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半夜里, 薛恕是被一聲疊一聲的咳嗽驚醒的。他垂頭去看，就見殷承玉還昏睡著，白玉般的臉頰泛起紅, 咳得都蜷作了一團。

　薛恕探手去試他額頭, 卻發現燙人得很，竟是發了熱。

　他了幾聲，未能將殷承玉喚醒，便立即起披, 人去尋大夫來。

　出門在外, 太醫并不隨行，聽到靜的東廠番役匆匆去城中醫館, 將大夫從被窩里抓了過來。

　殷承玉燒得迷迷糊糊, 已沒了意識。薛恕心焦地守在他側，隔著老遠聽到靜, 便大步出去，將被番役架著過來的大夫抓進了屋中。

　老大夫年紀不小, 幾乎是被他半拖過來，踉踉蹌蹌差點撞到床沿上去。他本是有些不滿，但瞧見薛恕云布的兇煞模樣，到底理智地將不滿咽了下去，先為殷承玉診脈。

　仔細診脈之后，他蹙起的眉頭卻是松開了, 語氣也輕松了些：“憂思過度，風邪。這病雖來得急, 但好在公子底子康健, 老夫開一藥，喝下去退了熱, 再多休養數日便無恙了。”

　說完便讓人取了紙筆來開藥方。

　薛恕聞言仍然擰著眉：“確定不會有大礙？”

　老大夫對他的質疑敢怒不敢言，只竭力著火氣道：“你若不信，自去尋旁人來看就是。”

　他被人匆匆抓過來，本沒來得及瞧見自己進了哪兒，也不知殷承玉的份。雖然瞧出薛恕有些權勢，但到底沒忍下火氣。

　薛恕將方子給番役：“去將藥抓回來，再收拾間屋子將大夫安置下來。大夫放心，待我家主人病好了便會放你回去，診金不了。”這后頭半句卻是對老大夫所說，語氣雖然平和許多，但那子戾氣仍然人打。

　大夫不與他爭辯，隨著番役去安頓了。

　不過一刻，番役便抓回了藥材。

　薛恕命人尋來爐子生了火，親自煎藥，手法練。

　他這前前后后地折騰，院子里又彌漫開苦藥香，很快便驚了其他人。住于附近的數名員、還有賀山應紅雪等人都過來探聽消息。

　薛恕著戾氣，只說太子染了風寒，將來探聽消息的員打發了回去。

　賀山與應紅雪倒是不懼他冷臉，又多問了幾句，確認不是什麼大病這才離開。

　行至院門口，賀山又回頭了一眼，就見薛恕蹲在爐子前，面容被燒紅的爐火映著，一雙眼睛暗沉得驚人。

　他遲疑了一下，艱難地組織言辭形容心里怪異的覺：“你有沒有覺得薛恕有些不對勁？”

　“怎麼不對勁？”應紅雪瞥他一眼。

　“就是對太子……”賀山是個人，沒讀過書，無法準確地表達那種覺，最后泄氣地比劃道：“說不出來，反正就是不太對勁。”

　應紅雪詫異看他一眼，顯然是沒想到他平日里五大三，這時候竟還能看出不不對勁來。

　回頭了一眼，暗地里嘆了口氣，卻是朝賀山翻了個白眼道：“我看你最不對勁，沒事不要七想八想，早些回去歇息，明日還有事要做。”

　被這麼一說，賀山心里那點別扭就散了去，同一道回去。

　守著火爐，將三碗藥煎一碗后，薛恕將泛著熱氣的藥倒了瓷碗里，端進了屋里。

　伺候的下人沒得他吩咐，不敢貿然進去，只能合上門扉，守在門口。

　殷承玉還昏睡著，尚未退熱，被褥掖得嚴實，捂出了一汗來，額頭上布著的汗珠。

　將還有些燙人的湯藥放在一邊晾著，薛恕打來溫水給他。

　昏睡的人無法給出任何反應，乖巧得不像話。

　薛恕凝著他的面容，心口卻是了一下，手中的布巾一時沒抓，落進銅盆里，濺起點點水花。

　上一世殷承玉病倒時，也是這般模樣。

　他躺在寬大的龍床上，瘦弱的只占據了龍床小小一塊，就像尊昂貴易碎的琉璃娃娃，逐漸失去了生機與溫度。薛恕將他擁在懷里，卻怎麼也捂不熱逐漸冰涼的。

　那種失去的恐慌一瞬間擊潰了他偽裝出來的平靜，心口傳來的痛楚他弓起，頸側青筋凸起。

　他抓著床沿，大口氣。撐著床沿的手臂不斷抖著，前所未有的狼狽和慌張。

　目在殷承玉面上逡巡，瞧著他紅的臉頰，薛恕在心中一遍遍重復大夫的話。

　只是一場風寒，很快便會好了。

　這一世他沒吃那些苦，很是康健。

　肆意蔓延的恐慌逐漸被制下去，雙手也不再抖，薛恕深吸一口氣，小心抱著殷承玉將他的抬高一些，端起碗給他喂藥。

　一碗湯藥喂完，薛恕又在屋中添了幾個炭盆，將烘烤得暖熱，才上了榻，將人擁在懷里。

　*

　老大夫開的藥不錯，第二日早上，殷承玉便退熱醒了。

　昨夜他燒得迷迷糊糊，只大概知道自己病了，只是意識昏昏沉沉，怎麼也醒不來。

　現在睜開眼時，倒是沒了那種昏沉無力之，只是人還有些虛，舌也干得很。

　他拉開薛恕的胳膊想要坐起來。

　這一薛恕便知他醒了，將人按了回去不他起：“殿下想要什麼？”

　“孤了。”殷承玉一開口，才發現聲音啞得厲害，還有些甕聲甕氣。

　薛恕下榻給他倒了溫水過來喂他喝了。干的嗓子滋潤了一些，殷承玉才又問：“什麼時辰了？”

　“巳時三刻了。”

　“巳時三刻？”殷承玉心里還惦記著今日三江商會那幾個大東家要過來，昨日定的期限是午時，眼下時候也差不多了。他掙扎著要坐起來：“伺候孤洗漱更，今日還要去府衙，不出意外，賑災資當是有了。”

　他這一番話說得極快，本就有些啞的嗓音聽起來越發嘶啞。

　本是極尋常的一句吩咐，卻不料薛恕忽然發，抓著他的手腕將他按了回去，手臂撐在他臉頰兩側，極迫地下來：“殿下如此不惜，是要臣再眼睜睜地看著你死一次麼？”

　他咬了牙，眼角猩紅，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字字椎心泣。

　殷承玉愣住，愕然看他，卻猝不及防瞧見了他眼底掩藏不住的痛楚與恐懼。

　他沒想到自己的死會他如此痛苦。他心頭驟然涌起一酸，抬手想去他發紅的眼睛。

　薛恕卻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齒關沒有收力，幾乎要咬出來。

　殷承玉手指痙攣了一下，沒掙扎，也未曾呼痛，只靜默地著他。

　“若再有一次……”薛恕卻自己松開了口，聲音著狠戾：“我絕不會再為你守這大燕江山。”

　他生來冷，若不是為了他的囑托，山河飄零又與他何干？

　自從窺破薛恕亦有前世記憶之后，殷承玉一直想他承認。可如今他當真承認了，他卻半點高興不起來。

　他早知薛恕有心結，卻不知道他的心結竟如此深。

　這樣兇狠卻又脆弱的神，他的心也跟著揪一團，遲緩地疼起來。

　“我當初留你，并不是——”并不是為了大燕，只是下不了狠心殺你。

　只是話尚未說完，卻被薛恕按住了。

　他似乎已經整理好了緒，又變得平靜起來。扯過落錦被，妥帖地為他蓋好：“殿下好好養病，三江商會那邊便給臣，臣會置妥當。”

　殷承玉瞧著他，嘆了一口氣，到底妥協了。

　薛恕將溫著的湯藥端進來，親自喂他喝。

　湯藥苦，殷承玉擰著眉，又見薛恕沉著眉眼，眼中戾氣驚人，到底嘆了一口氣，朝他招了招手：“你靠過來些。”

　薛恕依言俯靠近。

　帶著苦藥香的便覆了過來。

　他睜著眼，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看著殷承玉，卻未曾有作。殷承玉以舌叩開他的齒，與他糾纏。

　薛恕到底沒忍住，終于反客為主，兇狠地撕咬。

　這一刻他長久制在心底的惡念洶涌而出，齒間有鐵銹味蔓延，他想他也嘗到他的痛。

　殷承玉并未拒絕，良久之后，兩人氣吁吁分開。殷承玉的指尖點過他上珠，聲音還有些嘶啞：“去吧，此間事了，再說他事。”

　薛恕看了他許久，起出去。

　*

　如今他們所住的院子便是布政司衙門后頭的三進院子。

　薛恕換了一緋蟒袍，便帶著人往前頭去。

　此時剛進午時，但三江商會除了周知齡外的九位大東家都已經到齊，且已經等了兩刻鐘。

　他們等得焦躁萬分，原以為太子必定會同昨日一樣晾他們許久，卻未曾想剛到午時，太子邊的隨侍太監就過來了。

　周知齡不在，為首的便是年紀最大又最為穩重的向大東家。

　向大東家起行禮：“薛公公，我等都已經考慮好了。”

　薛恕掃過幾人，在主位坐下，聲音十分平靜：“那便咱家聽聽諸位的誠意吧。”

　“太子殿下今日不來麼？”文大東家見狀問道。

　“你們算什麼東西，也配殿下幾次三番地接見？”

　文大東家本是隨口一問，卻不料這太監今日如同吃了炮仗一般。他雖然只是商賈，但家大業大，在湖廣地界也是一方人，從未被如此下過面子。頓時臉頰紫脹，想要怒聲駁斥。

　可待對上那雙翳的眼睛時，心臟頓時了，那醞釀好的話也就說不出來了。

　薛恕并不在意他們的心如何，他雙腳分開與肩平齊，雙手撐在膝上，微微前傾，如同盯住了獵的孤狼，對文大東家道：“便從你先說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