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陳玄梧便如此坐在陸景旁,軀有些僵,眼神也有些躲閃。
他雖然不曾與陸景說些難聽的話,但卻當著陸景的面提到過陸府庶子、贅婿等等字句。
這在陳玄梧看來,也是極無禮的。
因此,他額頭甚至滲出細的汗水,神也很不自然。
陸景則是多看了他幾眼,繼續攤開前的書頁,拿起筆,輕聲笑道:“玄梧兄倒也不必如此,你說的俱都是實,語氣中也并無奚落嘲笑,又何須不好意思?”
陳玄梧這才轉過頭來,仔仔細細看了陸景一眼,半晌過去,這才猶猶豫豫道:“景兄,你有一樣是極好的。”
“便是你這相貌,除了貌若燦燦星河,閃耀絕世的中山侯之外,太玄京中幾位貌年,至多與你伯仲,勝不了你太多。”
陸景聽到陳玄梧一本正經的夸贊他樣貌,便知道這是這位白年緩解尷尬的方式,大約也是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夸贊了。
他正要說話,陳玄梧卻又看到了陸景抄錄的哪一本《世途》。
“咦,景兄你的字果然不凡,龍骨羽,堂皇間又有諸多尊貴氣,怪不得書樓里的先生找你來抄錄典籍。”
陸景搖頭,執筆落筆,筆墨染出,陳玄梧則更驚詫了些。
他又仔仔細細看了十幾息時間,心道:“我之前聽說,陸府庶子并不得寵,府中也有人教他,今日見了正主,便是這一手筆墨,也鮮有人能相提并論。
而且年之軀,便能書院二層樓,從中可知眼見為實的道理。”
“只是……即便是書樓二層樓的弟子,沒有功名、不曾修行,也無妙筆文章,那與南禾雨的距離也仍猶若鴻。
想來這一位景兄這般坦然,大約也是因為心中其實是期待與那等的天驕之婚的。”
陳玄梧在胡思想。
陸景腦海中卻仍然想著陳玄梧方才的話語。
其實他與南禾雨婚,并非是他迎娶南禾雨,而是南禾雨迎娶他。
這聽起來有些尷尬,事實其實確實如此。
這陳玄梧剛才說是婚,說是迎娶,其實也是顧慮陸景這個陸家人的臉面。
“說起來,我嫁給南禾雨……聽起來確實有些恥了。”
陸景角出些許笑容。
他已經落賤籍,“嫁給”南禾雨其實已了既定的事實,正因如此,原本陸景念頭其實也算通達,對于這事實其實并沒有太多的排斥。
畢竟他在陸府中本就人白眼,陸景和青玥對于陸府俱都沒有毫的卷和不舍可言,于是去不去南府也就無甚所謂了。
更何況現在的陸景穿越而來之前,這件事便已經定下,他的戶籍都被記錄在了南府外冊上,不容他反駁。
可是后來,南家三番五次毀約,南禾雨前來陸府“格馬”、南雪虎前來尋釁這三件事之后,陸景對于為贅婿、贅南國公府、與南禾雨婚這些事,俱都多了幾分反。
“如今,南風眠回來了,若是南國公府毀了這婚,自然最好。
他們若是不悔婚,便是這般拖著,對我來說也是一件極好的事,等我羽翼漸,總有離樊籠的法子。”
“而且這南家小姐既然是天驕,在這廣大太玄京中,也有諸多慕的人,那自然也應該去找一位天驕才是……我這樣的庶子大約是不配的,否則,南國公府又如何會三番五次失約?”
陸景想到這里,神越發坦然起來。
一旁的陳玄梧也看到陸景風輕云澹的神,看到他眼中的坦然、順暢。
“這陸家的陸景爺,心倒是極好,他能書院,便是個有才的,有才而墜賤籍,無法科考,又聽說他屢次被南國公府推遲婚約,這本應是奇恥大辱,在他眼中卻似乎并無什麼大礙,其中也沒有夾雜什麼怨憤,也沒有怨天尤人,只有許多溫潤、平靜,這倒令人敬佩。”
也許正是因為這一份平靜溫潤,竟出奇的令陳玄梧也平靜起來。
他想了想,又站起來,挑細選了一本典籍,回來在陸景不遠坐下,細細看書。
偌大的修塔第四層中,兩位年便在一群中老年儒生之中為伴,自得其樂。
直到酉時初,陸景才站起來,正準備回去。
卻看到陳玄梧有些羨慕的看著他。
“玄梧兄……不能出去嗎?”
陸景挑眉,問他:“你這兩個月,便整日在這修塔中?”
陳玄梧撇了撇:“也能出去,只是我家長輩嚴厲了些,令我不可在書樓閑逛,出了修塔便只能回……家中,回了家便要考校學問,與其如此還不如待在修塔中,這里也有床鋪,不過只是需要和其他書樓弟子同住。”
“那你又如何用餐?”
“自有人送來的,景兄快些回去吧,不必擔心。”
陳玄梧有些無奈道:“只是周遭沒有說得上話的,便有些無趣。”
陸景這才知道,為何陳玄梧看到他,會那般主,原因大約便是兩個月以來,始終在修塔中,與這些皓首窮經的學究待在一起,確實有些無趣。
看到一位同齡人,自然是欣喜的。
“其實,書院二層樓最無趣,若能進了三層樓,便是天下各一等一的大天才,年者也極眾,反而沒有這般難熬。”
陳玄梧說話總是和和氣氣,眼神也一如既往的澄澈。
陸景這便與陳玄梧告別。
出了修塔,陸景想了想,又去了一趟二層樓的飯堂。
書樓飯堂,個中的妙字自不必多言,價格便宜不說,菜式齊全,看起來聞起來,也都是香味俱全。
陸景帶了許多吃食又沿著那一條小路,回了陸府。
剛剛到了陸府西門,正要進門。
后突然有馬蹄聲傳來。
慢慢提升由遠及近,沉穩而有力,似乎是一片好馬。
陸景轉過頭去,竟看到陸江正坐在一匹黑馬上。
這匹黑馬棕長長披散,高高仰著頭顱,眼神明亮,虬起似乎充滿著炸裂一般的力量。
而馬背上的陸江也穿了一黑,嵴背直,軀昂然,格翩翩,再配上他不俗面容、奢豪穿著,確實是一位擅武的大族爺!
“鐘夫人讓他思過一月,這才半月不到,便已經出來了?“
陸景神不改,自然知道這其中周夫人、朱夫人俱都起了極大的作用。
“同樣是罰,若罰的是我,那這一月思過恐怕一日不行,而陸江……”
陸景想到這里,又想起青玥一事,他角出些許笑容,輕輕搖頭,便想要走府中。
此時,一陣冷的秋風吹來,將周遭樹梢上已經枯萎的樹葉吹下來,殘葉飛舞在天空中,發出簌簌颯颯的響聲。
原本緩慢的馬蹄聲,卻在這狂風中,更快了幾分。
踢踢踏踏之間,便已來到陸景后。
陸景彷佛不曾聽到這馬蹄聲,依然緩緩的走著,甚至不去回頭看一眼。
陸江跟了一陣,大約覺得無趣,又策馬來到陸景旁,與陸景并排而行。
那黑馬巨大的影,遮住夕的余暉,不讓那落在陸景上。
直到這時,陸景才轉過頭,看向陸江。
“堂弟。”陸江臉上沒有什麼表,甚至不曾著陸景,只是策馬前行:“你了書樓?”
陸景繼續向前走,不答。
陸江又道:“了書樓,即便你仍是賤籍,無法科考,無法出仕,份中就是不一樣了,多了一重書樓弟子的份,說出去也是有幾分臉面的。”
他在陸景耳旁聒噪,陸景卻始終不予理會,只是向前走著。
陸江皺了皺眉頭,冷哼一聲道:“陸景,我來與你說話是想冰釋前嫌,你能書樓,說不準南國公府便接納了你,到那時你高低是一個富家翁,雖是一介贅婿,卻也能夠令我高看一眼。
往日你我的嫌隙不大,只是那時你地位卑賤,又與我作對,我自然咽不下那口氣。
如今今時不同往日,我來與你說話,你卻這般反應……莫不是以為了書樓,你便就此高飛,一去千里了?”
陸江說到這里,角也出些笑容來:“書樓弟子也有高低之分,書樓乃是求道之所,不是結黨之地,不會庇護你,南雪虎若要殺你,書樓絕不會管。
你了書樓,但上的賤籍仍在,只怕會隨你一輩子,賤籍之下,便是高高在上的駙馬也不了那層枷鎖,如此種種……陸景,你還以為了書樓,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嗎?”
陸江語氣平緩,話語中卻帶著幾分怨氣。
原本始終走在道路上的陸景突然停下腳步,轉頭向陸江。
“所以……五堂兄這是惱怒了?”
陸景語氣竟還帶著些慨,嘆氣道:“五堂兄心中大約是覺得,你好心好意前來與我說話,與我和解。
我卻不曾應答,不曾以笑對你,反而對你不理不睬,大致又覺得我是了書樓,心高氣傲,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才這般反應?”
陸江也勒馬停住,看著陸景,眼神逐漸沉起來。
風吹得馬鬃輕揚,這一匹陸江新寵卻屹立在原地,不曾有毫作,甚至馬頭都不擺分毫,只是鼻子里噴出熱氣。
陸景側頭,認真道:“往日我地位卑賤,你需要通達自念頭,就要將對于被南雪虎利用的氣,泄到我上。
如今我心中有氣,不愿理睬你,你卻又覺得是我了書樓,卻不知世道艱難,自視太高……”
“怎麼……這天下的道理,都讓堂哥占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