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心間緒如何翻涌, 太后卻將這句話說得云淡風輕。
外人聽來,只是在同一個許久不見的舊相識打招呼罷了。
然而這聲音落在心上,祁大學士卻是狠狠一。
——此次進京, 本沒奢過見。
卻沒想到,老天爺還是賜了他這一面。
——盡管他只是低著頭, 毫不敢抬眼,視線的最遠也只能到達的袍角。
但已經夠了。
祁樹廣也努力收斂緒, 垂首跪地行了個大禮, 道, “草民參見太后娘娘。”
此舉合乎理, 更合乎舊臣的份。
而不過須臾之間, 太后頷了頷首,便移開了目,環顧眾人道,“今次諸位齊聚京城, 為松鶴書院重啟一事盡心盡力, 哀家深欣, 諸位先生竭盡所能, 多為朝廷百姓做貢獻才是。”
話音落下, 眾人紛紛應是。
嘈雜的聲音摻在一起, 人并不能分辨出屬于那個人的。
待一切歸于平靜,太后又道, “諸位忙去吧, 哀家也要回宮了。”
說著便轉, 登上了候在一旁的肩輿。
眾人再度紛紛應是, 待目送出了花園, 也繼續往前走。
祁樹廣面如常, 心思卻還在方才的那一面之間。
——時隔多年,已經了太后,上的宮裝換了深,聲音聽起來也沉穩了不。
想必也不用再為朝政難題煩躁,不用為小的養子不聽話而憂愁。
如此,也應是很好吧。
正這麼想著,卻聽忽然有人對他道,“聽聞祁先生當年曾居中極殿大學士,如今朝中也有不您的門生,想來,今次這松鶴書院山長之位,當是非您莫屬了。”
這話一出,眾人紛紛附和。
甚至還有人作揖向他道起了恭喜,“真是恭喜祁先生了。”
祁樹廣淡淡一笑,道,“諸位實在太過抬舉祁某,祁某資質平庸,且已經鄉居瑯琊十多年,實在不敢覬覦這山長之位。今次事結束,便依然要回瑯琊了。還請諸位一定不吝大展手,為書院多做貢獻才是。”
言下之意,他今次不過是來打醬油的,本無心這位子。
聞此言,不人悄悄放了放心,又夸了他一番謙虛,一路繼續往前走。
~~
而就在諸位鴻儒名家在文淵閣暢所言之際,燕姝才悠悠睡醒。
正賴在床上著肚皮琢磨早膳該吃什麼的時候,卻聽系統叮的一聲,【太后跟祁大學士方才見面了啊。】
什麼?
一個激靈立時坐了起來,一連串發問,【什麼時候見的面?在哪兒見的面?我怎麼不知道???】
系統,【在你剛才做夢的時候,太后早起溜達,祁大學士跟眾人一道要去文淵閣開會,兩人就在花園上了。】
燕姝,【!!!】
呔,早知道也去花園等著了!
真是的,CP怎麼能過這麼重要的時刻呢!!!
只好又問,【那兩人重逢是什麼樣的畫面?有沒有四目相隨怔楞半晌然后緩緩喊出對方的名字?】
系統,【……想多了啊,當著那麼多人呢!太后只是說了聲好久不見,而祁樹廣只給磕了個頭就拜拜了。】
“……”
好吧,當下的環境下,二人確實也只能如此了。
不過,就算份有再多不可能,如今他們不還是見上面了嗎?
這可比預期的快多了!
燕姝心道,一定是上天的安排。
如此想著,又思及昨夜皇帝代的事,便趕起床穿,快速用了早飯,去了慈安宮。
一路興激,待到了地方,卻見太后神如常,正在擺弄幾只睡蓮。
“臣妾參見太后娘娘。”
燕姝行過禮,又上前夸道,“這幾株睡蓮真是香,在殿門口就聞見了。”
太后卻嘆道,“才開的時候都香,過上一陣就沒什麼味道了,所以說,花開堪折直須折。”
燕姝,“……”
這怎麼還意味深長的……
莫非是慨與大學士的事?
悄悄抬眼,卻見太后眼角低垂,似乎有些哀傷。
燕姝默默嘆了口氣,忙轉移太后的注意力,“陛下有意在宮中安排一場宴席,專為招待此次進京的鴻儒學者們的家眷。想請太后娘娘做主,不知您意下如何?”
卻見太后挑了挑眉,道,“哀家覺得有些多此一舉。”
嗯?
燕姝一愣,忙道,“娘娘為何會如此以為?”
沒等太后說話,卻聽系統道,【太后還不知道祁樹廣單的事,怕見到他的家眷,心里不舒服唄。】
燕姝,【原來如此。】
正在此時,卻聽太后也開口道,“讀書人的事拿到前朝去談就是了,何苦與后宮摻和。”
這當然是借口,且聽來還暗含淡淡酸意。
燕姝想了想,忙道,“如今松鶴書院已是朝廷所有,陛下當然是十分重視,同時也想這些先生們到陛下的誠意。而且陛下說了,今次還打算些大臣們的家眷,大約七八位,其余的便主要以這些先生們的家眷為主了。人數也不過十來位。不過,說來也是奇怪,今次最有名的四位先生里,只有三人帶了家眷,那位瑯琊的祁先生卻沒帶。”
這話一出,便見太后擺弄睡蓮的手一頓,卻裝作不經意般問道,“他為何沒帶?”
燕姝道,“聽說那位先生孑然一,至今沒有家。”
話音落下,太后又是一頓。
——他竟然一直沒有家。
當年,便總是有人要為他牽線搭橋,他都一直沒有接。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竟然還是一個人?
卻聽燕姝道,“如此便又了一人,想必場面也不必太大,對了,還有一位襄天德書院的夫人,聽說還是宗室的脈。”
嗯?
太后回神道,“是誰?”
燕姝道,“聽說是南平王的外孫兒,姓陳,看年紀也不太大。”
太后想了想,頷首道,“不錯,南平王的大婿的確姓陳。當年南平王兩口子病逝,其兒子繼承王位,卻不甚老實,在陛下登基前意圖生事,陛下便將其在封地圈了起來,念在其父忠厚,只不過削了其余近親們的爵位,他們自己謀生去了。”
說起來,當年初宇文家,南平王妃那位老嫂子對還照顧的。
只可惜子孫太不爭氣了。
太后便頷首道,“既然還有故人之后,那便見一見吧。”
燕姝忙點頭應道,“是,眼下天熱,不如就擺在云水閣里,也涼快些。”
太后嗯了一聲,“你去安排就好。”
話音落下,心間回到了方才的聽聞——
他居然還沒家。
這個傻瓜,是這輩子不想留后了嗎?
~~
當日,宮中的請帖便發放到了此次伴君進京的各位夫人手中,宮中尚膳監及太常寺也立時著手準備起來。
如此,待到第二日上午,眾眷們便齊聚云水閣,拜見太后。
燕姝陪在太后邊接待,但見這些眷們大多都在四十多歲左右,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大多氣質文靜。
然其中有一位夫人高健,氣質爽朗,格外引人注目,卻是蘭陵名儒顧鴻白的夫人。
燕姝立時來了興趣,問系統,【這位夫人看來格強健,莫不是習武出?】
系統,【沒錯啊,這位顧夫人可是蘭陵當地著名武學世家的千金,武功極好。當年外出上集市,正上出來擺攤算卦的英俊書生顧鴻白被小混混糾纏,當場路見不平踹翻了小混混,替顧先生解了圍,兩個人便就此結緣了。】
燕姝眼睛一亮。
——這聽起來是個很有趣的小甜文啊!
不過,這顧先生年輕的時候不好好讀書上街算卦干什麼?
嘖,看來改日得仔細了解一下。
正這麼想著,卻見一位約四十多歲的婦人領著一位年輕子走上前來,向及太后行禮,“臣婦襄汪氏,攜媳陳氏,參見太后娘娘,參見宜嬪娘娘。”
襄,陳氏?
原來這就是那位南平王的外孫兒了。
燕姝忙為太后介紹道,“這位便是臣妾昨日跟您提及的那位了。”
太后頷了頷首,打量那位陳氏一眼,見對方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面容姣好,眉眼間似乎還能尋到當年老嫂南平王妃的影子。
只是神卻沒有其外祖母當年的神,目低垂,頗有些低眉順眼的意思。
太后默嘆了一聲,好好宗室的后輩,被那個倒霉舅舅給拖累,已泯然小家碧玉了。
道,“哀家與你外祖母當年常在一,也是看著你母親長大的,你母親現如今如何?”
卻見對方垂首道,“啟稟太后娘娘,臣婦的母親已經過世了。”
這可真是一件令人悲傷的事。
太后嘆道,“一別多年,許多人都不相見了。”
說話間,燕姝在旁悄悄觀察這位姑娘,直覺有些奇怪。
這大熱天的,旁人都穿著低領夏裝,的裳卻還是高領,領口扣著,看起來著實人替覺得熱。袖子也是長到手指,仿佛很怕手腕似的。
再加上的神態……
燕姝忙問系統,【這姑娘怎麼好似過得不太開心的樣子?】
系統,【天天挨老公打罵,換誰能開心啊?】
啥?
燕姝一愣,忙問,【怎麼回事?夫家不是襄的儒學大家?公公洪宇升還是天德書院的山長呢!而且也算宗室親眷啊,老公怎麼還敢隨便打罵?】
系統,【儒學大家未必教不出敗類啊!這婆婆汪氏其實特別寵溺兒子,把兒子給慣的暴,豪不講理,稍有點看不過眼就對妻子拳腳相加。這姑娘之所以穿著這麼實,就是怕外人看見上的傷痕清淤。】
呔!家暴不能忍!!!
燕姝給氣得,忙問,【公婆也不管?親爹呢?】
系統,【公公以子才學為傲,才不理會這些事,今次特意帶著來京城,便是想兒子在松鶴書院謀個差事。婆婆還嫌棄這姑娘生不出孩子,時常言語□□呢!】
【至于那個親爹,更不用提,當年皇帝又沒治他的罪,只不過收了爵位,但家產還給他留著,但他好吃懶做,沒幾年就揮霍一空了。這不正是為了點嫁妝,才把閨嫁給那人面心的洪家中山狼!】
這可簡直把燕姝氣壞了,【又一個被吸的姑娘!這種環境生了孩子也是遭罪!且生不出孩子能怪人嗎,多數還不是男人的原因!】
頓時看那汪老婆子也十分不順眼起來,恨不得當場唾棄。
這事不能不管。
于是想了想,對那陳家兒道,“這大熱天的,你莫不是著涼了?怎的穿的這麼厚實?”
其實太后也早看出來了,也關問道,“莫不是長途奔波給累到了?可要醫來瞧瞧?”
卻見那婆婆汪氏忙道,“謝太后娘娘關心,沒事的,就是質虛寒,天生怕冷罷了。”
陳家姑娘自己卻不敢說話。
太后看在眼中,只頷了頷首,道,“那就好,快座歇息吧。”
~~
今日賓客并不算多,宴席也并不冗長,約莫一個時辰,便到了尾聲。
趁著眾人紛紛上前告辭之際,太后對那位陳家姑娘道,“好歹是宗室親眷,你難得宮一回,留下與哀家說說話再回去吧。”
燕姝眼睛一亮,但見其婆婆汪氏還要開口,立時搶道,“洪夫人別擔心,等會兒太后與夫人說完話,自然會送驛館的,你先先回吧。”
那汪氏一愣,猶豫一番,也只好應道,“是。”
如此,待到眾人出了宮,太后也帶著陳氏也回了慈安宮。
待到沒了外人,太后與陳氏道,“說起來,你的外祖母當年對哀家甚為照顧,哀家這些年一直記著,因此特意把你留下來說話,你也算宇文氏的脈,大可將此當做娘家,你且與哀家說,在那洪家日子過得還好?”
話音落下,卻見陳氏神微,目中似有水霧彌漫。
然而猶豫了一下,卻道,“多謝太后娘關懷,臣婦……無事,在洪家也還好……”
見此景,燕姝嘆了口氣,忙道,“你放心,今日太后娘娘將你留下,便是要為你做主之意,你為宗室脈,實在無需顧慮那洪家,若他們待你不好,大不了和離另嫁,反正有太后娘娘。”
聞言太后挑眉瞥了燕姝一眼。
這丫頭,還會給攬事?
燕姝眼珠一轉,忙又添了一句,“太后娘娘最是嫉惡如仇秉公之人,絕不會坐視不管的。”
話音落下,太后也頷了頷首,對陳氏道,“不錯,有什麼事盡管說,若等你回到襄,只怕哀家也救不了你了。”
這話一出,卻見陳氏頓了一下。
而后忽然涌出熱淚,哭道,“我,我不想活了……”
哭了一陣,又主解開領口袖口,對太后道,“這都是洪天縱打的,娘娘,臣婦真的不想活了!”
太后忙去看,卻見其胳膊上全是淤青,頸上甚至還有指痕,一看就是被掐的。
燕姝也是目驚心,立時對太后道,“娘娘,這男人竟然膽敢如此待宗室脈,絕不能輕饒!”
太后聞言頷了頷首,忙發話道,“來人,去稟報陛下,就說哀家傳那洪天縱覲見。”
立時有宮人應是,快速去了乾明宮。
很快,書房中的君王便得了消息。
——太后只是傳召洪天縱,并未說什麼事,他雖有些奇怪,卻也派了人去驛館找人。
說起來,那洪天縱負襄才子之名,昨日在文淵閣出口章,倒是博得許多大臣的青眼。
當然,以他的年紀,做山長可是遠遠不夠,不過,書院當個講郎還是可以的。
因著手頭有事,待派了人去,宇文瀾繼續投奏折之中。
待看完奏折,已是約莫兩刻鐘后。
想來那洪天縱也到了慈安宮了,他一時好奇,決定去瞧瞧太后傳召此人所為何事。
于是便出了書房。
哪知等到了慈安宮,未等進殿,卻聽其中忽然傳出一聲男人的慘。
“娘娘,娘娘饒命啊……”
宇文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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