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刑部外便有人敲鼓。李安烏紗帽沒帶嚴實，就見小廝來報。

　他戴帽子的手一哆嗦，下意識問：“可是長平侯府的人？”

　下僚如實答：“是侯府的四姑娘。”

　李安急忙扶正帽子，了袍,語氣急促道：“你即刻去侯府拿長平侯,順便，侯夫人被在院子里,一并帶過來。”

　下僚領命。

　李安說完便拿著呈堂案冊去前堂了。

　阮菱正在堂上,手著狀紙,李安命下屬去搬來椅子，讓坐著等會兒。

　外頭差役忙活，肅穆的刑部大堂人來人往，李安低頭整理桌堂，不經意間瞥見阮菱繃著子，便知怕極了。

　想起了太子殿下的囑托,他狀若無意道：“本今日還有正事要忙，你這個案子,會很快。”

　阮菱看了李安一眼，在他眼中讀到了放心的意味,一顆砰砰跳的心也漸漸平緩下來。

　一刻鐘的功夫,阮嵐山與沈從染出現在刑部外面。

　“宣！”李安掌中驚堂木敲下，正式開堂。

　阮菱終于見到沈從染,快步上前，攙扶著,眼角潤：“母親。”

　沈從染握著的手，布滿皺紋的眼角也是通紅：“菱兒，苦了你了。”

　阮菱輕拍了的背,示意寬心：“母親，莫怕。”

　“阮菱，你狀紙上寫著你親父長平侯私納賤籍子門，可是為真？”

　話一出，不堂下一片震驚，就是沈從染也被驚詫的抬起頭。

　阮嵐山是有一妾室名喚柳，是他當年八抬大轎迎取自己后，便抬進來的。

　他在面前溫言語，幾度哀求，并說這柳氏自小弱不能自理，是阮家老太太故留下的孩子，清白之，奈何家道中落被賣為妾。

　他們自小便相識，阮嵐山只把當妹妹看待，接進來為妾也只是不愿苦，并承諾柳進來不會爭寵，只會侍奉夫妻二人。

　年的沈從染心腸，便答應了。可后來這柳進府，不僅在正室大娘子頭前生了兩個孩子，還日夜糾纏郎君，沈從染和阮嵐山的嫌隙越來越大，一發到不可收拾。

　可柳的契見過，已被阮嵐山贖回，離賤籍，這會兒怎又了賤籍子？

　阮菱站起，聲音清脆：“民所陳，句句屬實。”

　這話一出，李安故作意外的倒吸口涼氣，聲音頓時變得灼烈：“阮侯，大楚律法，七品員以上不可納賤籍子門，你這是知罪犯罪，罪加一等！”

　阮嵐山睨了眼阮菱，不屑的哼聲，上前一步：“李大人，當年本侯把柳氏抬出來時已為贖了，乃是清清白白的民籍，何來賤籍一說？我看，這是污蔑！”

　李安挑眉：“阮侯可有證據？”

　阮嵐山嗤笑：“妾室的戶籍我怎會隨攜帶，況且在生第三個孩子的時候難產，已去世多年，難不，我侯府的公子姑娘都是賤籍子所生，恕本侯才疏學淺，這等荒謬之事兒，屬實聽不來。”

　阮嵐山居爵位多年，養了一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的樣子。一張善辯的巧舌愣是讓阮菱的心都提了起來。

　李安問話：“阮菱，你可有話說？”

　攥了拳頭，腦海里不斷回想著昨夜纮玉來時是怎麼囑咐的。

　頃，脊背直了些：“我父親在說謊。那柳氏家中犯錯，落賤籍，在朝廷落了登記的，大著肚子我家門時可沒聽說有什麼契在手。大人若不信，可派人去我家搜查。”

　“你個小兔崽子！”阮嵐山作勢就上去打阮菱。

　李安當即拍了驚堂木：“住手。”

　頓時有差役將阮嵐山按了回去。

　饒是如此，阮嵐山那惻惻的目仍舊落在阮菱上，那意思就好像在說，你完了！

　李安偏頭，囑咐差役去阮府，他又看了眼阮嵐山，順口道：“去戶部一趟，跟張尚書說，我要調一個人的戶籍，看是否在冊。”

　這話一出，阮嵐山眉頭一跳。不知怎的，他總覺得不妥。可又想到自己確實是為兒贖過，那契就放在書房里，這板便也直了。

　不多時，幾個差役從外面匆匆趕回來，這腳功夫竟像是飛過去一樣。阮菱當即明白，李大人應是一早就備好的人去侯府，眼下，只是做做樣子。

　心里苦笑了一聲，太子的權利當真好大。

　可以令三品的刑部、戶部兩位尚書開天眼，走后門。即便是阮嵐山這種居侯爵之位的人，也不能與其抗衡。

　阮菱嘆了口氣，他又是何必，何必做出這幅深的樣子。

　差役將契遞上去，道：“大人，侯府確有柳氏的契。”

　此話一出，阮嵐山皺的眉頭頓時舒展，腰板得更直了，面洋洋得意之。

　李安接過那契仔仔細細看了個遍，隨后搖頭：“這是假的。”

　阮嵐山方還正襟危坐的板頓時變了形，他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怒喝：“那怎麼可能是假的？”

　李安皺眉，讓差役把契遞下去，他道：“這契的字跡模糊，紙的質也不對，且那戶部印也像是偽造的。阮侯，這分明就是一張假契。”

　此話一出，阮嵐山頓時慌了。

　這契是他花錢贖出來的，他對著契的來路并不可知，看李安那副篤定的神，他心里也起了疑心，難不，真是假的？

　可即便是假的，他此刻也不能裝作承認了，但凡他認下這假契，那他納賤籍子門的事兒就定居，是犯律法了！

　不知怎的，今日這案子，他總覺得這李安有意無意的偏袒著沈氏母。

　心里有了決斷，阮嵐山站起，斬釘截鐵：“不可能！那上邊戶部的印在呢，你若不信，但可去戶部比對比對！”

　李安好整以暇的笑了笑，就在這兒等著呢。他大掌一拍：“來人！”

　差役帶著戶部的下屬郎中走了進來，那戶部的人拿著案冊，沖李安行禮：“李大人，我家大人有要務，便讓我過來回話。”

　李安擺手：“小大人免禮，本讓你所查柳一人，是否登記在民冊上？”

　小大人搖頭：“此人并不是良民，士農工商四冊皆無此人。”

　“多謝。”李安道：“按楚律，七品以上員不得納賤籍子門，阮侯，你犯楚律，鬧得家宅不寧，還有何話要說？！”

　沈從染攥著的手一，眼眶通紅，子。

　“你這是污蔑！”

　阮嵐山當即喝住那戶部的小大人：“站住！”說完，他就起將那契遞過去：“你自己看看，這到底是不是你們戶部的印，若是說錯了話，小心本侯去開封府告你們一個職的罪名！”

　小大人看了眼那皺的契，邊微微勾起：“不好意思，阮侯，您這印是假的。為防作假，戶部的印向來都是報備了圣人，三年一更換的。您這印，看著委實不像是真的。”

　“怎麼可能？”阮嵐山一下子就慌了神，他揪著那人的脖領：“你和刑部串通好的。我要拿舊印來比對！”

　小大人尷尬的看著他：“阮侯，戶部的新印一出，舊印是要立即焚燒的。恕我不能從命。”

　李安邊噙著一抹笑，重拍驚堂木：“阮嵐山犯楚律，枉顧人倫，即可緝拿下獄。本就此宣判，你與沈氏，當堂和離！”

　阮嵐山眸幽阮菱，深，恨恨的看著李安，沈從染，戶部郎中，他惻惻發瘋道：“你們，你們是串通好的！”

　李安毫不讓的看著他：“侯爺，這里是刑部，說話是要講證據的！你空口白牙的污蔑本，本看在同僚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但你犯楚律，要挨的板子，要服的刑獄，那可是一個樣也不了！來人，把阮侯帶下刑獄，好好看管起來！”

　阮嵐山臉漲紅，脖頸的青筋了又，他轉頭看向阮菱：“小賤人，我就應該在你出生時候就弄死你！說，是不是你去求李尚書，你到底是怎麼勾引這位三品尚書，了子，還是做了什麼更下賤的事兒？！”

　阮菱冷冷看著他，眼神冰涼。

　沈從染沖他“呸”了一口，滿目嫌惡：“禽莫要辱我孩兒！我當年，最不該，最不該的就是下嫁與你！”

　李安急喝：“帶下去！”

　眾人哄散后，沈從染攜著阮菱到后屋給李安道謝。

　了帽的李安笑容和煦了幾分，他讓下屬倒上了兩杯茶，笑道：“夫人，這是下應做的。你們要謝，謝的也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沈從染疑道。

　李安看了眼阮菱，見飛快垂下了眸，低聲道：“昨夜殿下深夜急召我去東宮，言簡意賅就三個字，判和離。這柳氏契與戶部，也都是殿下授意的。不然，雖同屬六部之一，這算是個大人，我哪有這個面子說戶部尚書呢？”

　沈從染倒吸了一口氣，怪不得，怪不得今兒這事兒判的這麼痛快，所有的證，人證都像是串通好了一樣，織下了一張不風的網，將阮嵐山圍住。

　原來是太子。

　是了，暗中調遣六部，除了太子殿下，誰還能有這個能力呢？

　太子如此做，絕不會因為沈從染本人。沈從染偏頭看著側的兒，嘆了口氣，與太子的事兒，到底要如何是好，回去還需再問問。

　李安喝著茶，又想起個事兒，閑聊家常道：“說起來，這次不止太子殿下找了本，大理寺的謝大人也同樣囑咐過，他還說，若刑部判不了和離，就移大理寺獄。”

　沈從染的臉部表已經不是驚詫可以形容了。

　大理寺卿？寧亭侯府的世子謝延？也來幫們……

　阮菱也同樣吃驚的抬起頭。

　李大人不說，差點忘記了，謝延一心思慕妗兒，上輩子更是為了不想妗兒才婚就沒了夫君，才替下了罪名，慘死獄中。

　家里出事，他焉能視無睹。

　他這樣好的男人，可遠遠比妗兒那個未婚夫好多了。

　翻了年就是妗兒的婚期了，阮菱記得，謝延就是在那個時候死的。必須去阻止。

　“母親，您先回侯府收拾細，兒出去一趟。”

　阮菱匆匆朝李安福了福：“今日之事，阮菱再次謝過大人。”

　說完，便提著擺跑出去了。

　——

　大理寺獄。

　謝延正伏在案上公務，便聽門外有人來通報，阮家四姑娘求見。

　他眉梢了，落筆道：“讓進來。”

　不多會兒，阮菱便順著過道來到了謝延面前。

　謝延無甚表，指著對面的椅子，淡淡道：“坐。”

　說完，他起親自去煮茶，轉頭問：“四姑娘要普洱還是銀針？”

　阮菱看著他稀松平常的作，頓時坐不住了。他是不是和上輩子一樣，也做好了一心赴死的決心呢？現在本沒心思喝茶。

　見阮菱不語，謝延又問了一句。

　阮菱當即站起，語氣有些冒失：“謝大人。”

　謝延看著通紅的眼眶，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紫砂壺，重新坐了回去。

　他淡淡笑了笑：“想是李大人說了，四姑娘不必過意不去，我能幫你們，純粹是我個人原因。殿下不說，我也看得出，他心里有你。我這麼做，是在討東宮歡心。”

　阮菱看著他言笑晏晏的說謊，卻更覺凄涼。

　目移向別，聲音有些不自在：“謝大人與太子殿下相知相多年，您說討好他，我是不信的。”

　“你怎知我與太子相多年？”謝延的目一下變得探索了幾分。頃，他似是明白了，了鼻子：“應是他與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