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紅(18)
柳至秦的目太溫,如一彎靜靜流淌的暗流,花崇在暗流底閉上眼,短暫的怔忪後破水而出,手指在眉心狠狠按了數下,再次睜眼時,方才積蓄在眸底的鬱與已經不見蹤影。
他站起來,從上方睨著柳至秦,微垂的眼尾勾著一道若有若無的,“陪就不用了,當重案刑警的沒那麼脆弱。了吧,走,請你吃宵夜去。”
市局對面那條街的小巷子裏有許多餐館,花崇每家都吃過,領著柳至秦先去一家專賣豬蹄的店鋪點了兩份大白豆燉蹄花,再去一家山寨韓餐店要了兩碗冷面,最後走進一家幹鍋館,各種葷菜素菜夾了倆籃子,才拖開板凳,勾手招呼道:“過來坐。”
柳至秦剛一坐下,豬蹄店和韓餐店的夥計就把蹄花湯和冷面送來了。四個碗拼在一起占了半張桌子,蹄花湯熱氣蒸騰,冷面澤人,兩樣都是大份,分量不是足,是足得嚇人。
花崇將泡得寡淡的鐵觀音茶水倒在杯子裏,兩雙筷子一起涮了涮,分一雙遞給柳至秦,“先吃著,幹鍋還得等一會兒。”
柳至秦挑起一冷面,“花隊,你平時也吃這麼多?”
花崇正埋頭喝蹄花湯,聞言抬起眼,“多嗎?”
“不。”柳至秦笑,“不過也還好。”
“那你得習慣習慣了。”花崇擺弄著蹄花,“重案組和你以前的單位不同,沒案子時倒是清閒,案子一來,就忙得有上頓沒下頓,有時一天就只吃得上一頓飯,不吃多點怎麼抵得住消耗?”
柳至秦點點頭,“辛苦了。”
“嘖,該履行的職責而已,談不上辛苦不辛苦。”花崇笑了笑,垂著的眼尾向上一彎,“怕不怕?”
“嗯?”
“怕不怕辛苦?”
柳至秦眼神和地回視,“花隊,你都說了——該履行的職責而已,談不上辛苦不辛苦,怎麼又問我怕不怕辛苦,釣魚執法啊?”
“你這魚還聰明,不咬鉤。”花崇舀起一勺燉得發白的湯,“沒要酒水,我就以湯代酒,歡迎小柳同志加重案組。”
柳至秦也舀了一勺湯,“幹?”
花崇特警出,習慣握槍,手勁極穩,勺子在餐桌上方一橫,與柳至秦的勺子一,裏面的湯一滴都沒灑出來。
柳至秦微一挑眉,將勺中的湯一飲而盡。
“久等久等!鍋來了!”恰在此時,老闆親自將一個大黑鍋端了上來,排骨、臘、火、黃鱔與各種素菜混炒在一起,辣香四溢。
花崇沖柳至秦抬了抬下,“趁熱吃,不夠再去街口要一把烤。”
柳至秦笑,“夠了夠了。”
花崇:“別跟我客氣。”
“沒跟你客氣。”柳至秦說:“我這不是才來,還沒有習慣重案刑警大塊吃大口喝湯的艱苦生活嗎。”
花崇斜他一眼,“好好吃你的飯,別貧。”
街口的烤到底沒吃,就連幹鍋也沒吃完。中途花崇接了個電話,神由震驚變為訝異,又變為困。
柳至秦放下筷子,關切地問:“怎麼了?”
花崇說:“曲值打來的,說在邱大奎作案用的家用榔頭上查出了徐玉的DNA。”
柳至秦一驚,“什麼?”
重案組連夜開案分析會,花崇一頁一頁翻著痕檢科送來的報告,眉頭越皺越深。
作案榔頭非常普通,木柄鐵錘,上面附著大量邱國勇的與腦組織,木柄上有邱大奎的新鮮指紋。但在鐵錘的隙裏,還有量乾涸,經DNA比對,這些屬於徐玉。而從兩位死者頭部的創傷判斷,兩把榔頭極有可能為同一把。
“現在我們有兩個思路。”花崇迅速冷靜下來,“第一,邱大奎在撒謊,徐玉是他獨自,或者與邱國勇一同殺害的,他說的有關邱國勇迫王素、付莉自殺的事全是由他自己造,他因為別的原因殺了邱國勇,徐玉可能是關鍵;第二,邱大奎沒有撒謊,他只殺了邱國勇,而那把榔頭是殺害徐玉的兇手用過的。”
“邱大奎拒不承認自己殺了徐玉,說本不認識。”曲值說:“但他也無法解釋自家的榔頭上為什麼會有徐玉的。”
“他肯定那把榔頭是他家的?”花崇問。
曲值頓了幾秒,“他的神狀態非常糟糕,我審問他的時候,他一會兒說那榔頭就是他家的,用了幾十年,絕對不會認錯;一會兒又說每家每戶都有榔頭,看上去都差不多,他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他家那把。”
“榔頭能查來源嗎?”
“幾十年的老榔頭了,十戶家庭裏九戶都有一把一樣的,不好查。”說話的是痕檢科的李訓,“花隊,我傾向第二種思路。”
花崇示意他說下去。
“這種用了幾十年的工,上面多多都會留有汙跡,甚至是多人的指紋。”李訓說:“但剛才經過檢查,上面除了污、腦組織、髮,就只有邱大奎的新鮮指紋,連多餘的油污都沒有。這顯然不符合邏輯。”
“你的意思是兇手在戴著手套殺害了徐玉之後,對榔頭進行過非常徹底的清洗,卻故意在隙中留下量汙,最後以某種方式放到邱大奎家裏?”花崇問。
“是。”李訓推著眼鏡,“不然那把榔頭不可能那麼乾淨。”
花崇點點頭,視線在會議室裏掃了一圈,“照訓仔的意思,我們先假設殺害徐玉的不是邱大奎,那麼真正的兇手是怎麼把兇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到邱大奎家裏?他與邱家有什麼關係?是有目標地嫁禍給邱家?還是像桑海埋水果刀那樣,隨便找個地方理兇?”
會議室安靜下去,每個人都在蹙眉思索。
“他是什麼時候把榔頭放到邱家的?”花崇十指疊,用提問的方式理著思路,“放在哪里?他是不是覺得邱家父子不會發現這把榔頭有問題?邱家原來的榔頭哪里去了?”
技偵組組長袁昊歎氣,“可惜邱大奎住的那片區域沒有監控攝像頭,完全是一片盲區。不然我們至可以看到誰形跡可疑。”
花崇想了想,“痕檢馬上去採集邱家室外足跡。”
曲值搖頭:“屋裏的痕跡已經提取了,沒有陌生人足跡。外面來來往往都是人,足跡早就了,想憑此找到嫌疑人,太難。”
“沒事,先去採集。”花崇說:“有沒有用另說。另外,明天天亮以後,偵查員去邱家附近排查,看有沒有住在旁邊的人注意到可疑者靠近邱家平房。”
“花隊。”柳至秦揚了揚手,“照你剛才的假設,我有個想法。”
所有人都看向他。
花崇點頭,“說來聽聽。”
“仍然是在‘邱大奎沒有說謊’這一假設立的條件下——兇手會不會就是用邱家的榔頭殺了徐玉,再在某個時刻將榔頭放回去?”柳至秦說,“目前我們找到了兩件兇,一是有徐玉的家用榔頭,二是有徐玉的水果刀,但邱大奎和桑海均不承認殺了徐玉。如果他們確實與命案無關,那麼真正的兇手就非常狡猾了。桑海突然出現在現場,還拿著刀,對兇手來說是個意外,但邱大奎可能不是意外,兇手是有意要嫁禍給他,或者是嫁禍給邱國勇。”
偵查員們議論紛紛,花崇低喃道:“借刀殺人,還歸原主。可以從邱家父子手調查。”
“兇手狡猾歸狡猾,但有兩點是他無法預判的。”柳至秦道:“第一,他不知道誰會發現,誰會報警。第二,他不知道邱大奎會恰好用那把榔頭殺了邱國勇。如果邱大奎沒有發現,也沒有殺害邱國勇,那麼這把榔頭藏在邱家,不一定會被我們找到。這反映了兇手的心理——他極度想要藏自己,其次才是隨便嫁禍給邱家父子,至於能不能嫁禍功,他不是特別在意。”
花崇接過話,“這種心理說明,他與邱家父子有矛盾,但這矛盾不算深,不是一定要讓對方背上殺人的罪名,對嗎?”
柳至秦眼神認真,“對。不過還有一點——矛盾都是相互的,如果他與邱家父子的矛盾非常深,那麼惦記在心的絕不止他一人,邱家父子肯定也記恨他。那麼我們一旦在邱家發現兇,邱家父子必然會喊冤,聲稱被人陷害。這時他就會作為‘陷害者’被邱家父子供出來,反倒暴行跡。所以我覺得,他們矛盾不深,且是他單方面記恨邱家父子。”
“有意思。”花崇夾著筆,筆頭輕輕磕在下上。
“此外。”柳至秦接著說:“花隊,你剛才提到了兇手放榔頭的時間,我認為16號及之後的可能非常小,那時徐玉的已經被發現,荒地那一塊到是員警,居民也盯著,如果要放榔頭,風險會非常大。我傾向於他在作案當天,也就是13號晚上,最晚14號淩晨,就把榔頭放在了邱家。”
花崇思索片刻,“我得再去審審邱大奎。大家還有什麼看法?都說出來。”
“我覺得另一條思路更現實。”曲值突然道:“訓仔和柳……小柳的分析都有道理,但從現有的證據來看,邱大奎的嫌疑依然很大。如果殺害徐玉的就是他,那麼很多細節都說得通。”
“對,如果他是兇手,很多疑團都迎刃而解。”花崇拇指與中指著太,“但他無緣無故為什麼要殺徐玉?”
“當然是劫財劫。”張貿說。
花崇搖頭,“這兩種可能我們以前就分析過,太淺了,我總覺得哪里有疏。不過沒關係,反正邱大奎在局裏,繼續審就是。他們家也繼續搜,別忘了兇手還沒把徐玉的奢侈品包拿去銷贓。如果人真是邱家父子殺的,我們沒理由找不到被他們拿走的東西。”
這時,柳至秦又揚了揚手,用型道:“花隊。”
“嗯?”花崇挑高一邊眉。
“剛才在審訊室,邱大奎的一番話讓我印象深刻。”柳至秦道,“他說人生來就不平等,邱薇薇如果出生在一個富有的家庭,就是小公主,生在他們家裏,就是天生的輸家。對於原生家庭、貧富差距、社會地位,他的似乎非常深。”
花崇轉著筆,與柳至秦對視的瞬間,就明白了對方想說什麼。
柳至秦道:“我們上次聊過‘因妒殺人’,如果殺害徐玉的兇手是邱大奎,那麼有沒有這種可能——他站在生來貧窮的邱薇薇的角度,妒恨徐玉這個生而富貴的天之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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