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鬼影的消逝,原先被濃云遮掩的玉盤灑下了月輝。
王婆子拿布將孩子纏在上,重新推起了夜香車,車子咕嚕嚕的碾過青石板,聲音傳得很遠很遠。
長寧街,王家。
王婆子說完這塵封在記憶中的一幕后,看向王慧心,輕聲道。
“慧心啊,你娘不是不要你了,只是人鬼殊途,沒法再養著你罷了。”
王慧心早已經淚流滿面,漂亮的桃花眼里,一滴滴的眼淚落下。
許靖云猶不相信,“不可能,翹娘為何不信我?”
“不可能,我不相信!”
王婆子耷拉下臉,信不信,反正說的是實話。
“總不能是我掘了的墳,生剖孩子出來的吧!”
許靖云悻悻,“嬸兒,我不是這個意思。”
王婆子抬手,擋住了許靖云接下來的話,沉聲道。
“孩子是翹娘給我的,也是我養大的,你今日來要是想將帶走,說實話我心里是不樂意的。”
許靖云:“我是爹!”
王婆子還未繼續說,就見王慧心了淚,聲音雖然還有哭過的哽咽,卻堅定道。
“我姓王,不姓許。”
言下之意,是不可能跟著許靖云去靖州城的。
許靖云氣急,“我不養孩子,那不是因為我不知道孩子還活著嗎?嬸兒,我知道你疼惜孩子才留孩子在邊,但慧心也大了,在玉溪這等小地兒能找個什麼樣的人家?”
“難道找個漁民嗎?”
這話許靖云說的嗓門有些大,在屋門口正要敲門的元伯聽到了,愣了愣,腳步也停住了。
顧昭在門口沖元伯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元伯頗有些灰心喪氣。
顧昭瞧得心里一嘆,這莫名的又殺出一個老丈人,還來個不好相與滿肚子心腸的后丈母娘。
元伯大哥的路坎坷,難哦。
……
顧家。
顧昭和元伯并排坐在圍墻下的大石頭上,一起那皮的野鴨蛋。
元伯心不在焉。
顧昭瞧了兩眼,頗有些心驚膽戰,就怕他一個用力破了手中的野鴨蛋。
好在這個時候隔壁又開始說話了,元伯豎起耳朵聽得很認真,顧昭也側耳去聽。
……
王家。
許靖云擲地有聲,“我是靖州城的文書,別的不說,給閨兒挑個好人家還是的。”
說到親事王阿婆有些搖,都說嫁隨,嫁狗隨狗,這兒家的親事確實重要,跟著當的爹總比跟著這個倒夜香的老婆子好吧。
王慧心急了,手抓了抓王阿婆的袖子。
“,我哪里也不要去!”
王阿婆的目瞥過班笑舸,陡然心驚。
是嘞是嘞,祖宗早就說過了。
寧愿跟著討飯娘,也不要跟著做的爹!
更何況,這爹還一天沒有抱過喂過孩子,哪里有什麼?旁邊還有個滴滴的后娘子吹枕頭風哩!
王婆子當即又不肯讓許靖云帶走人了。
許靖云無力,閨兒這麼大了,他總不能綁著人走吧,他尋的是閨兒,又不是仇人。
……
僵持時候,班笑舸開口了。
“相公,姐姐的孩子心善,王嬸子將拉扯大,自然舍不得離開,這也是人之常罷了。”
許靖云正想說話,班笑舸使了個眼,他便停住了話頭,聽班笑舸繼續道。
班笑舸:“嬸兒,慧心,你道我們為什麼來尋姐姐的孩子?”
王婆子王慧心相視一眼,繼而搖了搖頭。
班笑舸嘆了一口氣,聲音沉重。
“前段時間大雨,雨水沖擊了山里的泥土,姐姐的宅破了個大,相公怕沙土和雨水沖擊到姐姐的墓門,請了撿骨婆子和道長,破土開棺了。”
“撿骨婆子一看,姐姐的尸骨不對,里頭孩子的骨骼沒有了,我們這才猜測,你可能還活著。”
班笑舸眼里盈盈似有淚珠,“萬幸萬幸,我們尋訪了一些人,打聽到了玉溪鎮有個姑娘格外漂亮,聽后馬上就尋來了。”
許靖云跟著點頭,“正是,眼下裝著翹娘的金斗甕還在家里擱著呢。”
“唉,這人鬼同屋,到底不是個道理。”
王婆子拍,“糊涂糊涂啊!怎麼就破土了!都說土為安,破土大兇,你們這,唉!”
許靖云悻悻,“翹娘宅隔壁的杜家宅就進了水,他托夢回來了,我們也就不放心了。”
王婆子唬臉,“人家托夢那是人家的事兒!咱們翹娘沒有托夢,那說明宅好好的,你好好的墳作甚?”
幾乎是被指著鼻子罵,許靖云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班笑舸連忙開口道,“無妨無妨,姐姐也土這麼多年了,就當做是來一次撿骨再葬了。”
“那道長說了,姐姐腹肚的嬰孩不見,他不敢妄斷吉辰,眼下咱們尋到了慧心,慧心跟我們回去給姐姐上柱清香,再姐姐做場法事,以后也知道自個兒的娘葬在何,你說是不是?”
王婆子和王慧心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意。
王慧心,“,我想回去瞧瞧我阿娘,給磕個頭,告訴對我很好。”
有些哽咽,角卻帶著笑意。
“天冷有,時有粥,哭時有人哄沒有委屈我,慧心能在邊長大,覺得很幸福,我要去謝謝阿娘給我尋了好去。”
還有,要謝謝阿娘當初在棺槨里生下了,拿喂養……
王婆子眼角潤,“好好,好孩子,是要去瞧一瞧你阿娘。”
許靖云和班笑舸對視了一眼,眼里俱是歡喜。
……
許靖云得意的拈了拈胡子,贊許的看了一眼班笑舸。
不錯不錯,人到了靖州城,自然是聽他們的了。
班笑舸斂下眼里的緒,似的低了低頭。
擇日不如撞日,在加上王翹娘的金斗甕還在許家擱著,這一日沒土,王婆子的心就一日不安寧,原先不知道便算了,如今知道了,讓在家中生等,那是一刻都待不住了。
……
王婆子同老杜氏代了一下,“老姐姐,慧心阿爹尋來了,我得去一趟靖州城,這家里你幫我看幾日。”
老杜氏當下便應承了,“!你那活計也別尋人替了,這幾日我替你推車走幾趟。”
王婆子遲疑,“這怎麼,埋汰得呢!”
老杜氏擺手,“街坊鄰居說這話,沒事沒事,你就安心的去忙吧。”
王婆子激極了,“哎,多謝老姐姐了。”
老杜氏想了想,低了聲音,不放心道。
“不然我我家顧昭陪你們走一趟吧,近來修行頗有小,說不得還能見見慧心阿娘。”
王婆子歡喜:“當真?”
老杜氏嗔了一眼,“你何時見我口出狂言了?”
說完,就去院子角落里人。
那兒,顧昭和元伯還在青皮的野鴨蛋。
老杜氏一眼就瞧出了這其中的竅門,沒好氣道。
“別了,野鴨蛋都得被你們禿嚕皮了,擱著,一會兒阿將它們和慧心家的鴨蛋一起腌漬咸鴨蛋。”
顧昭嘿嘿的笑了一聲。
老杜氏好笑不已。
聽便聽,還懂得拿鴨蛋遮掩!
元伯面上也有些赧,長手長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擺了,尤其在瞧到老杜氏后頭的王婆子時,面上更是騰的一下熱了起來。
老杜氏:“好了,你也聽到我就不多說了,慧心娘的金斗甕要重新土,你幫忙去瞧一瞧。”
頓了頓,繼續道。
“雖然人鬼殊途,我瞧慧心和你王倒是想見一見那翹娘,要是不妨礙,就幫忙見一見吧。”
顧昭點頭應下。
……
王婆子出了顧家。
顧昭側頭對元伯道。
“元伯大哥,我也先走了。”
元伯瞧了瞧這一行人都走了,咬了咬牙,準備去撐自己的漁船。
靖州城這般大,他難道還不能去了?
瞧著地上的野鴨蛋,元伯寬自己。
他沒別的意思,就是去靖州城賣魚獲的!
顧昭跟著過去了。
許靖云聽說緣由后,瞧了顧昭一眼,眼里有著懷疑,這孩子才多大?就能是道長了?
別不是山里道長的掛名小吧!
班笑舸扯了扯許靖云的袖,搖了搖頭,不贊道。
“相公,咱們請了荔先生和呂婆婆了,一事不勞二主。
頓了頓,繼續道。
“再說了,上次杜家的遷墳也是荔先生和呂婆婆一手辦的。”
言下之意就是這顧昭并不可靠。
……
許靖云心里暗暗附和。
自然,玉溪鎮這等偏遠小地的小道士哪里有靖州城里的大道士可靠。
許靖云抬腳走到顧昭面前,溫聲道。
“顧小郎,你瞧我們這里頭已經好些人了,烏篷船并不大,回頭該坐不下了,再有,我請的是荔先生和呂婆婆,上次杜家遷墳你也瞧了,這兩人是有真本事在的。”
說完,他沖顧昭拱了拱手。
“顧小郎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說完,許靖云微微頷首,帶著人要走。
顧昭意外。
什麼!這是被人家拒絕了嗎?
王慧心有些不踏實的回頭瞧顧昭。
奈何這遷墳葬等事,自然是家主做主,而許靖云他是許家的主,王翹娘雖是娘,卻是許靖云的原配發妻。
顧昭想了想,拉過王慧心到一邊,拿了個小丸子遞給王慧心,開口道。
“慧心阿姐,等許相公他們確定了時間,你燃了這小丸子,丸子里有我封存的一縷煙氣,煙氣可以化鶴報信,到時我就過去尋你。”
王慧心接過,小心的往荷包里放。
顧昭瞧見荷包里有一張菱角葉,不咦了一聲。
王慧心面上有些赧,“這是上次到龍君的時候,它水起來,你扔了一片葉子過來,葉子擋了水掉下來,我瞧著稀奇,就撿了放荷包里了。”
“不想這麼多天都沒有枯萎。”
顧昭多瞧了兩眼,解釋道,“因為里頭還殘留了一些元炁,元為始,即是生命,草木新綠茂,暗合了生機之意,所以這抹元炁能在菱角葉里留這麼久。”
“阿姐就留著吧。”
王慧心點頭,本來也就這麼想的。
王慧心和王婆子跟著許靖云等人去了靖州城。
謝振俠搖著擼,烏篷船晃晃悠悠的在江面上行駛,遠遠的有一艘漁船墜在后頭,一開始漁船在后頭,最后趕上了烏篷船,很快便趕超了過去。
王慧心正在看外頭的江景,瞧見那悉的漁船時愣了愣,隨即眼里有些笑意。
王婆子閉眼,小聲道,“還。”
要是瞧見當的老丈人,連追都不敢再追來,還不放心慧心以后許給這樣的人家,孬!
……
船艙里有些沉默。
許靖云瞧著王慧心的行囊,代班笑舸道。
“明兒找個繡娘來家里,給慧心量量子,做幾漂亮服穿穿,我的閨兒生得這般漂亮,裝扮上可不能差了別人的!”
王慧心推辭,“不用了”
的話未說完,就被人打斷了。
只見班笑舸愣了愣,笑道。
“相公莫急,明兒的事明兒再說。”
許靖云頷首,“,笑舸看著安排。”
王慧心收回話頭,目重新看外頭的江景,面容上更沉默了一些。
王婆子瞧了許靖云一眼,心里嘆了口氣,手拉過王慧心的手在手中,輕輕的拍了拍。
著有些糲的手,王慧心剛剛有些堵又有些慌的心,一下便寧靜了下來。
看著烏篷船外,那漁船已經駛得很遠了,就好像它只是肩而過的船只,但王慧心知道不是這樣的。
班笑舸瞧著那張那格外漂亮的側臉,上頭好似還有兩分歡喜。
的心里也歡喜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