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秋日晨間。
破曉的晨,也蓋不住那涼意。
莫測的白云與霧,似乎不應當與日同存,可今日霧中卻有,頗奇怪了些。
陸景這幾日,苦修日月劍,但是元神總有疲乏之時。
每至如此,陸景便休憩上許久,再仔細鉆研那大雪山真玄功。
等到旭日初升,陸景喝過粥,吃過點心,便照例去書樓摘錄典籍。
今日似乎與前些日子有些不同。
當他踏上修塔第四層樓。
樓梯口的陳玄梧正朝他使眼。
陸景有些疑,循著陳玄梧的目去,卻見一青,容貌儒雅,面和煦的觀棋先生,正在他的桌案前,低頭看他這幾日抄寫的典籍。
觀棋先生似乎做任何事都是那般認真,無毫漫不經心。
陸景看到觀棋先生前來,臉上也出些笑容來。
他越發覺得觀棋先生似乎有一種獨特的氣質,他看到觀棋先生,便只覺得觀棋先生有君子風,無論是說話還是行為舉止,都帶著一種古拙淳樸。
于是陸景便朝著陳玄梧一笑,來到觀棋先生后,靜靜等著。
過了許久。
觀棋先生看完陸景所摘錄的一本《玄中評》。
他合上還留有筆墨香氣的新書頁,轉過頭來,元神之音再度落陸景耳中。
“不急不躁,不錯。”觀棋先生頷首:“你的小楷也進步許多,但比起你的草書,卻仍然有極大的差距。”
陸景持弟子禮儀,向觀棋先生行禮道:“本是摘錄典籍,自然不能胡潦草,否則若有后人讀我摘錄的典籍,生出許多疑來,也總是不好的。”
“便只有那些以草書寫就的典籍,我也用草書抄寫,若觀棋先生覺得不合適,我下次便換小楷。”
觀棋先生擺了擺手:“不必如此,你草書寫得更好,若有懂筆墨的,一眼便可看出其中的龍骨姿,也能從那筆墨中看出你心中有龍虎。
既如此,便不妨練得更兇猛些。”
陸景笑著接話:“觀棋先生高看我了。”
遠的許多儒生看到這不久之前才來修塔的陸景,竟似是在和觀棋先生流。
他們彼此對視,眼中不無震。
整座書樓的人都知道自從四先生吐而亡之后,本就不會說話的觀棋先生也不愿元神傳音了。
陳玄梧憨俊的臉上也滿是疑。
“師尊說觀棋先生在夫子回人間之前,要持閉口戒,可今日……景兄為何是現在和觀棋先生談?”
“而且觀棋先生連連點頭,好似還在稱贊他?“
陳玄梧又不由想起他兩位師兄為他講述的書樓諸先生。
尤其是對觀棋先生的評價……
修塔中的儒生們正在胡思想。
觀棋先生卻低頭想了想,又突然抬頭對陸景道:“你跟我前來。”
陸景跟著觀棋先生下了樓,走在二層樓中,心中還在揣測觀棋先生要帶他去哪里。
正在這時。
陸景卻突然聽到路旁正有許多人誦詩詞。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煩憂……”
……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路過的儒生中,竟有許多人都在癡癡然誦著這兩闕詩詞。
他們眼中充滿了對于這兩闕詩詞的敬意。
也會有書樓弟子提及詩詞作者,那敬意便更濃郁了些,便如同在談論天上仙境一般。
當然,偶爾還會有人談論陸景,都在揣測究竟是何人有這種大運道,竟然能尋到這樣的天上詞。
甚至……
觀棋先生和陸景行走時,陸景還親耳聽到有一位年儒生正煞有其事的對同伴道:“凡間無這般妙詞,這兩闕詞竟然是從天上下來的。”
“周兄……天上詞是在稱贊這兩闕詞,并非是說這兩闕詞是從天上而來。”
“不……不對,書樓曾修訂立國歷代的史書,也有許多詩詞編撰耗費一生之力,尋天下妙詞。
若這是凡間的詞,又如何能被埋沒?便是無全詞,也應當流出一兩句來。”
“周兄,書樓新詞本里明明寫了,這兩闕詞是由一位名陸景的人摘錄的,又如何能世天上詞?”
“這天下,能見天上仙境的天人不多,卻是有的,那陸景必然是一位天人。”
……
陸景便聽著這許多傳言,看著周遭的儒生不斷向觀棋先生行禮,一路隨著觀棋先生,走上一小丘,來到一棵槐樹下。
那槐樹極老,在秋風的吹拂下枝葉搖曳,仔細看去,那槐樹上還有許多疤痕,似乎是劍傷,卻又更些。
觀棋先生到了槐樹下就停下腳步,這一所在極為幽靜,不知是二層樓還是三層樓。
陸景有些不解。
卻見觀棋先生蹲下來,拔去槐樹底下的許多枯黃雜草。
雜草盡去,你在那槐樹樹干最低,竟歪歪扭扭的寫著幾行字。
“書樓四先生之墓……”
陸景不由肅然起來。
他曾經聽盛姿說起素踵主人,也就是只南召的大儒時,曾經說過那位大儒之所以背起行囊,離開書樓。
便是因為書樓四先生吐而亡。
陸景并不知道四先生究竟是何等人,但看到觀棋先生這般認真的清理雜草,心中又帶起幾分崇敬來。
他上前一步,在歪歪扭扭的墓銘下,又看到一行極小的字。
那次同樣很丑,如同兒玩鬧一般。
“時玩鬧,時浪無所,至而立之年,讀書習劍,九年讀書尚可,一朝習劍得道。”
寥寥數句,似乎道盡了這位四先生的一生,其中有兒戲,有浪,又有雄壯。
觀棋先生回過頭來,看到陸景的眼神,這才站起來。
“四先生習的是劍,前半生困苦困頓,資質也愚鈍,似乎一事無,可不那一年,他蛻去上困頓氣,一日習盡書樓劍法,一朝得道。”
觀棋先生元神傳音時,陸景都能知到其中深深的崇敬。
“后來,他是書樓的持劍者,曾經斬下問責書樓的天上仙人,也曾跟隨夫子腳步天關,又覺天關無趣,重回人間。
他是我的師兄,也是我的領路者,我今日帶你前來,是希你能記得我書樓還有一位這樣的人。”
觀棋先生語重心長。
陸景不知前因后果,并不曾聽出其中的深淺來,只是生生點頭,又像那觀棋先生槐樹墓碑行禮。
觀棋先生靜靜的看著他。
等他行完禮,正想要帶他回去。
突然間……風突然大了,一陣秋風吹過,槐樹枝干搖曳。
觀棋先生下意識抬頭。
卻見槐樹上,一枝干似乎有些不同。
于是觀棋先生輕輕抬手,元神頓起,元氣激,落在那枝干上。
咔嚓……
一聲脆響。
那枝干中,竟斜斜飛出一柄……木劍來,落在觀棋先生的手中。
那木劍通深黑,仔細看去其上還有許多神的紋路。
這些紋路似乎僅是裝飾,又似乎蘊含著些什麼。
觀棋先生看到這一筆木劍,原本平靜的神突然間變化,多出許多愁緒來。
陸景好奇去。
觀棋先生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他抬頭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這老朽的槐樹,目最終落在陸景上。
“這是四先生早年練劍所用的玄檀木劍,沒想到被四先生藏在了這槐樹上。”
觀棋先生似乎是在向陸景解釋。
陸景也注視著玄檀木劍。
觀棋先生笑了笑:“我每過幾日,便來一次這里,十二年來皆如此。
可十二年間,我卻從未發現這一柄木劍竟然就在這槐樹上。
可我今日帶你來了,這風吹的也巧……”
陸景思索間正要說話。
卻見觀棋先生輕輕將那玄檀木劍拋來。
陸景未曾猶豫,接過木劍。
“這一柄劍合該是你的,你如今元神已至浮空的境界,恰好用得上它。”
陸景怔然,旋即腦海中又有芒閃爍。
“原來是為王妃摘錄詩詞時,獲得的那一道赤機緣。”
陸景這才明白過來。
一旁的觀棋先生卻已走上回程。
他元神之音仍然傳來。
“世家宗族,總有些腐朽氣,但這腐朽氣的源卻已極遠,單單憑借一二人改變不得。”
“陸府也是如此,神霄伯著八千北秦俘虜從帝國邊界來臨太玄京,是走不快的。
最還是三月時間,你如果想離府,總要快些,只是……不可太莽,不說那天下禮法下來,便只是陸府幾位武夫……也是極強。”
陸景跟在觀棋先生后。
聽到觀棋先生發自心的低語,又越發敬重起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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