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窖里, 濃郁的酒香熏得人腦殼兒都要昏昏。
有那麼一瞬間,容舒幾乎要以為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幻覺。
只他抱抱得極,到能覺察出他覆在后背以及后腦的手掌正微微抖著。
還有他的呼吸很熱, 容舒額頭著他脖頸,能清晰地覺到他的皮究竟有多燙人。
他正在起著高熱。
這樣的擁抱委實太過親昵。
前世今生兩輩子, 顧長晉都不曾這樣抱過。
容舒下意識就想要推開他, 只細長的指才剛到他膛,忍不住又是一怔。
他前的裳全都了,指尖黏膩的以及鼻尖縈繞的那點腥氣很快便發覺了異常。
這男人又傷了。
也不知是新傷還是舊傷, 但總歸是不輕的。
原想一把子將他推開,可知曉他了重傷, 又起著高熱, 著他膛的手一時下不去力。
“顧大人。”抿了抿,輕輕地道:“我無事, 你該放開我了。”
顧長晉仿佛將將回過神一般, 漆黑的眸子微一凝,驀地松開了手。
結幾番滾,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該如何解釋方才那一瞬的失控?又該如何同說,他這一路的焦灼,唯有在將安安穩穩抱懷里方能徹底散去?
顧長晉垂眼看著,道:“是我唐突了,抱歉。”
容舒往后退了一步, 將自己拉出他的氣息范圍之外, 這才抬起眼,淡淡道:“無妨, 大人不過是心憂百姓。大人既然來了, 城外的海寇可是都擊斃了?”
語氣里的疏離以及下意識后退的作, 都在告訴他,不愿與他有太過親的肢接。
在夢里,他抱著時,的子雖僵了一瞬,但很快便了下來,主將尖尖的下頜抵上他的肩。
夢里的,是喜歡他抱的。
可現下,當他將摟懷里時,周充斥著的都是抗拒的氣息。
抗拒著他,抗拒著他的懷抱。若非他帶了傷,大抵會將他狠狠推開,他想。
顧長晉緩緩攥了手,道:“死了十之七八,余下兩百余人已經被收押走了。你放心,揚州城平安了。”
他這人說話慣來慎重,他說揚州無事了,那便當真是無事,容舒是信的。
肩膀輕輕一松,撿起掉在地上的短匕,溫聲道:“辛苦大人了,外面想來還有不事要理,大人自顧忙去吧,我也要同落煙姐去城隍廟看看了。”
略一頷首便要越過他,往外行去,只才走了兩步,手腕便他輕輕握住。
他也不使力,就隔著輕紗袖擺圈著手腕,不讓離去。
“容舒,我有話要與你說。”他低聲道:“就兩句。”
容舒那削蔥似的指忍不住了下手里的短匕。
腦中一時浮現出許多畫面。
他站在屏南街,在啾啾蟲鳴里問是不是喜歡穆融。
他立在吳家磚橋下,緩緩向醒來,對他說,容舒,我是來尋你的。
還有他踩著黃昏細碎的,將送向馬車時,那遲遲不肯離去的影。
中元夜,椎云對說,主子讓我來護著您。
七信也對說,咱家是替顧大人來的。
他喚容舒,而不再是容姑娘。
他問要如何過生辰。
還有現在,他起著高熱帶著傷流著將狠狠抱懷中。
指尖松了又,了又松。
容舒抬眸看向落煙,道:“落煙姐,你能帶這幾位姑娘先回城隍廟嗎?我與顧大人說兩句,一會就過來尋你。”
落煙頷首,抿瞥了顧長晉一眼,便將那些想看熱鬧的姑娘帶離了酒窖。
人一走,容舒便著顧長晉,道:“顧大人想同我說什麼?”
說話間,輕輕掙了下手,這次倒是一掙便掙了,是顧長晉順勢松了手。
顧長晉寒潭似的眸子靜靜著。
的目如從前一般干凈澄澈,也很平靜。
“我從來不曾喜歡過聞溪,也沒想與親,不管你出沒出現,我與都不可能會親。”男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一字一句道:“容舒,你知道的,我喜歡的人是你。”
一貫聰慧,從他拋下一切跑來這里尋,從他不管不顧地將抱懷里,大抵就猜到了他的心意。
顧長晉不知是高熱燒掉了他的理智,還是那種失去的恐懼侵蝕掉他所有的冷靜。
他此時此刻,只想捅破那層窗紗紙,將自己的心明明白白地剝開給看。
他不想再像夢里那樣,紅著眼跟他道,喜歡一個人是有時限的,總有一日,會不喜歡他。
他與說這些話時,眼睛始終看著。
這樣昏暗的屋子,酒香濃烈,他說出口的那些話仿佛也沾了酒的烈,直接,簡潔,帶著他等閑不該有的急切。
容舒見過他的許多面。
沉著的,冷靜的,運籌帷幄的。
是頭一回見他出這樣的神,用這樣的眼神看。
如果在前世,在被送去四時苑之前,他同說這些話,大概會毫不猶豫地要他繼續抱,再不許松手。
可現在,他喜不喜歡聞溪,娶不娶聞溪,又或者他喜不喜歡,都已經不重要了。
從他們在那封和離書落下名字開始,與他已然結束。
概因已經不再喜歡他。
慣來是這樣的人,喜歡時便熱烈地喜歡,不喜歡時便刀斷水,不再糾纏。
“大人,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我喜歡你時,你不喜歡我。等你喜歡我了,我卻又不喜歡你。我與你,既然差上那麼一步,想來還是缺一點緣分,既如此,又何必勉強?”
“都說破鏡難圓,覆水難收。” 容舒真心實意道:“我與大人既已和離,合該一別兩寬才是,大人日后,定會遇見更適合你的姑娘。”
容舒從不懷疑這一點,上京里喜歡他的姑娘何其多。便他不喜歡聞溪,不與聞溪親。待他日后了太子,也會有旁的合適他的貴嫁與他。
再者他與親不到一年,這大半年里兩人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真真是得可憐,他對又能有多喜歡呢?
等揚州事了,他回去上京,興許沒幾日就能將忘了。
容舒說完這話,便低下眼睫,微微屈了一禮,疾步離開了地窖。
正在酒肆外守著的常吉與椎云,見出來,立時便收了話匣子。
常吉上前喊了聲:“容姑娘。”
容舒腦仁兒還有些怔怔的,聽到常吉這一喚,抬眸去,勉強牽了牽角,道:“顧大人了傷,你們最好還是去醫館尋個大夫給他看看。”
實在是沒甚心思同常吉他們多說,說完這話,便繼續往城隍廟去。
常吉著匆匆離去的影,眉不由得皺了起來。
主子帶著一傷同那些海寇廝殺,上又添了幾道傷。
偏他就跟沒事人似的,路捕頭一開城門,他立即策馬往酒肆來,就為了確認容姑娘的安危。
常吉瞧他那模樣,還當主子這次終于忍不住要同容姑娘表明心跡了。
可方才容姑娘的臉明顯不大好,莫不是主子說了甚不好聽的話?
他跟椎云都擔心著主子的傷勢,卻遲遲不敢進去酒肆,生怕壞了主子的事,可瞧瞧人容姑娘的臉,哪兒有半點兒家被人表明心跡的赧?
常吉下意識便覺著自家主子定然是又做鋸葫蘆了。
他就說,鐵樹開花哪有那般容易!
他這廂正胡猜測著,一抬眼便見顧長晉從酒肆推門而出。
“主子。”常吉覷著顧長晉的臉,“容姑娘可關心主子你的傷了,特地叮囑屬下送你去醫館找大夫看。”
顧長晉從酒肆出來后便一直半闔著眼,聽見這話方緩緩抬起眼睫,看向椎云,道:“你去跟著,落煙不在邊,莫讓出事了。”
椎云心思比常吉細,目在顧長晉青白加的臉轉了圈,便道:“我立即就去。”
顧長晉淡淡“唔”了聲,牽過常吉手里的馬韁,翻上馬,道:“我回去同梁將軍通報一聲這里的況。”
常吉剛想說七信公公已經派了人去,顧長晉便已經一夾馬腹,策馬便往城門去了。
常吉趕忙牽過另一頭馬,正要上馬,忽又聽“嘭”地一聲響——
循聲去,那躺在地上的男人,不是自家主子又是誰?
常吉:“……”
容舒是在回城隍廟的路上,才發覺的裳沾了一大片跡。
這是顧長晉的,大抵是在他抱那會沾上的。
酒窖線昏暗,也沒瞧清顧長晉上的傷究竟有多重。
想起他烙鐵般滾燙的手掌,以及他那炙熱的呼吸,容舒腳步不由得一緩。
到這會都想不明白他對的喜歡因何而來。
前世在他邊朝夕相對了三年,他都不曾對過心。這一世他們相得那般,他甚至還不了解是個怎樣的人,為何會對心?
分明不該如此的。
著實是不想和他再有什麼牽扯了。
罷了,等沈家的事理好,便是回去上京也不會久呆。只要離開上京,與顧長晉想再面都是難事。
思忖間,人已經到了城隍廟。
只前腳才剛踏進城隍廟的廟門,常吉后腳便跟了來,背上還背著個不省人事的人。
“容姑娘!主子昏過去了,勞駕姑娘趕找個大夫來!”
他這一嗓子立時便招來了不目。
城隍廟這會人多著呢,連路拾義都了點皮傷,正拿著瓶外傷藥理傷口。
聽見常吉的話,他從大殿走出,擰眉道:“快把顧大人送進來,昭昭,你看著顧大人,我現在就去請牟大夫。”
牟大夫是揚州城最有名的大夫了,這位大夫年歲大,等閑不坐堂看病的,也就路拾義同他關系好,這才能將人請過來。
容舒先前在酒肆早就知曉顧長晉了重傷,眼下又得了路拾義的囑托,只好留下,讓落煙擰了好幾條帕子替著給他拭額頭。
等牟大夫來了后,正要功退,卻被常吉堵住了路。
“容姑娘,主子您是知曉的,等閑不讓人喂藥,眼下也就您能喂得進藥。”常吉一臉哀求地著容舒,“椎云已經去煎藥,等藥好了,就耽誤您一刻鐘的功夫喂個藥可好?方才您也聽牟大夫說了,主子這次傷得極重,這兩日務必要將這高熱下去。”
牟大夫的話容舒自是聽見了。
若顧長晉今日不曾同說過那些話,二話不說便會應下。這位大人是為了守護揚州的傷,想來任何一個大胤百姓都不會袖手旁觀。
可現在……
容舒既沒答應,也沒拒絕,斟酌片刻后便道:“你與椎云若是喂不進藥,再來尋我吧,我也不一定能喂得進。”
常吉眉開眼笑道:“若您也喂不進,那這世上便再無人能喂得了主子吃藥了。”
容舒微垂眼,淡淡道:“我到隔壁的小偏殿清點一下藥材,你若是有事,便到那里尋我。”說著,頭都不轉地離開了。
常吉著離去的背影,轉頭便去找椎云,道:“你說主子忽然昏迷,同容姑娘有關嗎?”
椎云拿著扇,專心地對著藥爐煽火,吊兒郎當道:“主子的事你莫要管,你管也管不出個所以然來。”
常吉何嘗不知這個理?
長長嘆了一聲,道:“我方才背主子過來時,主子大抵是夢囈了。你可知他在我耳邊說了甚?”
椎云吹走藥爐下的火星,漫不經心道:“說了甚?”
“他說,容昭昭,再等等。”
再等等。
椎云作一頓,與常吉對視一眼。
他們是自小就陪在顧長晉邊的人,多猜到了顧長晉里這句再等等,等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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