘怒目瞪向鄭氏，“什麼！”

鄭氏口苦心也苦，“施潘吶，長樂是一時糊涂罷了。”

古施潘不好糊弄：“這麼說，顧小郎說的話，它都是真的了？”

“長樂除了想要討菩提子，他還想著拿榕娘的尸骨種紅菌？”

鄭氏面容上閃過為難之，糙的手不安的了青布擺，最后期期艾艾道。

“這不是沒麼！”

“……也是怨你，誰讓你不給長樂菩提子了？”

“長樂是你妻弟，旁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他自小子骨差，這日子過得有多辛苦！啊！”鄭氏抹了一把淚，越說越心酸。

古施潘面鐵青的指著鄭氏，“你！”

他幾乎氣得要仰倒，怎地會有這般糊涂的人。

“長樂，長樂他害的不是別人啊，榕娘……榕娘也是你的閨啊！”

鄭氏抹眼，“我知道，所以我才說算了啊，榕娘是我肚腸里爬出來的，這一家人哪里有隔夜仇的，榕娘心善，我知道，鐵定會原諒長樂的。”

有的人就是這樣，窩里橫，在外頭卻得和王八一樣。

生了兒，兒子是人，閨卻不是。

在眼里，閨的一切都屬于的，就連命也是，是可以用來補兒子的。

顧昭沉默的看著鄭氏胡攪蠻纏。

這樣的人，從山里到山外，從過去到往后，從來都有

古施潘憤怒的瞧了一眼鄭氏，提起燈籠轉就走。

鄭氏急了。

“施潘，施潘，你去哪里？”

“你不管你弟弟了？”

“不管！”古施潘咬了后牙槽，聲音幾乎是從牙里出來的。

“他都要害我婆娘了，我又不是圣人，還能再著臉上前救他？”

“我腦子又沒病！”

鄭氏跳腳:“回來，你給我回來！”

然而，回應的是那越走越遠的影。

……

顧昭提著燈籠越過鄭氏，道。

“阿婆，那土我沒填，要是真想救長樂哥，阿婆自己手就，不過啊，我看長樂哥這人心狠，他連阿姐都能打算埋了，這阿娘嘛”

顧昭輕嘖了一聲，步履輕快的越過鄭氏，朝古施潘的方向跟去。

鄭氏：“你！”

恨恨的瞧了一眼顧昭的背影，又回過頭瞧下頭。

只見那坑里，古長樂奄奄一息的趴著，也不知道是活是死。

鄭氏捶地，“兒啊！”

古大山還有神說話，只是手腳無力，他瞧著鄭氏哀求道。

“嬸，嬸兒也拉我一把！我給你做牛做馬。”

鄭氏：“呸！都是你帶壞了我家長樂！”

又看了一眼下頭的坑，樹沾了泥黑黢黢的，一的格外大，虬枝盤臥，就像是一條條猙獰的長蛇。

鄭氏得厲害。

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敢下坑救，怎麼還會救古大山？

“不不，長樂，我的長樂老古家的啊。”鄭氏急得跳腳。

最后，咬了咬牙，跳到坑里將古長樂帶了出去。

麻人竿的樹有一瞬間的躁，然而，上頭還有黃符威震著，麻人竿有些畏懼。

片刻后，猙獰的樹重新往地下泥土扎去，歸于沉寂。

罷罷，左右今兒也開了葷，吃了大餐了。

可不敢貪心！

……

鄭氏背起古長樂，聽著那微弱的氣息，心中大痛。

“兒啊，阿娘帶你去找阿姐！”

想著以往閨對娘家的心，鄭氏心中起了希冀，咬了咬牙。

這施潘不在乎妻弟。

榕娘做姐姐的，總不能也不在乎弟弟吧！

月華傾瀉而下，另一個坑中，古大山手腳無力。

“救我我再也不會了，救我”

山里的夜晚格外的涼，風迎面吹來，帶著青草和泥土的香氣。

顧昭步履輕快，很快便追上了前頭的古施潘。

“伯伯，等等我。”

古施潘意外，“顧小郎？”

顧昭頓了頓，問道。

“伯伯，那長樂說的菩提子是怎麼回事？”

“村子里的麻人竿，是不是和長樂說的菩提子有干系？”

古施潘看了過去，這一瞬間，他眼里有道閃過，似山林里不好惹的虎豹，有著駭人的氣勢。

顧昭沒有退。

直直的對視了回去。

“伯伯，我沒有惡意。”

古施潘打量了顧昭兩眼，見眉眼清正，神誠懇。

半晌后，他嘆了一口氣，目越過村子，看向遙遠的天畔，那兒，月下，朦朧可見山巒連綿的走勢。

“菩提子是玉溪真人給與我們古家先祖的一粒靈藥，據說能夠生白骨活人。”

“你們玉溪鎮的人，應該也聽過一個傳說吧，是關于樟鈴溪江水的。”

顧昭點頭。

“山路難行，山野漢子帶著娃娃出山尋醫，仙人慈悲，引來天外流水，從此山川易改，自那以后，凡人一張竹筏，一長篙，也能行萬里的路。”

古施潘嘆息，“這傳說是真的。”

“因為那尋醫的漢子，他就是我們古家村的先祖，他們只知道仙人兵解引來天外水，卻不知道，那仙人還給了我家先祖一粒菩提子的靈藥。”

顧昭沉默片刻。

“那娃娃還是死了嗎？”

古施潘點頭，“仙人來之前便已經沒了。”

他看了一眼顧昭，頓了頓，開口道。

“顧小郎，我帶你去我們的祠堂吧。”

顧昭不解，卻還是跟了過去。

……

顧家村的祠堂在顧家村北面，坐北朝南，背山水，明堂清靜，是村子里風水最好的地方，門口坐兩尊昂首的石獅。

此時深夜，廊檐下墜著兩盞紅面的燈籠。

方方正正的祠堂是用大塊砂石和木頭建起的，秋風吹來，此有些寂寥，又有些肅穆。

古施潘帶顧昭走了小門，一進天井，朦朧的月下，就見那兒一口的大水缸，應和著藏風聚氣，得水為上的風水口訣。

不過，這不重要……

顧昭的視線落在天井中那格外大，格外壯的麻人竿上。

它約莫兩丈高，圓直的樹干要兩人合抱才能抱得住，兩只分岔的枝干高高的舉起，此時已經秋日，它頂部的枝葉還繁茂青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