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槐葉冷淘與民間的差別在澆頭兒上。
先帝當年吃冷淘最澆 “消熊”“棧鹿”,玉尖面也這個餡兒,大夏天的,也不怕上火。
今上就靠譜多了,最澆鱔或鱸魚片。鱔先油煎再用骨湯燉,是道費工夫的菜,味道很是香濃;而鱸魚片則要清爽些,低溫油溜一下,另起鍋香蔥薑,放醪糟及魚片,調味後即出鍋,時候長了便沒那麼鮮了。
各宮有頭有臉的妃子們口味又各不同,但總上都隨著陛下,故而一立夏,長安城的黃鱔、鱸魚就漲價。今天沈韶逛了逛,這才半下午,就沒有鱔魚賣了。
民間的冷淘就簡單多了,清醬、蒜泥、醋、芝麻醬調的小料,再放點胡瓜,便足以讓人吃兩大碗了。阿圓說原先米糧店娘子都是直接澆鹽鹵水……
沈韶又懷念起前世的炸醬面和西紅柿蛋面來。炸醬面現在還能複製,西紅柿蛋面則不可能了。
要不今晚就吃炸醬面吧?是用三分七分瘦的豬炸醬,還是用鵪鶉炸醬?今天上午送來的鵪鶉大得很,若切小丁炸醬,應該很香……
沈韶琢磨過水涼面一百八十種吃法兒的時候,雨漸漸沒了剛才的氣勢,卻猛火改慢燉,淅淅瀝瀝起來,沒有停歇的意思。
“阿郎,那邊西市門口沈小娘子似乎被雨阻住了。”才從延壽坊宋侍郎家出來,劉常一眼看到沈韶,想了想,輕輕敲車壁提醒林晏。
林晏開車簾,看到人群中的沈韶,白衫緋,抱著兩包東西和傘,形容似乎有些狼狽,正微仰著頭看天。
林晏的眼神兒並不太好,看不清的面部神,隻那模糊的樣子,竟覺有兩分傻氣——或說稚氣。
放下車簾,林晏吩咐趕車的奴仆:“去那邊接上。”
見有侍衛的車駕過來,避雨的人以為是貴人要去逛西市,都紛紛往邊上躲讓,又在心裡腹誹,貴人們真是有病,這種天不好好在家呆著。
沈韶卻認出了林晏的車,上面有族徽,旁邊那位騎馬披蓑戴笠的劉姓侍從也沒錯。
劉常下馬,走過來叉手,輕聲道:“小娘子,跟我們的車回去吧。”
能搭便車當然好,沈韶也不矯,笑著道謝,舉傘走過來。
車夫給放下車凳,劉常不敢相扶,隻站在隔一步遠的地方,防備腳下打摔下來。
林晏開車簾,沈韶對他一笑,穩穩地上了車。
跪坐在林晏對面,把買的糖、葡萄乾和傘放在旁邊,沈韶笑著頷首做禮,“今日多謝林郎君了。”
“順路罷了。”林晏淡淡一笑。
沈韶垂目微笑。
一沒人說話,外面雨聲瀝瀝,顯得車裡格外安靜。
兩人不是第一次相對而坐,卻是第一次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裡相對而坐,也是第一次沒有食案在中間,這樣顯得兩人距離格外地近,沈韶都能看清林尹袍子上的花紋。
林尹今日穿的是禮服,莊重的,直的腰背,顯得威儀更盛,算一算,哦,今天有朔朝會……
目順著袍子往上走,雪白的領子,刮得乾乾淨淨的平下,頭一回發現,林尹竟然有珠,嘖嘖……沈韶的目在林晏好看的上流連了兩圈,才又往上,鼻子很高,再然後便對上他的眼睛。
沈韶挪開眼,若無其事地笑道:“也多謝太夫人的掛毯。這般貴重的東西,兒實在有些之有愧。”
林府送東西來的人既說是太夫人送的,沈韶自然也就謝太夫人,至於為什麼卻是對著林尹謝,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家祖母也很喜歡小娘子送的漬紫藤,”林晏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最近正想著也讓人漬些花朵兒。”
這樣的話題很適合,沈韶笑著胡扯,“這個時候玫瑰盛開,撿著朵兒大、花瓣厚的漬了,做糕的時候當餡子,平日衝泡水喝,或者加在酪漿裡面,漂亮,氣味香甜,最好不過了。牡丹雖然也,但漬出來的味道卻要差一些,最不好吃的是海棠花,真是可惜了好。”
兩人同時想起宅中那株明豔的海棠來,沈韶有些自悔失言,便接著道,“時候有些晚了,仲春的梨花漬著也很好,再過陣子的蓮花還是適合炸著吃,至於金秋桂花……”
說著說著,沈韶自己就笑了,我若是寫《百卉譜》,必定跟《山海經》裡面一樣會注明各種花兒的滋味,焚琴煮鶴,也不過如此了吧?
林晏挑眉看,鬢發微,緋子半新不舊,但容明豔,讓人想起後園那株海棠微微春雨後的樣子。
海棠,人間富貴花。
林晏挪開眼,過了片刻,“郎可曾怨過令尊的選擇?”
沈韶的笑淡下來,仔細想了想,原主那時候還小,印象中沒有怨恨,更多的是惶恐不安,便是母親似乎也並不怨懟,至於阿兄……那就不知道了。
作為穿越過來,承繼了沈氏份,當了多年宮廷奴的自己,沈韶憾有之,對原和親人的可憐有之,但怨懟,還真沒有。
沈韶笑道,“琢磨吃吃喝喝了,哪那麼多多余的想法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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