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順帝的聲音略帶一點清冷的啞。
「阿煙。」他低聲了,得是昔日的閨名。
上一次他見到的時候,還是在錦江城外。他看到抱著一個出生沒多久的嬰兒,單薄地站在軍之中。黃沙漫天,夕如火,是那片蒼勁凄涼中的一抹艷麗和婉。
阿煙面無表地盯著漢白玉欄桿,低頭恭敬地道:「皇上有什麼吩咐?」
該來的躲不過的,以前欠下的債,總是要償還。
只是如今有太多顧慮,夫君孩兒,婆家娘家,都是牽掛。
德順帝狹長的眸子了下,目落在阿煙微微握起的拳頭上。
他不免笑了,笑得嘲諷而無奈:
「你何必怕呢。」
他半蹲下來,綉工緻華威嚴象著著權勢的黃袍角逶迤在地上。白冰冷的漢白玉石和亮麗華貴的黃袍織出詭異的和諧。
蹲下來的他距離跪著的阿煙很近,他的息聲就在阿煙耳邊回。
「我封賞那個男人,是為了你;賜下那個宅院,也是為了你。你說你嫁給他,跟著那麼一群妯娌媳婦的過日子,能自在嗎?我賜下的宅子,蕭正峰不能不去住。」
他垂眸看著輕輕抖的睫,心裏便像被蜂蜇了一下,著疼。
他想起來他剛搬到小翔衚衕一號的時候,他家這個小小的鄰居喜歡爬牆頭到他後院去玩耍,摘摘花兒捕捕蝴蝶,再沒事躺在草地上睡一會兒。
那個宅院閑置了太久,沒事就爬牆頭過去,時候一長,真是當家後院了。
那個時候梳著亮的雙髻,穿著杏黃緞,就如同一隻蝴蝶般出現在他的後院。
只可惜,他稍不留神,這隻蝴蝶就那麼從他指翩然飛遠了。
而他卻本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事到如今,他有了他的皇后和皇子公主,也有的夫君和兒。
但是他依然想問一句,為什麼。
當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卻聽到了自己猶如呢喃一般的聲音,原來不自覺間他竟然已經問出了聲。
為什麼呢。
阿煙聽到這個,怔怔地著地上不知的某一,抿了抿僵的,終於開口道:
「你需要一個答案,是嗎?」
半蹲在面前的帝王定定地著:「告訴我為什麼。」
明明小時候你會對我笑,笑得那麼好看,明明會在我的後院裏讓我一起陪著玩耍,為什麼忽然有那麼一天,卻視我為毒蠍,總是不經意間悄然避開我的眼神。
阿煙無奈笑了下,低聲喚道:「熙哥哥。」
劉栔熙,只是如今這個帝王的名諱。
小時候他熙哥哥。
自從他登基為帝后,栔熙這兩個字已經了避諱,不會再有人輕易提及。
現在這麼一聲低喚,久違的稱呼,其實是在賭,賭劉栔熙的心。
聽到這聲低喚的德順帝臉上微震,他是聰明人,他一下子明白了阿煙的意思,苦地笑了下,他道:
「阿煙,你說吧,朕發誓,絕不遷怒。」
阿煙仰起臉來,迎視向那個做了帝王的男人的眼睛,凝視著他,輕輕地道:
「有一年的夏天,我走過了那道你為我開的門,走進了你家的後院。」
那個時候的燕王府後院,非常安靜,安靜到能聽到蝴蝶在扇翅膀的聲音。
乾淨的眸子凝視著他,低聲道:
「我本來想嚇你一下,誰知道我卻嚇了一跳。」
輕聲細語的解釋。
這個解釋是說給這輩子的德順帝,也是上輩子的那個。
德順帝倏然瞇起了細眸,盯著阿煙:「什麼意思?你……」
阿煙低下細白的頸子,聲道:「栔熙哥哥,對不起,那個時候我還小,所以有些嚇到了。」
阿煙的這聲對不起,有點故意的意味,不過更多的確實是心存憾。和上輩子的劉栔熙確實是因此才慢慢疏遠的,以至於一直在逃避,不曾正視。
其實後來為人婦的阿煙,在許多年後想起來這件事,又算的了什麼,不過是一個輕狂年懵懂之時的放浪行徑罷了。
他後來邊有幾個如花似玉的通房,也時常留於水西橋畔的。早早地有了人,並不奇怪。
德順帝低首著眼前的人,了好久好久。
綉工緻的袖子下,他骨節分明的大手地握起來,握得輕輕抖。
其實不用阿煙說得太過明白,他就猜到了。
這件事有一段時間他一直很疑,可是卻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個。
一時不免回憶起,幾年前的阿煙對自己是什麼樣的,在阿煙心裏,自己又是什麼樣的。這麼一回想,竟覺得心痛如刀絞。
阿煙這個人的,他是明白的,眼睛裏不下沙子,他怎麼卻偏偏要去犯的忌諱呢?或者年輕狂的自己,其實那個時候還沒把這個小姑娘太過放在心上吧。
已經當了皇上的他,嚨滾了幾下,想說點什麼,不過終究沒說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不遠的大太監探頭探腦地,想過來又不敢,顯見得是有話要說。
德順帝抬了抬手:「說吧。」
大太監忙低著頭小跑步過來,也沒敢看地上跪著的阿煙,只小聲地回稟道:
「皇上,外面有齊王,驍勇將軍,還有幾位朝中重臣,都過來等著拜見皇上呢。」
德順帝聽到這個,細眸了下,看向地上跪著的阿煙。
他自然是明白,這是消息已經傳出去了,蕭正峰知道自己扣下了阿煙,所以過來著想要人了。要不然這個時節,怎麼可能跑到皇后寢殿外面求見呢。
「蕭正峰,對你好吧?」
他知道這夫妻二人恩和睦,可是依然忍不住問出這句話。
阿煙低聲道:「他待我極好。」
德順帝點頭,邊浮現一抹笑,那笑有幾分苦,也有幾分無奈。
「你走吧。」
阿煙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抬起頭再看了一眼德順帝。
這句話的語氣實在是和上輩子那句話太像了。
歲月如流水,一生又一世,迴百轉,將這一生重複了第二次。不同的心造就了如今不同的境遇,也微妙地改變了和德順帝之間的糾葛,可是這一世依舊是這麼淡而無奈的一句話來為他們的關係做最後的註解。
是不是這次分離后,再也看不到這個人了。
阿煙深吸了一口氣,謝恩,起,轉首,邁步,緩緩離開。
走出這一個抄手游廊,走出這一片漢白玉石鋪就的小路,便將這一世兩個人之間的緣分徹底走盡。
阿煙走得很慢,一步步,厚實的羊皮靴踩在漢白玉石上,發出輕微細碎的聲音。
走到了游廊盡頭,只要一拐角,便會和那個人徹底訣別的阿煙,終於停下了腳步。
幾乎是不經思索地,終於抑不住心中的那難以言喻的滋味,就此回首。
回首看過去時,那個人依然站在那裏,黑髮在玉冠下輕揚,黃袍在那清麗的白玉石中富麗堂皇。
坐擁天下盡富貴的那個帝王,此時看起來竟有幾分寂寥的味道。
的眼中忽然有些意,仰起臉,抑下頭的哽咽。
上輩子的沒有回頭,並不知道留在自己後的是怎麼樣一個寂寞的影。
咬咬牙,著長廊盡頭的那個他,終於忍不住道:
「皇上,請保重子。今生今世,請永遠不要踏名中帶宜的地方。」
說完這個,一狠心,就此快步離去。
上一輩子,他是死在一個宜門的地方。
沒辦法幫他,因為的夫婿和這個男人幾乎是生死不兩立。這個男人容不下的夫婿,的夫婿也不會服膺於這個男人。
可是終究是不忍心,終究是心,說出這個似是而非的話。
其實本沒有什麼作用,因為今生和前世已經相差太多了。
只是尋求一個心裏的自我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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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后的宮中走出來的時候,蕭正峰早已經候在那裏。見出來后,眸中帶紅,神寂寥,頓時臉發青,也不顧多人在看著呢,一把將抱住。
他用的力氣很大,幾乎箍疼了。
聽著那重的氣息在耳邊縈繞,知道這男人擔心自己,忙低聲道:
「我真得沒事,只是和皇后多說了幾句話而已。」
蕭正峰到底不是尋常人,當著這許多人面,深吸口氣,抑下心中諸般緒,點頭,沉聲道:
「沒事就好,走,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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