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想過要不要給陸殿卿打一個電話,不過略一猶豫后，終究沒有。

他在國外，行程也很張,遠水解不了近。

況且，就算他在，這件事他也不太合適辦。

所認識的，能辦到這件事的,說話也有分量的,同時能讓可以張開口的，只有一個人——陸崇禮。

雖然他是一個和自己想法嚴重不合的人。

拿著文件，了單位的車,直奔陸崇禮的單位。

得益于陸殿卿妻子的份,一路暢行無阻,順利來到了陸崇禮所在的辦公樓，并見到了陸崇禮辦公室外的助理。

莊助理前幾年升職了,調任別,擔當重任，昔日見過兩次的助理也已經不在了,陸崇禮辦公室外的幾位助理，都不悉。

林舒說明份,那位助理忙起招待,彬彬有禮地遞上茶水。

林舒表示不用，說起自己的來意。

助理便有些為難：“先生正在開會,一時半刻沒時間。”

林舒聽了,也不想為難：“既然這樣,那我就坐在這里等吧。”

助理無奈，不過也不好說什麼,畢竟是陸崇禮的兒媳婦，們并不敢輕易得罪。

林舒安靜地等著，約莫等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聽到那邊腳步聲，為首的正是陸崇禮。此時的他，深灰格紋西裝筆到毫無褶皺，領帶打得一不茍，鬢角的銀發都著嚴謹的氣息。

在他后，跟隨著四五個人，都是得整潔，沉穩肅穆，辦公室外的氣氛瞬間不一樣了，就連空氣的流都有了幾分凝重的氣息。

陸崇禮看到林舒時，腳步略一停頓，顯然有些疑。

陸崇禮后的幾個人，也都神態恭謹地停下來，目齊刷刷地看向林舒。

林舒頓時有了萬人禮堂被矚目的覺。

有那麼一瞬，反思了下自己今天的穿著，是不是過于隨意了，以至于自己的出現仿佛和這里的氣氛很不搭調？

不過還是忽略了所有的一切，起，恭敬地道：“父親，有一件事，想和父親談談，不知道現在方便嗎？”

的目看向陸崇禮后的幾個人，彬彬有禮地道：“如果不方便，我可以繼續等。”

陸崇禮后幾個人對視一眼，一時都有些意外，沒想到這竟然是陸崇禮的兒媳婦。

據說陸崇禮的兒媳婦可是高級知識分子，獲得過青年科學家獎，大出風頭。

他們腦子里甚至浮現出和陸殿卿相擁的畫面——那是上了人民日報的。

于是就有一位四十多歲的同志上前道：“先生，那我們稍后過來？”

陸崇禮淡掃了林舒一眼，到底是道；“好，那麻煩你們稍等一下吧。”

林舒被陸崇禮看了那一眼后，只覺得頭發有些發麻。

現在深知自己這位公公的子，他是足夠溫和慈的，對晚輩包容，對孫輩縱容。

前幾天家陸執葵還打電話說，他把爺爺的字畫給弄壞了結果爺爺一點沒生氣。

對于這個兒媳婦，大部分時候，陸崇禮寧愿對兒子發火，也絕對不會給這個兒媳婦臉看。

但前提是，別挑戰那數的例外。

現在，就行走在那個敏的邊緣。

林舒鼓起勇氣，笑著說：“謝謝父親。”

陸崇禮對他后的幾個人示意，幾個人就先行離開，離開前，還彬彬有禮地沖頷首示意。

待到眾人都走了，陸崇禮道：“進來吧。”

進去后，陸崇禮也沒問為什麼，就讓林舒坐，之后便拿了旁邊一套茶，要給沏茶。

忙道：“父親，不用了，我是有正事想和你談。”

不過陸崇禮還是沏了茶，他修長的手指握著茶壺，親自為林舒斟茶。

熱氣氤氳中，他耐十足，細長的水流緩慢流淌，汩汩而下。

林舒看著這一幕，不知道怎麼想起陸殿卿告訴自己的談判策略，有那麼一刻，覺陸崇禮也許是故意的。

這是一種氛圍營造，不戰而屈人之兵，自己還沒說什麼，先就沉不住氣了。

林舒深吸口氣，覺得自己不應該去想別的，只需要想自己的目的就是了。

在陸崇禮這種修煉的人面前，應該讓自己的心思簡單化。

陸崇禮斟茶過后，卻是神態溫和起來：“舒，也不知道這個茶你喜歡嗎？還是說這幾年在國外，你更習慣喝咖啡？”

林舒老實地道：“父親，我對茶和咖啡都不興趣，我一般喝白開水，不過父親這個茶聞著味道不錯。”

陸崇禮頷首：“這點你倒是和殿卿很像，他口味清淡，就喜歡白開水。不過這個是明前茶，味道還不錯，你母親好像喜歡，回頭你帶一些過去請嘗嘗。”

林舒決定不再討論這些沒用的話題，直奔主題：“父親，其實我今天過來，是有個不之請。”

陸崇禮邊泛著恰到好的笑：“舒，你說。”

林舒深吸口氣，終于開始道：“父親，二戰期間，德國科學家發現了鈾核的裂變反應，你知道的，這就是后來的原子彈。當時匈牙利理學家西拉德借著領諾貝爾獎金的機會逃到國，他意識到如果讓納粹掌握了這麼可怕的武，將對人類造多麼驚人的災難。”

“西拉德寫了一封信，借用當時聲如日中天的因斯坦給國總統。他們請亞歷山大薩克斯轉，薩克斯第一次轉述后，國總統不置可否，第二次轉述后，國總統很不耐煩，因為當時的他正想著該如何讓國走出當時的經濟大蕭條，他并不在意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舒著陸崇禮，他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

他變得嚴肅，也變得冷漠，讓人看不，

林舒看不出他的心思，但知道他對自己的容忍和耐也是有限的，便忙繼續道：“薩克斯徹夜難眠，他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所以他第三次向國總統描述了這件事的可怕，國總統終于意識到問題嚴重，他驚出一冷汗，當機立斷說，需要行起來了，走在納粹的前面。他們開啟了原子彈時代，用投在日本的“小男孩”和“胖子”為二戰畫上了一個句話。”

陸崇禮眸中沒有波瀾，淡聲道：“舒，看來你很會講故事。”

林舒忽略了他語氣中略帶的一嘲諷，繼續道：“這是一個功的結局，可是我們的歷史上還有一個反面的例子，當年富爾頓找上了拿破侖，展示了自己的蒸汽機力戰船，結果被拿破侖掃地出門，富爾頓轉首將自己的發明賣給了英國人，英國人從而建立了強大的海軍，為海上霸主，造就了日不落敵國的霸業，拿破侖失去了機會，法國也失去了機會。”

陸崇禮著眼前的林舒：“舒，你想告訴我什麼？你現在是來給我做歷史教育課嗎？”

林舒恭敬地道：“父親，我知道你對世界歷史如數家珍，你對政治的敏銳，你對世事的高瞻遠矚，都是我塵莫及的。我在你面前提起這些，無異于班門弄斧。但是正因為你知道，那你更應該明白，一個功的政治家需要幽燭微的察力和當機立斷的決策力，來抓住歷史賜予的機會。”

林舒便問：“那父親愿意給我機會嗎？”

陸崇禮兩手指尖微微合攏，著林舒：“那你覺得，你一定掌握了真理嗎？你怎麼知道所謂的機會，不會是一場拖垮經濟的陷阱？你可以試著說服我，但你必須告訴我，你怎麼知道，這一定是一場百年難得的機遇呢？”

林舒自然明白，陸崇禮所問，一針見，而是沒有辦法回答的。

也就不回答，反而繼續道：“父親，歷史已經給我們兩個截然相反的例子，曾經馳騁沙場橫掃歐洲的拿破侖怎麼會知道，如果不是他的短視和傲慢趕走了富爾頓，整個歐洲的歷史將為之改寫！他怎麼可能知道，二百年之后，他將為那個后人引以為戒的反面例子？當他傲慢地驅逐了富爾頓的時候，他怎麼知道自己已經犯下了無可彌補的錯誤？”

因為過于激，聲音帶了嘶啞：“我認為我掌握了真理，父親你可以不這麼認為，我確實沒有辦法說服你。你可能是對的，但你也可能是錯的。你曾經告訴我，你也是普通人，也是凡夫俗子，你怎麼能知道，再過二十年，你不會因為今天自己的疏忽而悔恨？你又怎麼知道，再過一百年，你的子孫后人不會因為你今天的麻痹大意而憾？”

辦公室里很安靜，安靜到只有林舒的息聲。

陸崇禮的聲音聽不出任何喜怒：“舒，換一個人在我面前說這些，我已經請他出去了。”

林舒心底涌現一絕，甚至有想哭的沖，如果連陸崇禮都無法說服，那還能說服誰？

打開包，拿出了厚厚的牛皮文件夾，有些哀求地看著他：“父親，你都不愿意看看我們說了什麼嗎？”

陸崇禮看著送到面前的牛皮信封，沉默了片刻，接了過來，之后打開。

他的目快速瀏覽過，長指緩慢地翻頁，再瀏覽。

的目過窗子，看到了外面天空飛過的哨鴿。

這一刻竟然有些恍惚，想起來那一天，和陸殿卿領了證，他們兩個坐在夕下時，也曾經有帶哨的鴿子飛過。

一只哨鴿劃過長空，不經意間已經過去八年了。

陸崇禮掀起眼來，著：“舒，這是你在國外一直研究的吧。”

他神難辨，語氣沒有任何起伏，這讓林舒完全猜不他的心思。

只好恭敬地道：“父親，是的，這是我一直在研究的。我相信我所研究的這些，都是利國利民的，是可以推時代進步的。這些就是火把，可以照耀世間。但是科研人員的真知灼見只有遇見政治家的高瞻遠矚，才能激活一個新的時代，不然，這就是一張廢紙。”

陸崇禮不發一言，垂下眼簾，眸落在那份請愿書上。

辦公室里很安靜，鐘表的秒鐘仿佛被撥慢了，林舒在這讓人窒息的等待中，幾乎覺得自己不過氣來。

試著說一些什麼緩解自己的緒，所以終于開口道：“父親，七年前，我找上你，曾經和你談起來，我覺得自己肩膀上需要承擔的份量太重，我沒有勇氣去面對，我想逃避，但我又愧疚，我覺得自己背負著振興祖國的重任，我覺得自己不夠優秀所以耽誤了國家的發展掐斷了民族的希！”

“當時我的緒并不好，也許我的言辭看起來很可笑很夸大，但是我真的知道，這很重要，很重要。”

眼睛逐漸潤了：“謝謝當時的父親給了我勇氣，讓我知道，作為一個人，我們需要承擔責任，對家族對國家的責任，這甚至不是什麼太過高尚的事，這只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線。”

陸崇禮抬眸，視線重新落到林舒上，眸沒有任何波瀾。

陸崇禮是一個非常有主見的人，也是一個于心理戰的人，他有他的考量，甚至不能說他的考量是錯的。

心里便難過起來，不過還是道：“以七年前為一個的起點，我十月懷胎便生下了執葵和守倞，可我苦學七年才磨得一劍，有資格在這份請愿書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可以為這個國家科技的振興簽上自己的大名。七年前，父親以仁慈之心對我寬厚包容，七年之后，希父親以上位的長者之心，給我這個晚輩以機會。”

辦公室里很安靜，旁邊的老式石英鐘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林舒的聲音已經無比失落，眼淚也落下來。

陸崇禮輕嘆一聲，拿出手帕，遞給林舒：“你先眼淚。”

林舒卻不接，只是含淚著陸崇禮。

陸崇禮溫聲哄道：“來，把眼淚了，不要哭了。”

他的聲音格外慈寬厚，林舒只好接過來，低下頭，了。

陸崇禮：“你要學著更好控制自己的緒，遇到事好好說，你看你現在已經是獨當一面的科學家了，不要不哭鼻子。”

他頓了頓，道：“你們母親看到，一定會說我。”

林舒低著頭，現在也不知道說什麼。

這時候，就聽陸崇禮道：“至于這件事——”

林舒驟然抬首，看過去。

陸崇禮笑道：“舒，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是下一個西拉德，但我覺得我應該當一次薩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