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刀倒退兩步。
衛平彥炸。
顧昭連忙解釋,“莫慌莫慌,這位是呂公子。”
回頭瞧了一眼紙馬上的呂公子。
紙馬有眼無珠,馬蹄漂浮在尺高的空中,上頭的呂公子穿著一喜慶的紅,襯得那一張死人臉更慘白了。
顧昭:
是,是有些嚇人。
呂公子上的麻繩被顧昭弄斷,他得了自由,哭喪著臉朝顧昭一行人拱了拱手,道。
“小生呂平濤,這廂有禮了。”
顧昭恍然:敢生前還是個讀書人啊,手無縛之力,難怪被搶了當新郎!
趙刀勉強,“有禮有禮。”
他是一點也不敢報出自己的家門的。
顧昭朝四周瞧了瞧,問道。
“大黑說你們遇到一片紅,是大鬼在結鬼親,大兇之兆,在哪里啊?”
趙刀和衛平彥兩人瞪了顧昭一眼。
顧昭踟躕,“怎麼了?”
怎地這般瞧,好似有生仇大恨,要生剝活吞了似的。
趙刀惡狠狠,“還敢問,這事就是你招惹的!”
顧昭:怎麼了嘛!
衛平彥探頭,“沒錯表弟,剛剛那迎親的隊伍都是你扎的,不怨你怨誰?”
顧昭恍然:“啊,是翹娘出嫁嗎?”
這,這今日白日才燒下去的紙人,夜里就出嫁,這般快嗎?
顧昭不解:“翹娘出嫁便出嫁,來咱們玉溪鎮作甚?”
趙刀和衛平彥搖頭。
顧昭思忖片刻。
“不不,這人有人途,鬼有鬼道,兩者大相徑庭,各行其道才是安康,我去尋翹娘的夫婿說一聲。”
再是覺得扎紙的送親隊伍風,那也不能上人途走啊,回頭該嚇到人了。
想到這,顧昭一刻也待不住了。
草草的和趙刀衛平彥代了一句,問了個方向,牽著呂公子的大白馬就朝前追去。
呂平濤皺臉:
他,他能不去嗎?
……
趙刀和衛平彥目送著顧昭的背影,趙刀視線落在大馬上的那抹紅影上,不喃喃道。
“怎麼回事,總覺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妥的樣子。”
衛平彥好奇:“哪里不妥了?”
趙刀收回目:“不知道。”
“算了算了,咱們還是打更巡夜吧,別心這麼多事了。”
衛平彥和大黑跟著趙刀繼續往前。
“梆,梆!梆!梆!”
“寒來臨,關門閉窗!”
四更天的梆子聲一慢快,銅鑼的聲音在夜中傳得很遠,驅散了夜的寂寥。
……
涯石街,桑家。
迎親的隊伍在桑家大門停了下來。
桑阿婆在兩面的大門上了神荼郁壘的畫像,左面是青臉虬髯胡子的神荼,手持金戰戟,右面是紅臉的郁壘。
此時鬼靠近,神荼郁壘上有瑩瑩金漾出。
婆鬼張翠喜抬起手遮面,有些畏懼模樣。
曲亦楓回頭瞧了瞧,急忙道,“翹娘莫急,待我去喚阿娘開門。”
紅轎里,王翹娘歡喜又,“好的,曲郎。”
曲亦楓下了馬,抬腳進了屋子。
他是桑阿婆的兒子,逢年過節時候,桑阿婆也是有供奉的,算是桑家的家鬼,不是那等外鬼,門上的神自然不會攔著他。
桑家院子。
曲亦楓一紅,他攏了攏前的大紅花,又正了正頭上的發冠,待覺得自己形容優雅后,這才輕叩了東廂房的大門。
“娘,娘,是孩兒回來了。”
屋里,桑阿婆睜開了眼,還有些迷糊,“誰啊?”
曲亦楓歡喜:“娘,是孩兒,亦楓啊。”
桑阿婆一下便回過了神,坐了起來,目看著門的方向,間就像是卡了一把砂一般,只見頭了,沒有把話說出口。
是那個孩子。
是他,是他回來看了。
桑阿婆眼里掠過水。
外頭的曲亦楓好似也知道桑阿婆的心緒不平,不再出言,只耐心的等著。
半晌。
桑阿婆嘆了一口氣。
“亦楓啊,我和你說過了,人鬼殊途,你已經去了那一片地界,莫要貪紅塵,早日投胎才是正道。”
曲亦楓著急。
他知道桑阿婆這是不想見他。
當下便道。
“娘,今兒不一樣,今兒是我親的大喜日子,娘,你總得開開門,讓我和新婦為你磕個頭,敬一杯茶吧。”
桑阿婆:“什麼新婦!”
桑阿婆急了,急急的起,一把拉開了房間的大門,連一向不離手的拐杖都忘記拄了。
曲亦楓抬眸,歡喜道,“娘,我要娶媳婦了!”
月夜下,他瞧到桑阿婆那滿頭的白霜,眼里一陣熱意。
娘老了,不再是他記憶里那溫漂亮模樣了。
桑阿婆見到曲亦楓,也是怔了怔,半晌后,嘆道。
“娘的楓兒長大了。”
曲亦楓原先忍住的淚意,聽到這句話,眼淚一下便下來了。
“娘。”
他知道他娘親會通,會請神問鬼,扎紙做香,也正因為這樣,曲家人有些懼,原先的姻緣也走到了盡頭,到最后分釵破鏡,東南雀飛。
他得了風寒,奄奄一息,那般要強的為他舍了臉面,又將送他去了曲家求醫,只是,病疾來勢洶洶,祁北郡城的大夫也無能為力。
他在鬼道之中,阿娘一次也沒有尋過他。
但年節里,他總是能收到那些漫天的金寶,銀寶,蓮花,服侍他的扎紙婆子還沒有壞,便又來了一個。
桑阿婆做給旁人的香沒什麼滋味,甚至可以說是味同嚼蠟,但他的不一樣,他的香總有甜膩的云糕滋味。
他知道,這是因為他娘制香的時候想著他。
在想念他。
想念他們一起在玉溪鎮買云糕吃的日子。
那時,暖暖,他調著料畫著畫,桌上擱一盤云糕,有了它,他便能快活的畫一整日的畫。
桑阿婆抖著手要去長大模樣的曲亦楓,眼淚將眼前模糊,低聲道。
“傻孩子,怎麼就不去投胎呢?”
曲亦楓眼里有淚,邊帶著笑,“因為孩兒貪紅塵啊。”
每年吃著云糕滋味的香火,他怎麼舍得,又怎麼忍心去投胎。
曲亦楓喟嘆,“這樣也好的。”
桑阿婆中哽咽。
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這樣哪里好了。
一富貴全賴凡間之人牽掛。
有良心的子孫,寒食節時燒些下去,便已經極好。
那等沒有供奉的怎麼辦?
去騙去搶,去坑蒙拐騙,要不就是冷無食。
鬼道灰蒙無這般日子,哪里就好了?
桑阿婆嘆了一聲,“該去投胎的,等我去了,你又該怎麼辦?”
曲亦楓寬,“這不是還有小盤小棋嗎?”
桑阿婆:“傻孩子,將希寄托在旁人上,這是最要不得的,小盤小棋能供奉你一年,能供奉你十年,十年嗎?”
投胎亦有時辰的,錯過了命定的那一次,不定還要等多久時候的機緣。
小盤小棋是好孩子。
只是子孫對親親的死鬼祖宗尚且掂量用度,小盤小棋以后又能供奉多久?
罷罷,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緣法。
下一世的日子還不定如何。
桑阿婆打起神,問道。
“對了,你剛才說今兒娶媳婦了,這是怎麼回事?”
桑阿婆話才落地,外頭好似等得不耐了,又是一陣熱鬧的嗩吶鐃鈸聲響起。
人熱鬧又喜慶的喊道。
“新娘下轎,吉祥福到!新娘進門,財源滾滾!”
“老太太,接新娘子嘞!”
桑阿婆有些恍惚。
今兒才瞧見兒子長大了,馬上就又要迎接新娘子嗎?
……太,太快了。
還好沒有那等大胖小子,抱著的大喊。
曲亦楓低聲道,“娘,我這娘子姓王,名翹娘,子最是溫了。”
桑阿婆意外。
瞧了一眼曲亦楓:“王翹娘?”
曲亦楓點頭,“嗯。”
……
桑阿婆去開了門,熱熱鬧鬧的迎親隊伍便進來了,人鬼張翠喜甩著帕子飄了過來,一連串吉祥話不要錢的往下撒。
“阿婆好運道,兒子儀表堂堂又有孝心,這新兒媳也是貌如花,公子小姐,當真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啊。”
桑阿婆:“多謝多謝。”
扎紙的紙人將八抬大轎抬了進來,環顧過這滿滿當當的院子。
張翠喜自豪的了膛,“富貴風吧,娘子的娘家特意準備的!”
桑阿婆點頭,“風!”
能不風麼!
不單風,還眼呢!
這些扎紙,昨兒還在的鋪子里擺著的,更是在的指點下,顧昭做出來的。
在人鬼張翠喜的攙扶下,王翹娘下了轎子。
曲亦楓和王翹娘兩人牽著紅綢,離地尺的飄到堂屋,那兒,桑阿婆坐高堂。
嗩吶聲起,人歡喜的拉長了聲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
桑阿婆自己為自己斟了一杯茶,巍巍的喝了下去。
“好好,如今我也是有兒媳婦的人了,亦楓啊,你和翹娘在下頭要和和的,你們今日來得倉促,娘沒有準備,明兒,明兒娘就給你們送荷包下去!”
曲亦楓掀了王翹娘的蓋頭,人如玉,一瞬間,整個堂屋好似都亮堂了許多。
桑阿婆的手頓了頓。
這般模樣
難怪顧小郎夜里忙著當值,白日還往這兒跑,小盤問他,無親無故,為何這般積極,顧小郎長嘆一聲,道,怪過分麗啊。
桑阿婆:……是怪過分麗。
這顧小郎和家小楓一樣,眼都怪好的!
……
曲亦楓:“娘,那孩兒走了。”
桑阿婆:“去吧。”
看向王翹娘,溫聲道。
“亦楓要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你只管尋我,我打不著他,燒一方戒尺下去還是的。”
王翹娘噗嗤一聲笑了。
曲亦楓抗議:“娘!”
他都這般大了,哪里還需要什麼戒尺!
王翹娘瞧了一眼曲亦楓,笑盈盈道。
“謝謝阿娘。”
隨著嗩吶鐃鈸聲起,院子里起了一陣濃霧,待濃霧散去,院子里已不見曲亦楓這一波人了。
原先的熱鬧沒了,桑阿婆有些惆悵的站在院子里,抬頭瞧了瞧月華,又抬腳走到西廂房,見小盤小棋兩個孩子睡得香沉,這才放下了心來。
……
桑阿婆正待去關門。
顧昭尋著聲音來到涯石路,抬頭就見桑阿婆家宅的大門是開著的,心里一驚,牽著大馬便朝這邊過來了。
桑阿婆眼睛瞇了瞇,待看清是顧昭后,面上的神松了松。
“是顧昭啊。”
的目落在顧昭后大白馬的新郎上,目陡然一凝。
……紅大馬。
難道是來搶親的?
一時間,桑阿婆耷拉著眉眼,瞧著大馬上的呂平濤,神不善了。
呂平濤打了個寒。
顧昭不覺,探頭四看了看,問道。
“桑阿婆,剛才有沒有瞧見一支接親的隊伍?那是王娘子的,我得和說說,人途鬼道還是各行其道穩妥一些。”
要是恰好有小孩子瞧到了,小孩魂七魄不穩,回頭被嚇到了,命魂丟了就糟糕了。
桑阿婆:“放心吧,他們就是回來瞧老婆子我的,現在走了。”
顧昭不解,“瞧您的,為什麼要瞧您?”
桑阿婆瞪眼:“我是新郎他老子娘,新娘子的婆母,怎麼就不該瞧我了?”
狠狠的瞪了一眼呂平濤,沉道。
“那是我桑家的兒媳婦了,你再去找旁的人家吧。”
“這年頭可不興二男爭一的戲碼!”
呂平濤哭喪著臉:“我沒想婚啊!”
他明明是逃婚來著!
奈何顧昭和桑阿婆這下誰都沒空理會他了。
顧昭興,“什麼!那曲相公是阿婆的兒子?”
“是了是了,我聽趙叔說了,阿婆您年輕時候嫁的夫家姓曲,哈哈,曲叔丹青一道上頗有研究,阿婆你又是走路的,難怪他給王娘子畫的面皮那般國天香。”
桑阿婆拐杖往地上敲了敲,沉聲道。
“趙刀這多的!”
旁邊,顧昭還在驚嘆。
這緣分,當真是奇妙!
桑阿婆:“明兒你帶王家那丫頭過來,阿娘和我家小楓有夫妻緣分,那麼這樣看來,我也算是當人家的人了。”
“你帶給我敬杯茶,我給見面認親封紅,知道沒?”
“這是禮數!”
顧昭應下:“哎,知道了!”
……
桑阿婆瞧了一眼呂平濤,繼續道。
“知道了就把他帶回去,我那兒媳婦和兒子可是拜了天地的。”
呂平濤氣弱:“……我真沒有婚的念頭。”
顧昭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
看了一眼呂平濤,又看了一眼肅容的桑阿婆,可算知道阿婆為什麼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板著臉了。
唔,這般模樣,是有點像來搶親的。
顧昭失笑:“阿婆誤會了,這是張娘子的夫婿,名喚呂平濤,剛才在鬼道上,我瞧著他心不甘不愿,不想親的模樣,還被張娘子用麻繩綁了,頗為可憐。”
“我急著尋趙叔和表哥,一時急,這才將他帶出了鬼道的。”
呂平濤連連點頭,“是是,就是這樣,我不是來搶親的。”
“張娘子的夫婿?”桑阿婆放松了眉眼。
不是來搶親的,那就一切都好說了。
顧昭點頭:“是。”
呂平濤否認:“不是!”
他的聲音幽幽幢幢,大聲又飽含怨念悲憤,這一聲“不是”就似那鬼嘯,凄厲刺耳。
要是八字輕的人聽到這樣的鬼話,命魂都得晃一晃的。
桑阿婆沉臉:“小子!做鬼了也得客氣點,在我這老太婆和顧小郎這小郎面前,這麼大聲作甚?虧你還是個讀書人,尊老讀到哪里去了?”
呂平濤委屈,這兩人哪里是需要他尊老的對象啊。
想到今日被捆,差點清白不保的事,呂平濤悲從心來。
“那張蘭馨才不是我的娘子,我是去年死的,算上壽,也不過才十八歲,那個張蘭馨整整九十有了,嗚嗚,給我當祖都夠,我才不要當我娘子!”
呂平濤紅袖抹了下臉上的淚,恨恨道。
“也不知道是哪個腳貓的道長或神婆合的八字,還說我倆是天作之和,要不是我今兒聽到那紙扎婆的話,我還不知道我要娶的媳婦,年紀都能給我當太了!”
顧昭錯愕。
九十有?
誰合的八字?這事知道啊。
顧昭拿眼睛瞅了一眼桑阿婆,旁邊呂平濤還在憤憤不平又心傷,嘀咕暗罵那道長定然是收了黑心錢的。
顧昭:
“噓,別說了。”
快沒眼看了,呂公子這是當著和尚的面罵禿驢呢!
桑阿婆面皮抖了抖,拐杖敲了敲地,待呂平濤瞧了過來,這才沉聲道。
“是我。”
呂公子不解:“啊?”
桑阿婆起眼皮,“我說,是我合的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