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聽霜說:“那肯定沒有問題,我用了最好的材料給你做,也燉了兩三個時辰了,你現在過去就能吃到。”
寧時亭走在他邊,顧聽霜瞥了他一眼,正好瞧見他領口下出的一點瑩潤,剛剛那個“鮫人活該”的念頭立刻又冒了出來。
他咳嗽了幾聲:“你要不去換件服。”
寧時亭猶豫了一會兒,沒有領會他話中的意思,只是輕輕地說:“一會兒臣就回去睡覺了,不用換。殿下也跟著早點休息吧。”
顧聽霜就不說話了,也跟著挪開了視線。
寧時亭推著他的椅往香閣那邊走,小狼繞著他們來回跑圈兒。
香閣里的仆從們都被轟了出來,只留下葫蘆菱角這幾個經常隨侍的。
顧聽霜領著寧時亭走進小廚房,煞有介事地聽了一會兒燉盅里咕嚕咕嚕的聲音,說:“還差一會兒,你現在這里等一等吧。”
寧時亭就坐了下來。
這里是給下人做飯的地方,雖然收拾整齊,但是比起其他地方的富麗堂皇,這里顯得有些灰撲撲的,更帶著煙熏火燎的人間氣息。
顧聽霜呆在這種地方,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應。他只是很專心地看著火,火跳時,影將他的側映照得鋒利俊秀。?
他和顧斐音長得很像,一雙眼又深又沉,微垂下去時會顯出幾分懶倦,很容易迷人。顧斐音神態中那種若有若無的懶倦與放松來自于他長年累月在權力頂峰的放松,每當他出這樣的眼神,寧時亭就知道他在不經意間端詳、觀察著他。
而顧聽霜這種懶倦則是真的淡泊隨。這孩子經歷了變故,從小到大作為天之驕子經歷過一切后的那種風輕云淡卻依然存在。好得讓人不愿打破。
而自雪妖一戰后,顧聽霜上仿佛還多出了一沉穩。
“你看我干什麼?”顧聽霜瞥了瞥寧時亭,發現他托腮看著自己,有些不自然地把頭扭了回去,“你要是了……就先吃點別的什麼糕點撐一下,墊墊肚子。”
寧時亭沒有,還是托腮看著他:“殿下近日仿佛發生了一些變化。”
顧聽霜掀開湯盅聞了聞,隨后又蓋上:“這話是我跟我娘學的。以前我等飯吃的時候就這麼說,但我其實并不喜歡在吃飯前吃其他的零碎小食。”
寧時亭愣了愣,隨后眼睛彎起來笑:“臣說的不是這個,是殿下忽而隨和了很多呢。”
顧聽霜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寧時亭。”
寧時亭說:“嗯。”
“你跟那只雪妖對上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顧聽霜問。
寧時亭怔了怔:“為什麼這麼說?”
顧聽霜低聲說:“我總覺……那只雪妖在我腦海里留下了什麼東西,但是我抓不住。我能覺到它在那里,在我想要控制它的的時候,我甚至能覺到對方和我修習的是同一種靈修方法,它拒絕了我的探。”
寧時亭又愣了一下:“還有這種事?”
他思索了片刻:“這件事聽起來很奇怪,世間知曉九重靈絕的應該只有我們師門中人和殿下您而已。保險起見,還是由我修書一封詢問好了,只是……我師父前幾次都沒有回應我的信件,其他師兄師姐也都聯系不到他人,大概師父是閉關了。等來日他出關,飲冰,你還是找個時間隨我一起過去。靈修之法太過艱難,還是得有一些真正懂的人來指點你。”
顧聽霜懶洋洋地說:“能出什麼問題?他一個人能參悟到第九重,我自然也可以。”
眼見著寧時亭又要皺眉頭了,他趕說:“算了,不說這個,反正雪妖已死,現在也無法構多大的威脅,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
寧時亭要開口,被他抬手打斷:“好了,過來喝湯。”
葫蘆趕捧上致的神木盤,將早已備好的玉碗呈上。
顧聽霜沒要任何人過來幫忙,小狼抬頭嗅了嗅,一猛子就跳了上來,又被顧聽霜干凈利落地丟了回去。
再跳,就再丟,小狼委屈地開始躺在地上打滾兒,顧聽霜用腳踢了踢它:“滾起來別擋路,要吃自己去抓活的。”
小狼耳朵耷拉了下去。要知道,黃鹓鶵是最難捕獲的一種輕靈鳥類,它現在被寧時亭寵得疏于捕獵,已經到了連一只兔子都撲不到的地步,別說再去給自己抓一只了。
小狼的自尊心到了嚴重的挫傷,蔫地蹲在那里,眼地著,只差口水滴答。
寧時亭看著顧聽霜給他撈東西,一時間也不拿不準是自己過去幫忙好,還是就在這里等著就好,猶豫了一會兒后,低下頭拍了拍小狼的腦瓜,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告訴它:“沒事,一會兒我給你留一點吃。”
小狼扭過頭來,歡喜得要他的手指,寧時亭趕收回手,小狼跟著就又跳到了他懷中,窩一個團。
另一邊,顧聽霜認真地把兩只鹓鶵兒都給他挑了出來,用銀筷剔骨。燉得松爛,輕輕一勾就和骨頭分離。其他的部位,顧聽霜認真找了看起來不太柴的部分,去皮去骨,一并盛。枸杞、紅棗、蓮子、桂圓早都已經是去核的,他都給他盛了一點。
玉碗碧綠瑩潤,湯澄澈馥郁。
顧聽霜端來放在寧時亭面前:“喏,做好了,你可以吃吃看。”
寧時亭一直有些詫異,這十指不沾春水的年居然會做飯,后來一想,顧聽霜在沒人看顧的那四年間,想必許多事都是親力親為,也就明白了。
他拿起一邊的象牙筷,剛想夾起一片送進口中的時候,顧聽霜突然又說:“等一下。你就這麼直接吃?”
寧時亭停下來看他,微微疑。
做好了不直接吃,不然要干什麼呢?
他雖然常年茹素,但是也不是的。吃素是北海鮫人的習慣,吃對他們來說不算忌,只是一般不會想到要主去吃,但是偶爾吃吃當做調劑也是不錯的。
顧聽霜眉了一下,說:“……我還是先嘗嘗看吧。”
說著,他摁著寧時亭的手腕要他放下筷子,自己把筷子也搶了過來,吃了一口。
這一筷子下去,顧聽霜整個人臉都變得古怪起來,好像是在極力忍著什麼。
“怎麼了?”寧時亭看他的臉不好,知道大概是口味不太好,他順手就用另一邊的調羹舀了一勺帶的湯送口中,嘗了嘗。
他嘗不出味道,但是能辨別香氣,當下就知道了是怎麼回事——這不是人間平常的,應該是鹓鶵之類神鳥的。
神鳥,仙民養來一般是用作觀賞的,雖然過著養尊優的生活,但是越是純種的神鳥,質的腥臊氣就越重,千百種羽族中,只有凰的質最好,最味,但是顯然顧聽霜這次燉的不是凰。
刺鼻的腥膻味沖腦海,一瞬間讓人有些反胃。
寧時亭著這層覺沒有說出來,還是安靜地將口里的東西咽了下去。
顧聽霜:“……你覺得怎麼樣?”
寧時亭扭頭用茶杯漱了漱口:“這次材料沒太選好,還是很好吃的,殿下。”
顧聽霜皺著的眉頭終于放松了:“我還以為我舌頭出了問題,這麼難吃的東西你也能咽下去。早跟你說不用在這里跟我裝模作樣,鮫人,我明天重新給你燉一鍋。這鍋就扔了吧。”
寧時亭委婉地說:“其實還……”
但是他還沒說出口,顧聽霜就已經搶走了他的筷子,另外招呼了下人要他們給寧時亭另外準備東西吃。
小狼窩在寧時亭懷里眼看了好久,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機會,于是跳上桌聞了聞這鍋湯,叼起一只鹓鶵兒就往下跳,剛咬了一口后,小狼立刻甩著尾——嗷嗷干嘔了兩聲,并且立刻回頭,虛弱地把爪子搭在了寧時亭的腳邊,并且扭著翻開了自己的肚皮。用來表示它附和頭狼的意見,這鹓鶵實在是非常不好吃。
顧聽霜俯就要揍狼:“找死是不是?你從小吃的那些東西哪個不比這個腥味重?”
小狼一看自己又要挨打了,夾著尾就翻了過來,一口叼走地上的鹓鶵退,嗖地一下就竄得看不見了。
寧時亭一下子沒忍住,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輕輕搖頭。
“您啊。
顧聽霜挑了挑眉,把剛剛下人端來的小食推給他,只說:“快吃,吃完了睡覺,早睡早養好。”
寧時亭于是也不說話了,在他的注視下開始吃點心。
寧時亭吃東西的時候作很小,大概是在小時候學來的禮儀,又或者是鮫人本就是這樣輕輕的,顧聽霜平時一口就能吃掉的東西,寧時亭能分三口還多,顧聽霜看了他一會兒,特別關注了一下寧時亭的,巧的,紅潤的,好看是好看,但是吃東西好像不太行的樣子。
顧聽霜說:“……你是只兔子吧,哪有你這樣慢慢啃的。”
寧時亭抬眉,含笑問道:“又是魚又是兔子的,臣就不能是個人嗎?”
“……”顧聽霜說,“我說你是魚就是魚。”
寧時亭說:“那好罷。”
“我要你考慮的事,你到底想好了沒有?”顧聽霜凝視著他,眼底約有金跳,“雖然做出來不太好吃,但是吃了一口,就是我的人了,寧時亭。”
寧時亭說:“再給臣一些時間吧,殿下。”
“每次都要這樣拖,到底什麼時候才說話算數?”顧聽霜皺起眉,說:“只能限期一天,鮫人,不準跟我耍什麼花招。”
寧時亭想了想,覺得有些為難:“明日我還需要寫呈給陛下的奏折,殿下可否再寬限一天?”
他的樣子像是真的很為難的樣子,微微蹙眉,認真思索。
顧聽霜說:“哦,好,那可以。”
說完他就后悔了,寧時亭這麼鬼的人,誰知道他還會打什麼鬼主意?
但是說都說了,男子漢大丈夫,也不好再把已經說出去的話收回。
顧聽霜移開視線:“你不能言而無信,寧時亭。說實話,如果你不到我邊來,往后或許有的是人想來呢。”
寧時亭點了點頭,眼睛澄澈明:“我知道,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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