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和桑阿婆對視了一眼。
片刻后,顧昭起接過張尚志手中的紅紙,在桑阿婆旁邊落座,攤開。
兩人的目瞧著這張紅紙。
紅紙有一些年頭了,上頭的紅有些消退,但紅紙上的墨字還鮮艷著,應該是出生時請人測八字留下的批語和忌諱。
張尚志也不見外,他拎了桌上的茶壺替自己和娘子斟了一杯涼茶。
一口悶下,連喝三盞,總算是解了口中的干。
顧昭和桑阿婆還在看紅紙。
張尚志一拍大,愁眉苦臉的嘆道。
“唉!你們回去那日,我是著時間,當天下午便乘船去了靖州城,問了當地的鄉親,又尋了那百香閣的畫舫。”
“那兒的媽媽姓馮,和我那喪良心的弟妹說的一模一樣。”
“我問馮媽媽丹珠的況,一開始不肯說,后來我塞了一些銀子過去,那馮媽媽才給我說了。”
張尚志緩了緩,繼續道。
“說,以前是養了一個姑娘,記得自己丹兒來的時候剛過完八月十五的燈籠宴,三四歲模樣,手中抱著一個妝奩小匣子,匣子里頭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小姑娘又護得,賣的人就沒把匣子拿走。”
“那馮媽媽雖然是畫舫人,卻是見過富貴的,就更看不上那妝奩匣子了。”
“自然由著小姑娘去了。”
顧昭停了看八字的作,抬眼朝張尚志看去。
“妝奩匣子?”
張尚志點頭,“是啊,這東西我有印象,是我賣的一批貨,我想著姑娘家俏,就給蘭馨和丹珠都留了一個。”
“特意給我那喪良心的弟妹,讓給小丫頭捎回家去。”
“蘭馨和丹珠在一起玩的時候,手上都帶著這妝奩匣子,一起玩打扮的游戲。”
張尚志心里有些不好。
蘭馨小小年紀沒了,那些東西自然都燒了,后來,丹珠丟了,那妝奩匣子也沒了。
不想時隔十幾年,再聽到這妝奩匣子,早已經是人非。
顧昭遲疑了一下,“是百子戲耍圖案嗎?朱紅漆面的,頗為致小巧。”
“對對付。”張尚志忙不迭的應道。
他驚奇的看了顧昭一眼,又瞧了瞧桑阿婆手中的生辰八字紅紙。
這,這人不可貌相啊。
顧小郎的道行比桑嬸兒還厲害!
這都能瞧得出來?
那廂,算完生辰八字,擰著眉的桑阿婆抬頭。
的目有些沉重,正好和張尚志瞧來的目相。
桑阿婆:
張尚志連忙收斂目。
桑阿婆也不計較。
頓了頓,沉聲道:“這娃娃已經沒了。”
張尚志一驚,面上卻是喃喃,“真的死了麼,果真是死了……唉,到底是我心存僥幸了。”
“人是沒了。”桑阿婆點頭。
出左掌,以祿馬生死掌訣推演,一邊依著生辰八字點指,一邊念道。
“天上地下人不死,天羅地網并留連,三坵五墓命難保,馬倒祿絕喪黃泉”1
見顧昭朝這邊看過來,桑阿婆說得更細致了一些,放慢作讓顧昭看點指的作,頗有相教之意。
繼續道。
“這生辰八字是子,那就該以坤上逆著數,倘若是男子,則以乾上順著數,命以坤起子,最后若在兌字,則應訣馬倒。”
桑阿婆頓了頓,目看向顧昭。
顧昭喃喃,“馬倒祿訣喪黃泉”
桑阿婆點頭,“沒錯,這生辰八字,已經是死命!”
顧昭和桑阿婆朝張尚志看去。
“唉。”張尚志嘆了口氣,惋惜道,“我原先也沒抱多大希,只是想著是否會有一線生機,這才去施家拿了生辰八字,特意來玉溪鎮尋您二位幫忙批命。”
“……丹珠那孩子實心眼,打小便這樣。”
張尚志繼續說著靖州城打聽到的消息。
“馮媽媽說了,去年時候丹珠要出閣了,不知怎麼的,在出閣前人不見了……有人聽到夜里有一陣大水聲,說是投了水百香閣什麼都沒,就是了丹珠一向不離手的妝奩匣子。”
張尚志惋惜:“原先,我想著尸骨沒有撈到,說不得還有生還的可能,這才來尋你們了。”
聽到這,顧昭問道。
“是馮丹娘嗎?”
張尚志:“對對,顧小郎神機妙算!”
顧昭沉默。
原來,馮丹娘便是施丹珠啊。
去年便投在這大江里死了,化作水鬼,到死都帶著那妝奩匣子。
……
最后一希也沒有了,座椅上,施蕓娘忍不住拿出帕子來,捂著泣不聲。
張尚志上前,他順了順施蕓娘的后背,安道。
“娘子莫哭,既然事已定居,咱們總要往前看的。”
他回頭瞧顧昭和桑阿婆,遲疑了下,開口道。
“像丹珠這樣的況,是要給立冠冢嗎?還是需要親人去河邊魂?”
顧昭沉片刻。
想著月夜下,馮丹娘襟蝴蝶花的繡紋,還是開口道。
“其實,我前兩日見過馮丹娘,也就是施家丟掉的丫頭施丹珠。”
這話一出,施蕓娘的哭泣戛然而止,張尚志也僵了僵。
施蕓娘著急,“顧小郎這是何意,丹珠,”
“死了!”顧昭直言,“我見到的只是的魂。”
“當初投了河,因為是自戕而亡,又是因水丟命,心中有執念,機緣巧合之下了水鬼”
“水鬼因水而亡,周到都是水卻中干,那江水于而言是荒蕪沙漠,吃了那江水,無異于往中吞沙。”
“只有柳條帶起的水,才能解了嚨中的干。”
顧昭將自己和馮丹娘的相遇說了一番,施蕓娘聽后更是難過了。
都說姑媽也是娘,施丹珠和張蘭馨相差就一日,姐妹倆生得相似,不單單施蕓娘,就連張尚志都十分喜那孩子。
后來,俞昌娘拘著孩子,往來才了一些。
現在想來,也是因為俞昌娘以為施丹珠是張家真正的千金,怕被發現端倪,又心憤施蕓娘疼施丹珠,這才拘著孩子。
施蕓娘哽咽:“顧小郎,我能見見嗎?”
顧昭將況說明,燃香問了馮丹娘。
半晌后,煙氣化作的白鶴又飛回來了。
它仰起細長的脖頸,對天長鳴一聲。
“唳!”
顧昭手,白鶴的煙氣在手中散去。
回頭,目看向張尚志和施蕓娘。
施蕓娘目希冀,“道長,嗎?”
顧昭點頭,“丹娘說了,還想見見施展平和俞昌娘。”
張尚志咬牙,“沒問題,我這就去帶他們過來。”
顧昭:“不急,等日落之后吧。”
張尚志一愣,隨即應道。
“是是,我欠考慮了。”
……
最后,顧昭和張尚志施蕓娘約好,雙方和馮丹娘相見的地方在通寧縣鎮的張家,顧昭會帶過去,時間定在了落更之后。
張尚志:“麻煩顧小郎了。”
他從懷里掏出兩個荷包,顧昭和桑阿婆一人一個。
桑阿婆拄杖去拿架子上的壽金,一邊疊蓮花元寶,一邊道。
“我的就不用了,沒幫上什麼忙,上次送嫁隊伍的銀子給得夠多了。”
顧昭也連忙推辭,“無妨,這也是我和丹娘的緣分,員外郎客氣了。”
張尚志不依:“嗐!二位和我還客氣啥?”
“咱們一碼事歸一碼事,再說了,你們哪里沒有幫上什麼忙?你們幫我大忙了!”
“我還嫌棄這銀子傻白,輕易不能表示我的心意呢。”
顧昭瞧荷包:
瞎說!銀子一點都不傻白。
圓圓胖胖,可著嘞!
時間過得很快,隨著蟬鳴聲,日頭從東邊爬到了西邊。
落日的余暉渲染了半邊天。
風著樟鈴溪的江面吹來,帶著一的水意,白日曬得打蔫卷曲的樹葉也舒展開了姿。
樟鈴溪。
顧昭撐著小船。
“八郎,你怎麼也來了?”
江面波粼粼,一個斑駁的妝奩匣子在水中漂泊,它不遠的地方,一只大鱉四肢波,怡然自得又快速的游弋在水中。
大鱉探出水,小眼睛朝顧昭看來,聲音嚴肅。
“顧道友,丹娘可是我們龍宮的教養嬤嬤,可不能被人欺負了去,我來給撐場面來了!”
大鱉表示,它為龍宮里的丞相,便是蝦兵蟹將,那都是它八郎的手下。
只有它能欺負的份,哪里得到旁人欺負?
顧昭:
馮丹娘心緒不寧,也不去睬八郎口中的教養嬤嬤了。
已經聽顧昭說了當年發生的事,一時間百集,低著頭好半晌說不出話。
顧昭瞧了一眼。
“丹娘,你要不想去,咱們就不去了。”
馮丹娘搖頭,一向順的神出現了倔強。
“我要去!”
手上那妝奩,聲音繃得很。
“我要再去問問,我到底是不是的閨兒!”
顧昭撐著竹篙的手了。
馮丹娘投河的時間,是在瞧見俞昌娘之后的兩日。
如此一來,顧昭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定然是馮丹娘瞧見了親娘,心里有了希,卻又眼睜睜的看著親娘不認自己,甚至無又嫌棄……
一顆心如墜懸崖,心生絕。
船兒很快便到了張家。
張家屋外墻環戶,前頭不遠便是樟鈴溪的分支,顧昭停好船只,手將江水中的妝奩匣子撈起,抱在懷中。
八郎著急,“我也想去。”
顧昭回頭瞧它,它作頓了頓,只見一妖炁環繞,再一晃眼,地上不見大鱉,只有一只掌大小的小鱉探頭。
它張就要去咬顧昭的腳。
顧昭彎腰將大鱉撈了起來,頗為驚奇的打量了幾眼。
“八郎?”
大鱉催促:“是我,顧道友,快走快走。”
……
顧昭低頭看懷中的妝奩匣子,馮丹娘的鬼靈藏在其中。
顧昭低聲道,“丹娘,我們過去了。”
馮丹娘輕聲:“恩。”
顧昭抬腳往前。
……
此時已經是落更時分,天黯淡了下來,黑夜為通寧鎮披上了黑的紗。
張家點上了燈火,大門未關,屋里的燭燈和院子里的火盆將這照得很亮。
張尚志已經將施家一行人請來了。
此時一行人等在堂屋。
因為前幾日鬧得不愉快,此時兩家人涇渭分明,老錢氏焦急的探頭等著,施父和施展平有些坐立難安,面上還帶著一分不愿和懼怕。
俞昌娘心神恍惚,短短幾日,頭上便爬了白發,整個人顯得憔悴又蒼老。
……
腳步聲傳來,高坐上的張尚志眼睛一亮,起道。
“顧小郎來了!”
他快步將顧昭迎了進來。
“顧小郎請上座。”
顧昭點頭,“張員外客氣了。”
張尚志的視線掠過顧昭肩上的小鱉,雖然好奇,但是想著這等高人擅長占卜之,說不得這是占卜的殼,至于它為什麼是活著的
張尚志搖頭,他要懂,他就不是員外郎了!
顧昭作輕巧的將妝奩匣子放在旁邊的空座上,抬頭掃視過眾人,開口道。
“馮丹娘的鬼靈棲在這匣子中,就是你們施家丟的姑娘施丹珠。”
顧昭這話一出,周圍靜了靜。
施父鎖眉頭,施展平有些畏懼的往后退了退,他瞧著妝奩匣子的目有些躲閃。
老錢氏老眼里浮現水,勞了一輩子的手有些抖,張了張,沒有聲音出來,
最后,有些心酸的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俞昌娘不接的搖頭,“不不,不是,蘭馨才是,蘭馨才是我的孩子。”
顧昭將這一幕掃在眼里,心里嘆息了一下。
這一家子,竟然只有隔輩的認馮丹娘。
……
“你……還是不認我嗎?”
馮丹娘的聲音從百子戲耍的妝奩里頭傳出,聲音幽幽幢幢似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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