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陸西陵點燃煙,了一口，習慣抬腕看表，才記起之前摘下來放在茶幾上了,嫌手機吵，也靜音了丟在了沙發上。

　“幾點了？”他問夏郁青。

　的手機被摁亮，一片淡白的照在臉上，“快要零點了。”

　“你回房間休息去吧。”

　薄藍煙霧后的面容冷寂,幾分寥落，夏郁青看著他，“你要休息了嗎？”

　“嗯。”

　“會不會再做噩夢。”

　陸西陵瞥，“怎麼，你要在旁邊陪著我？”

　沒出預料，又像是驚似的，表一僵。

　陸西陵斂目，“休息去吧。”

　夏郁青走到門口,手上金屬門把手，想了想,又回頭，“陸叔叔，你會討厭別人嘮叨你嗎？”

　一個問題,卻把陸西陵拉進回憶，可能他剛剛做過噩夢的緣故。

　凌雪梅就是個有點嘮叨的人，但說話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溫婉腔調，那嘮叨也像是裹了一層糖霜的糕點，自然是黏的,可也是甜的。

　安靜的春日午后，他在書房里習字,目投向門外，看見淡白天里，的影出現，穿著青花料子的連，拿撣子撣著杌上花瓶上的灰，一邊絮絮地說，西陵呀，那筆字隨便練練就好啦，你坐太久啦，出來吃點東西呀。晚上你爸爸下班了，我們帶妹妹一起去看電影好不好啊？

　回憶里那張秀婉的臉轉頭看他之前，他及時地離了思緒，抬眼看著門口的人，“……你想說什麼？”

　夏郁青說：“不要再煙了，好好休息，除了你自己之外，是不會有其他人擔待你的的。不是說，是革命的本錢。”

　前面的話還算溫，最后一句話又活是夏郁青的風格，一本正經里帶一點搞笑。

　陸西陵角微揚，“啰嗦。”

　可能聽出來他的語氣，就笑了聲，“那……晚安。”

　“晚安。”

　*

　因為定了上午九點半開會，陸西陵九點鐘就起床了。

　洗臉的時候有人敲門，他拿了干凈巾了一把臉，走去門口打開了門。

　夏郁青穿著昨天的那服，手里拎著一只塑料袋，“我給你買了早餐！”

　好久沒聽過的嘆語氣，以及比秋日晨更耀眼的笑容。

　他休息一晚，此刻又看見這笑容，有種沉疴盡除的松快，“買了什麼？”

　“餛飩。”笑說，“我搜了家好評最多的，八點就過去排隊了。人超級多，排了好久。”

　夏郁青走進去，將手里的塑料袋放在書桌上，這套間里沒有正經餐桌，怕茶幾太矮，他坐在沙發上蜷會到傷口。

　打開袋子，端出里面的明塑料碗，再將湯袋解開，倒碗中——怕在湯里泡久了會爛，餛飩和湯是分裝的。

　清亮的高湯，幾乎不見油花，餛飩個頭小，皮薄，幾近明。

　陸西陵在椅上坐下，接過夏郁青遞來的筷子，“你不吃？”

　夏郁青笑說：“我已經在店里吃過了。怕會不好吃，我先試了一下。”

　陸西陵搛了一只餛飩送口中，他再挑剔也得承認味道是真不錯，不枉費小姑娘大早去排那麼久。

　夏郁青往旁邊走了一步，背靠著書桌，雙手朝后撐在桌沿上，偏著腦袋看著他。

　“看什麼？”陸西陵注意到的視線，“這頓早餐可不算。”

　夏郁青沒聽懂，“什麼？”

　“你不是說要請我吃飯。”

　“當然！”夏郁青笑起來，隨后，又稍顯心虛地說，“不過可以讓我來挑麼？我請不起太貴的。”

　“客隨主便。”他喜歡的坦，不為無謂的虛榮所擾，更不會打腫臉充胖子。

　陸西陵吃完，夏郁青替他收拾了打包盒，拿到靠近門口的垃圾桶里扔掉。

　轉回到客廳空間，書桌那兒不見了陸西陵的影。

　片刻后，陸西陵從隔斷后的臥室空間里走了出來，浴袍換掉了，沒穿上，只穿著一條灰的休閑長。

　在他腹部位置，拿醫用膠布著一塊紗布。

　陸西陵走過去，打開書桌屜，從里頭拿出一只塑料袋子，解開以后，跟低下頭去，揭腹部上蓋著的紗布。

　夏郁青僵立了幾秒鐘，最終暗暗地呼了口氣，若無其事地朝他走去，“要換藥麼？”

　“嗯。”

　“……我幫你吧。”

　陸西陵沒說話，正在撕醫用膠布的手指一頓，放下去。

　停在他面前，低著頭，抬手，指尖揪住了膠帶的尾端，以很輕的力道緩慢揭開。

　那細微的，并不因為膠布的黏引起，而是因為的指尖。

　陸西陵垂眸，看見低垂的長睫。

　他一只手不做聲地抓住了椅背。

　紗布揭開了，夏郁青轉頭去拉了一下塑料袋子，“只需要消毒？”

　“嗯。”

　拿出一小瓶碘伏，拆了三棉棒并攏，蘸了些許，湊近那已開始結痂的傷口。在徹底挨上去之時，抬頭看他一眼，觀察他的表，像是怕力道不對，弄疼他一樣。

　陸西陵并無表。

　見此，似乎放心下來，給傷口消毒過后，又拆開了一塊獨立包裝的紗布，輕在傷口上，“你自己按一下。”說。

　陸西陵抬手按住。

　再拿起易撕的膠布，扯斷一截，打橫在紗布上，再拿手指順過去，按了按，將其牢。

　手指修長而纖細，指甲剪得短而干凈，淺的指甲蓋，甲床部臥著一瓣小小的月牙，指腹溫熱，指輕。

　陸西陵不得不抬頭，去看書桌上的臺燈，分析它的構造，借以分散注意力，與某種的生理本能做對抗。

　那膠帶橫三豎三地了六道，每一道都以同樣的工序折磨他。

　“好了。”終于說。

　陸西陵第一時間往后退了一步，轉，頭也不回地走去臥室。

　夏郁青有些莫名。

　扔掉了換下的紗布，收拾好印著醫院logo的小塑料袋，再抬頭時，陸西陵從臥室出來了，已經套上了一件質地偏的白襯衫。

　這時候響起敲門聲，陸西陵直接走去門口開門。

　進來的除了周潛，還有四人，都著正裝，手里拿著筆記本電腦和文件夾。

　夏郁青忙說：“陸叔叔，我先回房間……”

　“沒事。就在這兒待著。”陸西陵順手指了指那書桌的椅子，示意就坐在那兒。

　正在落座的四位公司管理，各自暗暗地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

　陸西陵在側旁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他們開始。

　四人各自匯報進度。

　夏郁青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見那邊一時半刻不會結束，便打開了手機上背單詞的APP，拿過旁邊的意見簿和圓珠筆，邊寫便默背。

　這邊工廠的副廠長匯報完況，做了一番總結，并給出了自己的理意見，“陸總，況就是這樣，怎麼置，到底要不要罰那些跟著起哄的老員工，得看您的決定。”

　話音落下，他卻沒有第一時間聽見陸西陵應聲。

　抬頭看去，卻見陸西陵手臂撐著沙發扶手，略顯懶散地靠坐著，他的目，似有若無地瞧著書桌方向。

　副廠長正要順他的目去，陸西陵出聲了，“這些老員工的詳細況，你再整理一份報告呈上來。”

　副廠長點頭，“我回去就去整理。”

　下一個匯報人是財務部主管，陸西陵似聽非聽，手機拿在手里，抵在扶手上顛倒把玩，他毫不懷疑，就是在年夜把某人丟到最熱鬧的南城廣場上，都能就地開始搞學習。他還多余心會無聊。

　手上作一頓，陸西陵拿起手機，解鎖，給在一旁做會議記錄的周潛發了條微信。

　周潛下意識拿起亮屏的手機，看了眼，愣了下，便將筆記本電腦一合，起出去了。

　夏郁青打卡完了今日的單詞任務，又點開了一個訓練能力的英語新聞APP。

　手邊，一碟甜點遞了過來。

　夏郁青回神，抬頭一看，是周潛。

　周潛笑說：“陸總我幫你點的，怕你無聊。”

　夏郁青微怔，朝沙發方向看去。

　陸西陵像是預料到會看過去一樣，一轉頭，就對上了他的目。

　說不上有什麼，很是平淡的目，好像只是單純關照的一眼，卻像被燙了一下，急急移開視線又顯刻意，是以進退兩難。

　下一刻，便看見陸西陵以拳掩口，似是很輕地笑了一聲。

　急忙抬手使勁了一下耳垂。

　直到被吩咐送甜點那一刻，才后知后覺、恍然大悟的周潛，這會兒見兩人“眉來眼去”，趕溜回到了沙發上。

　夏郁青再去看陸西陵，他已投工作中了。

　他蹺側坐，氣質沉斂，好像方才那笑容只是的錯覺。

　拿了一個公英巧克力球，喂進里，蓬松如空氣的微甜化開，已沒辦法集中注意力，克制不住地想到了方才換藥的那一幕。

　他上皮比臉上還要白，與之相對的，卻有并不顯得夸張的線條，實而流暢。

　又往沙發那兒看了一眼，確定陸西陵此刻注意力不在這邊，抬起雙手，快速地輕拍了自己臉頰幾下，想把這畫面從腦海中驅逐。

　會一直開到中午才結束。

　陸西陵周潛安排那幾位主管去吃飯，自己則站起，徑直朝著書桌那邊走去。

　夏郁青早注意著那邊的靜，陸西陵走過來之時，目瞥見了自己在那意見簿上無意間寫下的容，一呆，趕拿起圓珠筆，在他走到后之前，迅速、用力地劃掉了那一排“muscle”、“pink”等各種七八糟的單詞。

　陸西陵手掌往旁的書桌上一撐，“了沒有。”

　夏郁青搖頭。

　“下午有個主管要回南城，你吃完中飯，坐他的車回去。”

　“我自己坐大就可以。”

　陸西陵看，“你以前不這樣。以前我怎麼安排，你就會怎麼做。”

　“……因為這次是我擅自跑過來的，不想再給你添麻煩了。”

　“那就讓我放心。”

　夏郁青點頭，“好，我聽你的。”

　陸西陵瞧的目一時深了幾分，他手臂放低，離得更近，“什麼都能聽我的？”

　他上一淡香，和的一樣，是酒店沐浴的香氣，目，或者驟然拉近的距離，思考遲緩了幾分，“……只要我能做到的。”

　“是嗎。”陸西陵仿佛不以為然的語氣。

　他目往下一落，瞥見盤子里還剩一顆的巧克力，“不吃了？”

　不浪費糧食是夏郁青的德，立即將其拈了起來。

　陸西陵一把抓住的手腕，倏然低頭，從指間咬走了那顆巧克力。

　夏郁青只覺得所有頃刻上涌，讓整個腦袋好似變了裝滿開水的氣球。

　陸西陵卻神尋常，他嚼著那粒巧克力，忽問：“他有什麼好？”

　夏郁青沸騰的思維比平日更遲緩，“……誰？”

　陸西陵看著，卻不說話了。

　片刻，他直起，平靜地說：“去吃飯吧。”

　“……嗯。”

　夏郁青拿了張紙，一指間沾上的巧克力，拿上手機，跟上陸西陵。

　躲在他后，悄悄地、用力地了一下耳垂。

　*

　回學校以后，夏郁青每天給陸西陵發一條微信，詢問他恢復得怎麼樣。

　微信上的陸西陵，比他本人要冷淡一百倍不止，只會回復“嗯”、“還好”、“回南城了”……這樣看似極其敷衍的容。

　回南城的陸西陵，比之前更忙。

　他惦記著夏郁青說要請他的那頓飯，但本不出一個完整的晚上。

　將手里的一攤子事初步料理之后，就到了十一月初，他的生日。

　去年這時候他在外地出差，沒給他過生日，陸和陸笙至今耿耿于懷，今年無論如何是不會放過他了。

　陸西陵拗不過們，只得答應下來，并邀請了夏郁青出席。

　籌備的事陸笙和一手包辦，陸西陵沒空心，生日當天他還在開會，直到下午五點半，從公司離開，直接回陸宅。

　越過那道影壁，陸西陵抬頭看了一眼。

　玻璃窗里燈火通明，其后人影約。

　跟在后的周潛跟他確認，“陸總，我真能進去？老爺子不會生氣？”

　他加快腳步，懶得理。

　上了臺階，推開虛掩的門，陸西陵站在玄關往里張，一眼在餐廳里找到夏郁青的影。

　站在陸笙旁邊，穿著白的薄，此刻聽見聲響，抬起頭來。

　看向他，臉上立即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