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靈藥偏過頭,爹娘兄長對好,當是親的,能覺到,可一想那個姑娘可能在哪里苦,甚至……心里就不好。
茱萸見張靈藥這樣心疼極了,親養又如何,這些年家姑娘做的都看在眼里,孝順父母,兄長,那個親這麼多年都沒回來,以后也不一定回來,何苦為難自己。
只是這話,茱萸不敢說。
張靈藥把眼淚咽下去,去書房彈琴畫畫,傍晚,英國公府大公子張軒從書院回來,先來了張靈藥的院子。
“給你帶了點心和果脯。”張軒提著一手提了兩包,“都是你吃的,桂花糕,綠豆糕,還有杏脯和桃干。”
張軒頭戴玉冠,一月白錦袍,襯得人如玉。
張靈藥睜大眼睛,“怎麼這麼多,我吃不完。”
張軒笑笑道:“都是新做的,你吃不完就賞下人。”
張靈藥微微低下頭,“……謝謝大哥,對了,我給大哥帶了一把折扇,大哥看看可合心意?”
扇面畫著墨竹,扇柄上亦刻著竹紋,張軒道:“小妹送的,自然是合心意的。”
英國公子嗣多,張軒這一輩就七個兄弟,兩個嫡子,五個庶子,張靈藥雖為養,卻是府上唯一的兒。
張軒長張靈藥八歲,很是寵這個小妹。
張靈藥道:“兄長喜歡就好,就是沒見錚兒喜歡的。”
張錚行六,今年才六歲。
“他啊,還貪玩呢,我去看看你嫂子,一會兒去前院吃飯。”張軒坐了一會兒就走,臨走時他放下個荷包,“遇見喜歡的東西就買,別省著。”
張軒走了,張靈藥打開荷包,里面一大把金錠子,打梅花的樣子,很是好看。
張靈藥把荷包放下,道:“明兒再去趟多寶閣,看看有沒有別的新奇東西。”
英國公府最不缺的就是錢,張靈藥以后也不想帶走什麼,什麼東西買兩份,否則寧愿不用。
晚上一家人其樂融融吃了個飯,徐氏用的不多,一向不好,吃完飯就回院子歇著了。
英國公去了正院,夫妻二人說了會兒話,便是相顧無言,徐氏按了按眉心,道:“歇息吧。”
徐氏是個婦人,只是眉眼之間總有散不開的愁緒,英國公拍拍徐氏的肩膀。
自從兒丟了,他們夫妻間便是如此,哪怕后來又有了錚兒,英國公知道徐氏仍舊怨他,當年兒剛一歲多,才會走,去了趟街上就丟了,那麼多仆人,看不住一個孩子。
這麼多年找也找了,也有靈藥在邊,興許那個孩子已經沒了。
英國公想勸勸徐氏,話到邊又咽了下去,不是沒說過,說了不過也惹一肚子眼淚罷了。
————
夜深,窗外有蟲鳴,顧筱在燈下刻字,燈油廢的快,再刻兩個就不刻了。
沈羲和說的沒錯,一本書用到的字多,圣人典籍里的字就更多了,并不是像刻印章一樣,刻幾個字就行。
可一想木活字做出來能省許多事,顧筱就不覺得累了。
四天功夫,顧筱刻了五百三十個字,聽著不,但遠遠不夠,一本三字經都有一千一百四十五個字,一頁上重復的字則一二,多則六七。
顧筱總算明白,為何活字印刷能學能懂,卻沒有人做來印書。
不過再來三四天,興許就能印三字經了。
又刻了兩個字,顧筱吹了燈上床睡覺,次日一早,吃過早飯,顧筱又一頭扎屋里。
沈大娃拿了兩本書回來,顧筱一本都沒刻完,所以就不讓他拿書回來了。
沈羲和寫了兩本反字,知道顧筱不用了,又把抄書的活撿了起來。
等書院放學,沈羲和把書案收拾好,頭也不回地走,陳寧遠落了幾步,小跑才趕上。
陳寧遠揮著手,“羲和兄!”
沈羲和好幾日沒見顧筱了,他抄書賺了二十五文,想給顧筱買點東西,他點了點頭,“寧遠兄。”
陳寧遠問:“這就回家了?”
沈羲和本不想說的,誰陳寧遠問了,他道:“先去買點東西,然后再回去。”
陳寧遠笑了笑,調侃道:“又給你未婚妻買?”他也想買,就是怕沈羲和不給帶,現在顧筱不來書院送飯,他想見一面都難。
沈羲和不置可否。
街邊賣吃食的不,沈羲和挑了小包糖漬青梅,讓老板包好,付了錢,他打算直接回去。
陳寧遠一把拉住他,神略有些不自在,“單給你給未婚妻買,不給你妹妹買嗎?給也帶一包吧……”
沈羲和皺了皺眉,把陳寧遠的手拉開。
他一直想陳寧遠到底要怎麼才能看出來顧筱不是他妹妹,當初是他錯了,以至于陳寧遠誤會至此。
沈羲和道:“顧筱雖是妹妹,卻是表妹,三年來一直住在我家,親事也是三年前定下的。”
“寧遠兄,先前未與你說清楚,是我不對,在這跟你賠個不是。”沈羲和站的直,目澄凈,不像說謊的樣子。
陳寧遠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不是說是妹妹嗎,怎麼突然是表妹了……”
沈羲和知道養媳跟明正娶不一樣,顧筱不想當他的養媳,想走,可有顧家在,一個孩子,能走到哪兒去。
沈羲和才想了這個辦法,他會和周氏說的。
至于更以后的事,全看顧筱。
沈羲和道:“顧筱不姓沈,自然不是親妹妹。”
陳寧遠大打擊,搖著頭回了陳家,若說有多深的,并沒有,可這年人春心萌,就被潑了一盆冷水,也是極其難。
沈羲和并沒想象中的開心,陳寧遠知道顧筱是他未婚妻了,可說到底,他和陳寧遠又有什麼區別。
沈羲和提著餞回家,把糖漬青梅放進柜子里,他不說顧筱也會開柜子,打開柜子,就能看見了。
桌子上擺著好多個木盒,里面著小小的木頭字,沈羲和拿起一個,是個反寫的“故”字。
桌上有不木頭屑,沈羲和挽起袖子,把木屑收拾干凈。
突然之間,沈羲和想自己試試。他坐在桌前,拿了塊小木頭,右手拿著刀,想要刻字卻始終不得其法,還差點劃了手,刀刃磨的發亮,稍不留神就會劃到,沈羲和想,顧筱手上會不會有傷口。
————
外頭飯已經做好了,現在青菜下來了,沈家一個大菜園子,就夠一家子吃,豆角青瓜蘿卜白菜,還有長長的線豆角,也豇豆。
中午飯就是豇豆蛋丁做的炸醬,青的豇豆切小丁,跟著丁蛋碎一起炒,再放上幾勺周氏做的大醬,炒勻炒香,香味飄出好遠去。
面條不是純白面的,里面摻了紅薯面,所以微微發黃,一人撈了一碗面,周氏先拿起筷子,“吃吧。”
沈羲和一邊拿筷子拌面,一邊不聲地看顧筱,一桌人,他不敢明目張膽的看。
顧筱舀了一勺醬,拌勻了覺得不夠又舀了半勺,蛋豬油炒的,特別香,豇豆這麼吃還不是最好吃的,做酸豆角或是曬干兒炒吃,特別下飯。
李氏是比以前吃的多了,中午吃了兩碗面,還嫌這麼吃不過癮,從壇子里撿了蘿卜干筍條就著吃。
陳氏吃的也香,每次三郎回來做的飯,都想去書院門口賣,吃過中午飯,刷碗的活計落在了頭上。
大丫過去幫忙,陳氏道:“這兒不用你,沒幾個碗,一會兒就刷干凈了。”
顧筱回了屋,在繼續刻字和上床睡覺抉擇了一會兒,毅然決然地爬上床,在床上滾了一圈。
吃飽喝足,要是能睡一大覺,簡直是人生的一大樂事,最好睡到天黑,睡兩個時辰才好。
沈羲和沒午睡的習慣,他一會兒還要去地里。
去之前他想看一下顧筱的手,抄書不累,他不想因為刻活字把顧筱的手弄傷。
可是他就拉過顧筱的手腕,直白地看,簡直唐突孟浪,不如等顧筱睡著了,他再看一眼。
什麼事沾了,都是小人行徑。
沈羲和聽過顧筱說話,有一就有二,他就看一下。
他從柜子里拿了服換上,就出門了,在地里鋤了半個時辰的草,沈羲和借口為由回家了。
院子里很安靜,大中午都在屋里躺著,沈羲和暗自松了口氣,放輕腳步,推開西屋的門。
顧筱側躺在床上,沈羲和聽呼吸均勻,想來應該是睡了。
沈羲和坐在床邊汗,眼睛看著顧筱的手心。
可顧筱背對著,別說是手心了,連手背都看不到,沈羲和不敢弄出太大靜,顧筱沒蓋被子,額頭出了點汗,五月下旬,天已經開始熱了。
沈羲和取扇子過來給扇風,顧筱一直不,他就坐在床邊扇了好一會兒的風。
顧筱平日不午睡,吃完飯就回屋刻字,今兒是看沈羲和回來了,才想著睡個午覺,本來睡的好好的。
春困夏乏秋打盹,曬著太暖暖和和,被子都不用蓋,可卻是越睡越涼,而且,時不時有頭發掃到臉上,的慌。
顧筱迷迷糊糊睜開眼,然后翻了個,這一翻,把沈羲和嚇了一跳。
他下意識就道:“我回來喝口水,聽見你說熱,所以才來扇風。”
顧筱把額前的頭發撥了撥,“我說熱了?”
沈羲和無比肯定道:“說了。”
那可能是夢里說的,沈羲和給扇風,也是好意,不能因為被吵醒就責怪他,顧筱沒起床氣,相反,剛醒的時候是脾氣最好的時候。
顧筱問:“你回來多久了?”
沈羲和把扇子收起來:“沒多久。”
“那你還去不去地里?”
“去。”
沈羲和知道再猶豫不決,天黑他都問不出來,索破罐破摔道:“我能看看你手嗎?”
江湖的新騙?不愧是親母子,周氏信道士的話,沈羲和也要學看手相算命了。
顧筱道:“你還會看手相啊?”
“沒有,就是想看看,我就看一下。”沈羲和見顧筱沒拒絕,試探著握住顧筱的左手,他看見顧筱食指和大拇指上都有傷口。
沈羲和眨了一下眼睛,“我再看一下右手……”
不等顧筱說話,沈羲和就拉起顧筱的右手。
中指有一,已經結痂了。
沈羲和道:“都是刻字弄的。”
顧筱把手出來,知道沈羲和為什麼說要看手了。
就是為了看有沒有傷?用刻刀,哪兒能那麼仔細,再說了,干活還有磕磕呢。
早就好了,也就疼了一會兒,顧筱道:“不小心劃到了,早就沒事了。”
沈羲和沒說話,顧筱說的沒錯,傷口不大,而且已經結痂了。
結痂了就不疼嗎?
說什麼都晚了,顧筱的手很好看,現在上面三道刀痕。
他抄書買東西,對顧筱好,怎麼都比不上顧筱為他做的。
沈羲和想,是不是真該給顧筱存錢,給最想要的。
沈羲和坐在床邊一言不發,顧筱往里面挪了挪,“你怎麼了,一直不說話?”
“頁數的書一本幾千字,頁數多的有上萬字……你刻字傷手,如果把那麼多的字刻完……”沈羲和垂下頭,“小小,抄書不累,我抄慣了。”
沈羲和:“對我來說,抄書和吃飯喝水無異,也不會耽誤功課。字咱不刻了,行嗎?”
沈羲和心里真的不好,可他說不出心疼舍不得的話,就和顧筱講道理,“字太多了,也會耽誤別的事……”
“什麼事?”
沈羲和愣了愣,會耽誤顧筱攢錢,時間都用來刻字,就沒時間攢錢了。
顧筱坐起來,“對你來說,抄書跟吃飯喝水一樣容易,那你抄你的書,我刻我的字,你吃你的飯,我吃我的飯。”
沈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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