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金脊對他的回答表示了沉默。
“王,可是您今日的狀態不是捕獵的狀態。”
他誠實地表達了他的疑問。盡管已經修人形,備了靈中的大智慧,但是他看事的眼依然著不世、不屬于人類的那種天地靈氣與坦然。
顧聽霜喜歡這樣的坦然,所以他喜歡靈山群狼。世人總說狼狡黠,以為他們畏懼能和人媲的智慧與計謀,但是白狼從來都是明正大的,不行不義之事,永遠以白狼神一族的容為中心而行。
他厭惡人類,同樣也厭惡自己作為人的份。
可是隨著寧時亭的到來,這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今夜風雪寂靜。靈山出乎意料的安靜。
顧聽霜再次踏足多日不曾來到的世子府。
風雪中,世子府果然因為年久失修而坍塌了一部分,白天有人在持續修補、趕工,夜晚就撤去了。
這件事應該也是寧時亭的安排,他知道他念舊,依然記得這府上所承載的回憶——他唯一亮起來過的年時,所以所有損壞、塌陷下去的地方都原封不地用之前的式樣修不了起來,有些地方加固后還特意做舊,力求和原來的樣子一模一樣。
他沉默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沒有人住,自然也就不會亮起燈。
他的眼睛依然沒有好全,夜里無燈看不清東西,椅跌跌撞撞,磕多時,明明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地方有大的改變——這里是他生長了十五年的地方,但他卻像是第一次來一樣,如同被困在燈中的飛蛾一樣找不到方向,屢屢壁。
今日他沒有小狼來引路。
金脊比任何狼陪伴他的時間都要久,也比任何其他的狼都更加悉顧聽霜的脾。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他后,守護著他,沒有顧聽霜本人的命令,他也不會冒昧前去幫他推椅,因為他知道,這對于頭狼來說,也是一種冒犯。
顧聽霜在黑暗中索著發現,是椅被卡進了一地裂的隙。他強下心中的煩躁不安,順手攫取了邊一顆神樹的靈識。
命令下達的瞬間,古老的神樹展枝丫,地底傳來震聲。壯的藤蔓飛快地生長起來,拓寬隙后,將卡進去的椅輕輕送了出來,使得顧聽霜重新順利地接管了椅的控制權。
他就接著走,越過正殿,來到他以前練功的偏院。大門咯吱一聲被推開,兩側依然留著被火焚燒過的痕跡。
后邊就是靈山地界了。
金脊知道他要去哪里,過后殿門的那一剎那,人形瞬間如煙消散,重新化為一只大狼。它豎起雙耳,出獠牙,在顧聽霜邊警惕著一切。
顧聽霜也是在這時終于出手,讓他過來嗅聞:“去找其他的人,去看看你的妻子和孩子。”
白狼在靈山中一直有固定的居所,這次風雪中,靈山的生靈死了一大半,還有好些適宜居住的地方已經坍塌了。剩下的生靈彼此斗爭、廝殺,而只有白狼知道的、被神靈庇佑的地方,留給了他們族群中的崽和母狼。
剩下的公狼,則都一起過來投奔了顧聽霜。后面幾天,也有狼發現了,比起靈山現在的額冰天雪地,晴王府這邊的條件似乎還更好,還會叼火盆和炭帶回靈山中,給小狼崽們取暖。
寧時亭知道這樣的行徑,不過他在跟顧聽霜說,要不要把剩下的狼也都接過來時被否決掉了。
顧聽霜不同意,寧時亭那邊也就不會再提,只是供應的類和新鮮獵突然又增加了一倍不止,炭火和皮也是一樣的。
有狼心領神會帶回去,顧聽霜也就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不知道就算了。
群狼一直有固定的居所和群居的地方,巖漿海上的斷崖邊,就是據說千年前白狼神王的居所。
這也是風雪浩劫之后,靈山唯一一個絕對安全的所在。
這個山,為群狼的神殿更加適合,里邊別有天。這個地方是靈山中唯一一個金、火、水、木、金五種靈氣匯合聚、達到平衡的地方,上是永夜月,下是燃燒的熔巖之海。這附近的土地,是開天辟地時留的天合土,一半為天一半為地,人踏上去如臨天空也如俯視地面,是九洲中至今不為人所知的修煉圣品。
也因為這里有極天巖漿,時時刻刻熱浪洶涌,雪妖的危害無法波及到這里,雪妖本的屬也注定了,它會本能地畏懼這種天火。
這里算是現今九洲中為數不多的,尚且殘存著深重靈氣的地方。
不過這里頭的靈氣顧聽霜用不了,他靈已廢,現在唯一能夠有助于他修煉的,只有寧時亭調配的返魂香。
他來到這里的理由理所當然,僅僅是為了查看他剩下的族人而已。
椅緩緩爬升,坡度極高,阻力極大,顧聽霜凡人之軀,很快已經手臂酸麻,掌心也沁出了汗水。
但是他的作沒有毫停歇,甚至神都沒什麼變化。
等到登臨斷崖邊時,他方才見到一大片銀白——漫山遍野的銀白,或大或小的狼,都恭敬地排排蹲著,等待他的來臨和檢視。
母狼里叼著剛出生的崽子走到他面前,顧聽霜就接過來抱一抱,用手指在初生的小狼崽額頭上一點,用來表示他的祝福。這樣的榮,每一只小狼長大后將會再臨一次——每一只小狼在年當天,都會進行一次對頭狼的挑戰。
功的,取代頭狼的位置,為白狼群新一代的領袖。
失敗的,也會因為勇氣和不服輸的神而到族人的認可和王的祝福。
只有不敢站、棄戰而逃的那些狼,會被整個族群唾棄并放逐,為孤狼,這也是瘦狼的來歷。
顧聽霜看著漫山遍野的銀白,看著星星點點如同螢火一樣的金眼睛,暫時拋卻了心中的煩憂,朗聲問道:“今天有誰?”
他形似閑散,眼神卻銳利有,帶著讓人不由自主要臣服的威嚴和領袖氣質。
他一早就注意到了,山上面有一只剛年的白狼,正在蟄伏中謹慎地觀察他。
這是一匹公狼,本該在山下呆在晴王府中,今天一路跟過來,也是想要和顧聽霜決戰一回。
這匹狼統優秀,如果按照人類的親緣關系來排,它算是小狼的表哥——只不過它已經長了威風凜凜的大狼,小狼卻依然還在寧時亭腳邊撒打滾罷了。
它的皮銀亮,金的眼睛如同琉璃與琥珀,它生在月暗淡的初刻,被寧時亭起名為月晦。
他話音剛落的那一剎那,手將椅輕輕一轉,與此同時月晦從山上的影中踏空破出,低吼著撲向了他——恰好撞在了他退下的空隙中,猝不及防地撲了空,然后打了個滾兒。
所有的狼漸漸聚攏,觀看著這一場挑戰。
一次撲空,這只是個開始而已。
月晦沉得住氣,顧聽霜更沉得住氣。盡管月晦已經盡力蟄伏了,但是它帶著殺氣的呼吸聲依然清晰地被顧聽霜捕捉到了腦海中,準確地猜中了它的心思。
月下一人一狼,是看上去便令人頭皮發麻的懸殊對比,但是這樣詭譎的景象,顧聽霜已經習以為常。
對于他來說,和人對戰,和狼對戰,都是差不多的。
藏自己的想法,學會和敵人周旋,瞄準敵人的空門,避開對方的陷阱……
不知為何,腦海中響起一句話,是今天下午的,鮫人溫的聲音響在耳邊:“殿下若能再打暈我一次……”
他低估了寧時亭。
顧聽霜的手從來都不差,但是今天下午,是為什麼會被寧時亭察覺到,從而沒能得手呢?
他微微揚起下。
今天他穿得,年人不怕冷,寧時亭給他準備的披風圍脖暖手爐統統被他塞了回去,穿著一件單就上來了,冰天雪地中顯得是這樣脆弱。
人在狼的眼中是不堪一擊的,人沒有厚重的皮保護,也沒有尖利的爪牙和能撞碎半個山頭的力量,白狼咬斷一個人的脖頸,就仿佛人咬開一顆多的櫻桃一樣。
顧聽霜平靜地看著月晦,手邊沒有任何作。
他甚至仿佛沒有帶武上來,兩手空空。此刻微微抬起下后,脖頸嚨空門大開,白皙的脖頸出來,結的弧線流暢致。
是這樣脆弱、另類的一個王,年的狼王。
這一剎那,月晦心中的自信占據了上風,它低吼著再次發攻勢——沒有任何回旋周轉,直接撲了過來!
猛烈的攻勢定格在半空中,逐漸放緩,仿佛闖了一片粘稠的水。這一剎那狂風大作,顧聽霜后的山林,忽而憑空分為兩撥,開裂為一條縱深數百里的峽谷!
狂風順著這條隙吹過來,斷崖下的火海直接猛然沒頂,將半邊天空染了紅,久久不退。狂瀾的氣流中,顧聽霜眼中彌漫著淡淡的金。
他站了起來,在勁風到達的前一刻,他已經出了藏在椅軸心的長劍,猛然在地,整個人的依靠著這力量支撐起來,穩固如同雕塑。與此同時,右手護腕下的小刀也已經出鞘了,月晦迎著他的視線,到自己的戰意在讓人寸步難行的逆風中正在迅速消退,自己的意識也正在被顧聽霜接管。
對于群狼來說,這是神跡,是不可違抗的命令,如同它們不可逆轉每一次山崩,每一次風雪。但他們仍然能夠在山崩的隙中尋找到存活的契機。
這是戰斗,而非平常的命令,所以月晦激烈地抗拒了起來,拼出全的殺戮意志,撞著逆風,一定要將顧聽霜撲倒在地,而顧聽霜站得穩穩的,它控制不住落地的那一瞬間,匕首已經反扼住了他的咽。
隨后風聲停息,風平浪靜。
月晦失敗了。
它的耳朵耷拉下來,顧聽霜也松開了匕首:“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又手了它的頭。
月晦低沉地嗷嗚了一聲,順從地接了他的,又甩了甩大尾。
它們沒有任何一只狼覺得,顧聽霜現在站了起來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顧聽霜長袖垂地,烏黑的外袍下藏著青筋畢的手。
他單手撐著劍,支撐起自己整個人,脊背已經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
金脊背把在狂風中吹跑的椅給他叼了回來,顧聽霜方才坐了回去。
他比了個手勢后,狼群慢慢地散去了。
顧聽霜面上沒什麼表,盡管他方才一只左手已經無法正常彎曲了。
“王不神殿,為什麼,是還不認可我們嗎?”金脊背重新化為人形,在他邊順從地站著,詢問道。
顧聽霜看了一眼那深深的上古窟,說:“它不是我的地方。”
“您是白狼神轉世,它是您的領地。還是說,您依然認為我說的話是錯誤的,所以不肯接這個事實呢?”
金脊說,“當年我們投奔您,請求您帶領我們的族群之時,您也和現在一樣,只肯在月下展神跡,而不肯抬頭凝月亮。月亮里是白狼神的影子。”
他說話像唱歌,或是某種古老的、失已久的歌謠。
顧聽霜說:“我就是我,不問轉世與來生,我也沒有要信奉的神。狼的覺悟應是如此,盡管千年來,白狼神為你們提供庇佑,但那不是我的,也不是我給的。我是凡人軀,也是凡人所生,僅因與你們的緣分相遇至此,得到你們的陪伴,如此而已。”
金脊說:“可是在我們心中,您就是神。您眼中有我們找尋了千年的東西,是不會熄滅的金靈火,這才是我們白狼神一族千年來的脈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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