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任何地方的夜晚，都應該有一月亮。

北疆的夜晚也應該有月亮吧，阿煙這麼想著。

只是那個月亮，看不到而已。

黃沙遮住了天空，白雪飄散其中，周圍都是昏黃茫然的一片。狂風依舊在肆，雪後來慢慢停了。出了錦江城后，那風沙比起城裡院中越發呼嘯得厲害，捲起一層層的雪花，猶如白浪一般。那白雪如沙，在空中飛揚，一個不小心便撲將過來，迷了人眼。

阿煙坐在馬車裡，頭上包著布巾上披著大髦，車碾過道路上白雪所帶來的漂浮約能覺到。

趴在馬車窗戶上，回首向那個自己剛剛離開的錦江城，卻見城牆瞭臺上的戰旗晦暗模糊，被狂風卷打忽閃個不停。

遙遠的地方，彷彿響起了戰鼓的聲音，那鼓聲和風聲混在一起，就這麼沖的耳中。

了肚子，肚子里的娃兒彷彿也知道此時非同尋常，竟然格外的安靜。不免酸地想著，這娃兒可知道，你的父親也許正奉了皇命，而不得不去趕赴一場毫無準備的廝殺。

德順帝啊，那個曾經的燕王，將你父親一切的籌備計劃都打得七零八落，要把你的父親置於生死之地。

輕嘆了口氣，腦中浮現起男人那剛毅堅定的面容，他站在那裡的時候，拔威嚴，頂天立地，他說話的時候，果斷決然，當他握起劍來指揮千軍萬馬的時候，更是凜冽桀驁，可以讓天下所有的人都為之懾服。

萬寒山上那麼艱苦的時，他都一次次地將敵人斬於刀下，如今又算得了什麼。

應該對這個男人有信心的。

縱然境艱難，他依然能用鐵靴踏破一切障礙，走到那個他人生中的巔峰，揚名天下，威震四海。

阿煙不再看那漸漸離去的錦江城，而是靠在窗上，安靜地閉上眼睛歇息。

這個時候，綠綺騎著馬來到旁邊，低首小聲地道：

「姑娘，之前沈公子和將軍早已商議過，說是要把姑娘送到并州一帶的鄉下地方躲起來。那裡距離錦江不過是兩百里而已，幾日功夫就到了，姑娘你些苦，且忍一忍。」

其實若不是如今阿煙大著肚子，本用不了幾日的。如今地上積雪，車馬難行，阿煙又大著肚子，這才不得不放緩了速度。

阿煙是久不見綠綺了的，如今見到，本應該心裡極為歡喜的，奈何剛經歷了一場猝不及防的離別，實在是心中悲涼。

此時著綠綺，勉強點頭笑了下：「好，一切聽你們的安排就是了。」

綠綺俯首在那裡，凝視著久違的自家姑娘，其實是有許多話要對說的，只是如今剛剛相見便面臨這般危險境地，最後咬咬牙，萬般話語落到邊了一句：

「姑娘，放心，我便是拚死，也會護你周全！」

離開的時候，阿煙還沒嫁呢，是以如今雖然阿煙已經嫁為人婦，可是依然習慣稱呼為姑娘。今日過來保護阿煙，雖說是奉命行事，被蕭正峰從齊王麾下調過來的，可是打心眼裡，自然是心甘願。北疆大戰在即，戰之中，家姑娘懷六甲，蕭正峰如今怕是自難保，還不知道前路如何呢，這個時候把姑娘託付給誰都不放心啊。能奉命保護姑娘離開，無論於公於私，都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阿煙著馬車旁的綠綺，兩年不見，如今比以前黑了許多，也瘦了，整個人的側臉變得有些陡峭，帶著頭盔的看上去悉又陌生。一縷黑髮從耳邊頭盔裡鑽出來，被狂風捉住在耳邊拍打著臉頰，才讓人些許地意識到這是一個姑娘家。

阿煙忽而間眼中就發，知道綠綺這樣很好，可是還是心疼。不過此時也只是哽咽著點了點頭，沒法再說什麼了。

綠綺將馬車厚重的簾子放下，騎著馬上前和沈越並騎，不知道兩個人商量了什麼。

阿煙抬手了酸疼的眼睛，靠在馬車的枕上，卻覺得難極了。肚子大了，這麼坐著便覺得兩酸腫難，可是這馬車不大，要想舒服地躺著卻是不可能的。沒奈何，只好把枕拿下來，放在腳上惦著，這樣才勉強算舒服點。

自從懷孕后，還沒怎麼出過遠門，如今馬車在冰雪泥濘中顛簸著前進，的肚子便顛得難，於是只好略微側了側子，用手輕輕托著肚子，免得讓肚子里的那小傢伙不適。

其實對於阿煙這樣的深閨婦人來說，在這風雪夜裡乘坐一夜的馬車本來就是極為辛苦艱難的事兒，更何況懷著子呢，又是大月份了。

不過到底知道這是非常時期，再不是自己能在深閨里對著自家男人撒的時候，更不是邊一眾的丫鬟心伺候的時候，便努力地深吸著氣，回憶著當年蕭正峰教導自己九禽舞時的吐納，一吸一收，讓自己努力忘記這煎熬和苦痛。

也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阿煙的子彷彿都已經顛簸得失去了知覺，這馬車總算在一停了下來。

面前其實是一農舍，這個時候天亮了，綠綺忙翻下馬，作矯健。來到馬車旁，掀開簾子上前，見阿煙面白如紙，不由嚇了一跳，忙問阿煙道：

「姑娘，你覺得如何？」

阿煙深吸口氣，笑了下：「還好。」

綠綺是個姑娘家，不曾嫁人，當然更不曾有過子，只是臨出發前，被蕭正峰派過來的郝嬤嬤瘋狂惡補了一番。

於是回憶了下，提議道：「姑娘，我先扶你下來，咱們先吃點東西吧？」

之前蕭正峰和沈越早已經商量過，為了掩人耳目，躲過德順帝的耳線，決定白天住宿晚上趕路。

阿煙點了點頭，在綠綺的扶持下出了馬車，誰知道一站起來，只覺得肚子沉甸甸的，口發悶，兩也麻得沒有了知覺。

綠綺嚇了一跳，忙扶住阿煙，本來背著過去破廟裡的，可是阿煙肚子大，哪裡能背呢。

那邊沈越見了，無聲地下了馬，匆忙過來，和綠綺一邊一個架著阿煙的胳膊，就這麼扶著勉強走到了破廟裡。

這是一廢棄的破廟，裡面雜草叢生，也有些許雪花冰渣子從早已經破舊的窗口裡刮進來，角落裡積滿了的臟污。

綠綺這邊從馬車上拿來了一個錦被，將阿煙裹住，半蹲在那裡道：

「姑娘，先吃點東西吧？」

其實阿煙已經飢腸轆轆了，孕婦是經不住的，一便覺得頭暈眼花，不過此時嚨里也乾得厲害，便搖頭道：「先喝點水吧。」

嗓子干啞，如今說出話來竟如同破敗的風箱一般。

綠綺一聽這聲音，便知道形不好，忙對沈越道：「先燒些水吧。」

那邊沈越已經指揮著大家將破廟裡的雜草和積雪等都清理了，又迅速拿來乾淨的草氈子鋪在那裡，並開始燒起了一堆火。

阿煙其實也冷得厲害，了，示意綠綺。綠綺便忙起來，扶著走到了火堆邊。

這次跟隨過來的將士約莫有三十多名，那都是蕭正峰挑細選的高手，訓練有素的，對蕭正峰忠心耿耿。此時這些人見一切安置妥當，便無聲地退至一旁，開始收拾起了吃食，並準備燒水。

沈越和綠綺陪著阿煙坐在火堆前，烤弄著吃食。綠綺半蹲在那裡，幫著阿煙著發麻的腳。

阿煙垂首看過去時，卻見綠綺的雙手上傷痕纍纍。

知道在紅巾營里必然了許多的苦楚。

綠綺覺到阿煙的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卻是笑了。這一笑間，阿煙才覺到了悉，這才是當初那個伴著自己一起長大的綠綺啊。

紅巾營本不是人呆的地方，在那裡兩年的綠綺，簡直是被折磨的再也不像原來的模樣了。

綠綺輕笑了下，搖頭道：

「沒什麼的，姑娘，我現在覺得自己這樣很好。」

一邊幫阿煙著發麻的腳，一邊笑道：

「如果不是我去了紅巾營，今天就沒辦法被將軍派過來保護姑娘了，也許如今的我還在錦江城裡哭鼻子呢。」

阿煙想想也是，忽而便覺得人各有命吧，上輩子的綠綺臨死前還是一個奴婢而已。而這輩子的綠綺，因投了軍籍，就此從奴籍除了名，以後若是能有個戰功自然是好，能得個封賞呢，就算沒有戰功，就此退役，好歹是個自由，自由的綠綺還能拿軍中的一些補，算是徹底和過去不一樣了。

阿煙的腳在烤火和綠綺的下，總算是恢復了點知覺。這個時候肚子里的娃也醒過來了，小胳膊小兒開始力在肚子里抗議，想來是了。

沈越拿起剛才煮好的水兒，用兩個瓷碗倒來倒去，瓷碗里的熱氣在破廟裡氤氳。

水剛燒開，還很熱，他知道阿煙一定著急想喝水，所以想讓水快點涼下來。

阿煙著他略顯蒼白的容，看著靜默的他這安詳的作，忽而便想起上輩子來。

上輩子的，在他病了了想喝水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