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被阿素扶了起來,理了下擺,忽而變了口風:“崔夫人既如此說,我一個外人,確也無權干涉杏兒的婚嫁。”
崔氏聽了,冷哼一聲,揪著兒便要出院門。
音音也并不阻攔,只轉過頭,對阿素道:“阿素,我記得杏兒是二月底的生日,還有月余才滿十三歲。大周有律法,未滿十三歲的孩兒,隨意買賣,當是按照拐賣人口刑,你我準備下,去府衙報。”
崔氏聞言,驟然轉,怒道:“沈先生莫要口噴人,我們正經婚嫁,何來買賣人口?”
音音面上還是溫和的神,只肩背直,不避不讓,一字一句問:“正經婚嫁可有婚書?若無婚書卻收錢財,不是買賣是什麼?”
崔氏囁嚅起來,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
因著孩兒生來低賤,平民中,買賣之風盛行,府不得已,才出臺如此律令,只也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是鬧的太過,哪個會管孩兒的死活。
平常大家私下里易,約定俗的沉默,只若鬧到臺面上,畢竟不好收場。
可這周家又等不得,們家若是不趕將人送過去,怕是這周老爺立馬又尋了別的人家。崔氏臉變了又變,惱恨加,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音音卻放緩了語氣,同商議道:“崔夫人,不若這樣,我予你二十斗米,你將杏兒留在家中,待及笄了,方可論及婚嫁,且這婚事,必要甘愿。”
崔氏原本暗淡的怒容頃刻亮起來,問:“沈先生,這話可當真?”
“自然當真。”音音說著,讓阿素拿了紙筆來,俯寫下一紙文書,遞給崔氏,道:“只夫人口說無憑,也得給我個保障,不若簽下一紙文書,我們明明白白易。”
自家孩兒留在家中,過了十五歲,再許人家,這聘禮一樣不,如今還能白得二十斗米,這如何不劃算?
崔氏自然愿意,當即簽了文書,喜不自勝,著臉問:“這簽也簽了,沈先生何時將二十斗米送來我們家?”
音音慢條斯理將那文書收好,頷首道:“好說,待杏兒大婚的時候,我自會差人送去,權當我送的嫁妝。”
“你……”
崔氏從未想過,這個看起來弱弱的先生,竟這樣胡攪蠻纏的不講理,當即氣白了臉。
音音卻并不為意,還是溫和神:“崔夫人,我講好許你二十斗米,可卻也未說何時給,這文書上也是未約定的。這可不算違約,你要不愿意,我們現在便去報。”
崔氏被擺了一道,面皮一陣白一陣青,嘔的不行,偏偏無發泄。
江陳站在院門的暗影里,眉尾揚起,翹了角。他從未想過,向來順乖巧的沈音音,也有這樣潑辣耍賴的一面。
季淮亦笑,搖頭道:“江大人,你一定以為音音這些年,是活在我的照拂之下,才得以安穩度日。”
肯定的語氣,說到了江陳心里,他轉過頭,探尋的看了眼季淮,卻聽他否定道:“不是,當年孤來了鎮江,并未知會我,憑著一手好工筆,賣繡樣賣書畫,養活自己,漸漸落穩了腳跟,才來了江陵尋我。”
季淮想起那年的音音,一雙棉布鞋,一青衫布,的手上有細小的凍瘡,笑盈盈走到他面前,道:“大哥哥,我來看你們了。”
看起來那樣纖,可從未向生活低過頭,憑著自己的雙手,一點點搭建起自己的日子,活的自在又坦然。
季淮想起這些,面上的笑又和了幾分,低低道了句:“這些年,也從未接過季家的銀錢,花的每一個銅板,都是自己雙手掙來的。”
里面不知又說了什麼,那崔氏扔下兒,一臉鐵青的走了出來,看見門邊的兩位男子,略頓了頓,打量了一瞬,徑自出了門。
音音給瑟瑟發抖的小孩兒披了件夾棉氅,微俯下,替整理頸間系帶,安道:“別怕,沒人能再你嫁給那周員外了,杏兒放寬心,便在我這里休養幾日。”
小孩兒抬起淚蒙蒙的眼,是對未來迷茫的神,問:“先生,我如今不嫁周家,往后真的能過的好嗎”
音音瞧著的眼睛,溫的堅韌,說:“能,杏兒往后,會遇到你的良人,便是不能,為子,也該自立,有沒有男人不甚打,我們同樣過得很好。。”
這細細的聲音飄過來,讓江陳驟然抬眼,落在音音清澈的眉眼上,方才季淮的那翻話在心中翻滾,讓他有一瞬的心慌。
他一直以為,沈音音不愿同他回去,是怨他未能細心呵護,他以為,了解了的喜好,給可靠的依賴,總會再回頭。可如今,竟生出一種莫大的恐慌,頭一回覺得,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季淮瞧他神,一拱手,便要進小院,見江陳下意識要跟進來,不頓住腳,恭敬道:“江大人,下今日來,是來送音音落在季家的幾樣什,不知大人又是因何而來?”
江陳的驕矜,讓他再邁不開步子,驟然轉了,朝隔壁而去。
是啊,如今他有什麼理由進的院子。
季淮進屋時,黃杏兒已被阿素帶去安置。音音瞧見他,笑的眉眼彎彎,一壁替他倒茶水,一壁道:“大哥哥今日如何過來?”
季淮沒應聲,修長的指在桌案上輕敲了幾下,忽而問:“音音,你可知隔壁住了何人?”
音音愣了一瞬,老實道:“瞧著昨日剛搬來的,還未有機會面,也不知這鄰居好不好相。”
“是江陳江首輔。”
季淮短短一句話,讓音音手中的杯盞一傾,灑出些許熱茶來。
急忙拿了帕子,來拭袖口的一點茶漬,垂下眼瞼道:“他……他怎麼……”
話說到一半卻止了話頭,不再言。
廳有一瞬的沉默,音音從未想過,那人會來鎮江,平靜的日子被投進顆石子,總覺得心浮意。
這煩絮還未被下去,便聽外面阿素“哎呀”一聲,接著便是轟隆一聲響。
音音打簾出來,便見西南角與隔壁共用的一堵院墻被推翻,磚瓦碎了一地,掀起些許煙塵。
江陳背手立在狼藉之后,臉上倒是坦然,輕咳了一聲,道:“這院墻不結實的很,夜里易有盜賊翻,不若推了重建。”
音音暼了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轉回了屋,竹簾被摔的咔嚓一聲,來來回回了許久。
江陳了鼻子,面不太好,頭一回,被沈音音甩臉子。
音音喝了口茶水,才將心里那燥郁了下去,垂頭揪著帕子,喃喃道:“他到底如何想的……”
季淮沉默的看了許久,忽而問:“音音,你可有想過隨他回京。”
“斷不會!”
音音回答的干脆,讓方才還一臉沉寂的季淮舒展開了眉眼。
外面夕漫進來,鋪了一地的碎金,音音瞧著天,便留季淮用了飯再走。
阿素煮了熱騰騰的湯面,本是音音極喜歡的,今日卻有些食不知味,總覺得如芒在背。
不經意抬眼,從窗欞看出去,卻見那堵被推翻的院墻后,設了書案,江陳也不嫌冷,依在一樹梅花下,正看文書。
時不時抬眼,便能過這窗欞,將廳瞧個清楚。
音音將手中的白瓷碗一放,再沒吃一口。待季淮用完了,便起送他出門。
兩人出了院門,并肩走在巷子中,被夕拉出長長的影子。
離了那人的視線。音音微微松了口氣,低著頭,一壁走一壁擺弄手中的一支梅花,悶悶道:“大哥哥,我……我不知道如何理了。”
季淮自然知道說的是江陳這事,側頭看低垂的眉眼,許久,忽而問:“音音,你想過嫁人嗎?”
“嫁人?”音音抬起頭,有片刻的愣怔,不明白他緣何說這個。
季淮瞧懵懂神,不自覺便和了眉眼,循循善:“瞧江首輔這架勢,怕是不會善罷甘休,若你嫁了人,想來他才會歇了心思。”
“不可。”
音音回頭瞧了眼被甩在后的院門,急忙擺手,低低道:“他……他那樣的脾,我嫁哪個,怕是都要給未來夫婿帶去麻煩。”
倒不信江陳是對如何深,想來不過是男人的占有,況是江陳那樣桀驁的男人。
“因而,你只能嫁我。”
季淮的聲音如玉石撞擊,卻是篤定的自信,讓音音頓住了腳。
“如今江南鬧糧災,南邊邊境又不太平,江首輔卻釜底薪,借此換掉了南邊軍防大臣,我本是他手中一把刀,可如今我這把刀,他已是不能輕易丟棄,若棄,在南邊如此局勢下,必傷筋骨。是以,音音,你但可放心嫁給我,也唯有我,能同他爭。”
青竹一般的季淮,角噙著笑,坦又堅定,看的音音有一瞬的手足無措,抿了,搖頭:“不行,大哥哥,我一直視你為兄長,你合該有你自己的姻緣,不能被我耽誤。”
季淮早料到小姑娘會如此說,不疾不徐,一點點打破的心防,他說:“音音,你總說我該有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妻,可你是否想過,這真的是我所求?”
“我所求的,不過一個你罷了,我們定親,既能讓江首輔歇了心思,又能全我的圓滿,音音,你緣何不能考慮下?”
他看著小姑娘神茫然,又走近些許,手輕了下的發頂,語調蠱至極:“音音,答應我,考慮一下,不?”
音音一時無措又茫然,竟是忘了反應,只抬起頭,楞楞看著他。
巷尾吱呀一聲響,有扇黑漆木門打開來,閃出拔的玄男子,狹長眸微瞇了瞇,凝在了兩人靠近的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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