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略不好意思地一笑,實在不敢想象自己胡子花白了,竟然還說出這樣的話。
“安然——你醒了嗎?”同年趙徹敲門。
“醒了。”
林晏披下床,穿上鞋,去開門。
“今日去城外逸園賞雪觀梅,路上不好走,我們早些去。”趙徹笑道。
林晏點頭。
已經進了臘月,士子們齊集京城,等著新年元正後的禮部試。這個時候,士子們要給達顯貴、名宿大儒投文章行卷,要想辦法在遊宴詩會上博些名氣,以期傳到主考耳中,為考試加些籌碼。本朝世便是如此,容不得誰清高——林晏自問是個俗人,也不清高。
科考之事,是要努力的,門庭衰微,父母早亡,家裡需要一個人支撐門戶。
“逸園從前是吳王的園子,這位大王當真風雅,言‘斯梅斯雪,若我一人獨,實在罪過’,便開放了出來……”趙徹還在說賞梅的事。
聽他說吳王,林晏又想起夢中事。在夢裡,此時的吳王已經化為塵土了。
“……我昨日聽說,吳王與從前那位真人不睦,以那位真人的權勢,若不是煉丹炸了爐子死道消,這位大王恐怕有些艱難。”趙徹雖也是外郡人,來京城時日不多,但他不似林晏子冷清,遊頗廣,因此知道不朝中顯貴的事。
林晏皺皺眉:“這事我卻不曾聽說。”
“我也是聽人說的,不知確否。說吳王曾經……”
就著吳王與大德清妙輔元真人的恩怨舊事吃過朝食,林晏與一眾士子坐車去城外逸園。既是打著賞梅觀雪的旗號來的,自然要走一走,賞一賞。
誰想迎面到幾位郎,都錦華服,圍著裘氅,後跟著好些婢子奴仆,想來都是京中貴。
士子們都頗有風度,避讓在一旁,讓郎們過去。
郎們也都微微一福,然後便走了過去。
“阿沈你小心些。”
聽到“沈”字,林晏下意識地回頭。一個量未足的小郎趔趄了一下,被旁邊的郎和婢子扶住。
小郎約的聲音:“看來,我昨晚的夢準了一半兒。”
“如何還有準了一半兒的呢?”
“我夢見跌跤撿了狗頭金。如今這跤差一點跌了,只是沒見到金子。”
另一個郎:“又貧!阿陳快打兩下兒……”
郎們漸漸遠去。
趙徹看看前面,小聲道:“郎們似從吳王別業中出來的。”這園子雖誰都來得,那別業卻不是誰都進得,剛才那幾位貴看來真是貴得很啊。
林晏神淡然地點頭,心裡卻震異常,那分明是夢裡的阿薺!雖然年齒尚小,但畢竟“結縭數十載”,那慧黠活潑的樣子,不可能認錯。
林晏再見沈韶,是他曲江探花之時。
林晏終於再次看見了那張俏臉,站在江畔停泊的樓船裡,旁邊還有一位英俊的郎君——這位,林晏倒是認識,沈侍郎的長子,沈質文。自己去沈宅拜謝座主,曾與這位沈郎說過話。
去沈宅時,看著宅中似曾相識的一草一木,林晏不是不慨的。越來越多的人和事都與夢中相似,林晏知道那“夢”不只是“夢”。
沈韶笑嘻嘻地看著兩位探花郎,哎呦,還真是好看呢。尤其靠江邊兒這位,有些冷肅的臉,剛才那一笑,便如——沈韶努力想怎麼形容,便如和風拂過,春山新碧。
沈韶後悔:“早知道這般好看,我也下船去砸個帕子什麼的了。”
沈質文笑斥:“小郎家,一點也不矜持。”
沈韶撇:“又不是隻我這樣兒。去年那麼些郎砸你帕子香囊,你怎麼不說們不矜持?”
沈質文恰是去年的探花郎。
沈質文一向說不過妹妹,隻的頭髮,“你不行。”
沈韶翻個白眼兒,沒見過這麼獨·裁的。
沈夫人與李悅夫人走到樓船上層來,兩人也在說探花郎,“今年探花的小郎君著實俊朗,有軒軒韶舉之姿。聽聞靠這邊兒那個是河東林氏的?他去拜座主,阿顧你可曾見了?”
“我如何見得?倒是阿樟幫他阿耶招待。”
沈氏兄妹拜見李伯母。
李夫人笑道:“阿樟是去年的探花郎,來招待今科士子們,也是一樁佳話了。”
沈夫人看看兒子,搖頭,笑道:“阿樟到底讓人家比下去了。”
沈韶極沒良心地點頭。
李夫人笑起來,對沈質文道:“莫聽你阿娘的,不過是隔鍋兒的飯香罷了。”
沈質文被母親和妹妹打趣慣了,只是笑。那位林安然學問是不錯的,他們應試的詩文早已經謄抄了出來,自己與眾同儕都看過了,後來也聽阿耶點評過,由文章看人品,想來是個有擔當的,只是人似乎有些冷肅。
但不很久,沈質文便對林晏改觀了。
林晏過了吏部銓選,與沈質文一樣授書省校書郎。校書郎階不高,卻很是清要,非才學出眾、秀逸超群者不可擔任,朝中科舉出的重臣當初不都擔任過這個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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