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薛恕捧著錦盒回了住。

　有值守的番役瞧見他手里捧著個大盒子, 有心討好，便湊上前來想要幫他拿。

　只是手還沒到錦盒，就被薛恕冷冷的眼神盯得僵住,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薛恕冷淡瞧他一眼, 道：“咱家自己拿。”

　說完捧著錦盒，略過番役，大步回了自己的屋子。

　將門窗關好后，薛恕才將錦盒打開。

　錦盒有兩層, 放在上層的是一副卷軸, 中間以紅繩系住。

　薛恕扯開紅繩，小心將卷軸展開, 宣紙上的年也隨之展出來——這竟是一副畫。

　畫上年紅袍, 佩銀刀。后雪地梅花彼此映襯，兩相灼灼。

　大燕太子通五經貫六藝, 世人皆知。卻極有人知道，他其實更善丹青, 圖寫特妙。

　薛恕還是因為常出弘仁殿，聽鄭多寶提起過才知道。

　殷承玉乃一國儲君，心系社稷百姓，有閑逸致作畫，所以他的畫作極。除去被好丹青的老臣們討要走的部分，余下的幾幅畫都被鄭多寶當寶貝一樣收著。

　但如今, 殿下卻為賀他生辰，再度提筆作畫。

　薛恕心緒激, 想到他指著畫筆, 一筆筆勾勒出自己的模樣，心口的歡喜幾乎滿溢出來。

　他的目在畫上流, 終于注意到下方的題字。

　“心期切，更有多凄涼，殷勤留與歸時說，到得卻相逢，恰經年離別。”薛恕指尖虛虛點著字，一字一字念出來：“莫負枕前云雨，尊前花月。”

　他雖然沒正經進過學，卻也是讀過書識過字的。魚臺大疫之前，家里雖然窮，但母親也會請縣里的老秀才捎帶著教一教他和姐姐，不盼著他考科舉，只盼能開智明理，

　這首詞他曾讀到過，乃是前人懷念家鄉和妻子所作。

　眼下，殿下卻題在贈給他的畫上。

　而且若是他沒記錯，原句應是“辜負枕前云雨，尊前花月”，現下卻被改了“莫負”。

　“莫負……”

　薛恕指尖虛虛及那兩字，只覺得心底有什麼緒涌著，卻又道不分明。

　他低聲反復念著那一句詞，似要一字一句刻在心底。

　薛恕將這幅畫看了許久，才不舍地收起來。

　將畫放回原時，才想起下層似乎還有東西。他懷著雀躍的心思將第二層打開，卻發現只有一個樸素的錦袋。

　將錦袋打開，發現里面裝的竟是個口枷。

　口枷原本是一些犯了瘋癲癔癥的犯人所用，將繩索束在犯人腦后，木頭塞在口中，便可防止犯人喊吵鬧甚至咬人。

　但殷承玉送的這個，卻頗為致。兩細細的玄黑皮革帶子，連著一掌長，寸許細的木，玄黑的皮革帶子朝外一側點綴了細小的寶石，置于口中的木頭也是上好的木，上頭還雕了細的圖畫。

　不像是懲罰犯人的口枷，倒像是……床榻間的助興之。

　早兩年他四流浪時，便聽人說過，有些達貴人癖好奇特，那些秦樓楚館為了迎合，準備了許多小玩意兒，其中就有這口枷。

　行/房時將其置口中，之后無論怎麼折磨玩/弄，對方都不出聲來。

　薛恕那時聽聽就過了，只覺得說起這些事的人臉上的神人作嘔。

　可如今，他手中著這致小巧的口枷時，/卻沸騰起來。

　若是這口枷塞在殿下口中……

　想到殿下被迫張開，說不出話來，只能像小一樣發出嗚咽之聲——

　薛恕垂下眼，將口枷置于口中輕輕咬了咬。

　木大小正好，質地并不堅，想來不會傷了人。

　……

　大約是被口枷勾起了心思，這一晚薛恕睡得十分不安生。

　連夢里整個人也充斥著難言的火氣。

　殷承玉正在弘仁殿理公務，連他自門口進來都未曾發覺。

　薛恕悄無聲息行到他后，就瞧見他正在翻閱員遞上來的奏折。

　“又是請立太子妃的折子？”

　薛恕將那折子出來，隨意翻閱了幾眼，臉便如風雨來。

　他俯下去，幾乎將殷承玉環抱住：“殿下已二十有四，還未有妻妾子嗣，也是該婚了……”他面上笑著，聲音卻沉沉的：“殿下心中可有太子妃人選？”

　殷承玉側臉看他，冷笑一聲：“這滿朝文武，誰家沒有適齡兒，還怕沒有合適的人選？就怕督主不允。”

　薛恕與他對視半晌，眼底怒意翻騰。

　他微瞇著眼，指尖挑起他的下，皮笑不笑地道：“咱家也是為了殿下好，殿下經了咱家這那麼些時日的教導，還能要人麼？萬一床/上了怯，也有損殿下英明。”

　“薛恕！”殷承玉聞言厲聲呵斥，一張臉漲得通紅，亦了真火。

　“你一個閹人都能行事，孤有何不可？”

　兩人目相撞，以言語為刀槍，互不相讓。

　對峙良久，薛恕忽而冷笑一聲，莫名道：“殿下果然是翅膀了，用不上咱家了。”

　說完，垂下首去，在他頸側重重咬了一口。

　殷承玉疼得皺起眉來，卻一聲未吭。

　薛恕復抬起頭來，上猶沾著，卻與他耳鬢廝磨：“殿下疼麼？”

　“不疼。”殷承玉白著臉，不肯示弱。

　薛恕也不知信了還是沒信，沉沉笑了一聲，著聲音道：“殿下記住這覺，只有咱家能給你。”

　說完，他將請立太子妃的折子收袖中，施施然走了。

　……

　薛恕自夢里掙醒時，只覺得心里一陣惶然。

　仿佛有某種他拼命要抓在手里的東西，正在緩慢地流失。

　他不顧一切的抓，卻反而流失的更快。

　而他除了滿心怒火，無計可施。

　薛恕起來喝了兩盞涼茶，才驅散了心頭縈繞不散的倉惶。

　他了側頸的傷口，才定了心神。

　殿下咬他時沒有留勁，傷痕頗有些深，過了一晚依稀還能出完整的牙印來。

　但他并不覺得疼痛，只覺得安心。

　夢與現實是相反的。

　夢里他與殿下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可現實里，殿下待他再好不過，他也舍不得讓殿下如此疼。

　*

　薛恕用過早膳，便出宮去了詔獄。

　昨日刑部已經審理了孫家的案子，雖還未最終定案，但結果大家都已心知肚明。還有待商榷的不過是高遠的置罷了。

　倒是之前那幾個和孫淼一道被關押在詔獄的書生，可以提前從詔獄里接出來。

　在刑部大牢里，總比詔獄要安全。

　薛恕帶著西廠的人浩浩到了詔獄，向東廠討人。

　高遠聽到消息匆匆趕來，瞧見趾高氣昂的西廠眾人，氣得臉都歪了：“我東廠的抓的人，你西廠憑何來討要？”

　“東廠辦事不利，高督主司纏。這詔獄甚至東廠，遲早都要歸我西廠，如今不過是要幾個人罷了，需要何憑據？”

　今日出宮，薛恕穿了一玄黑繡銀的飛魚服。腰間挎著長刀。他右手按在刀柄上，狹長眼眸瞥過東廠眾人時，帶著凜凜寒意。

　他刀未出鞘，煞氣卻張揚，毫未曾掩飾自己的野心：“我若是高督主，這會兒就不會在這浪費口舌，而是趕將人出來。不然那幾個書生要是死在了詔獄里，高督主就是當場自裁，怕是也滅不了文人的怒火。還要平白牽連了掌印大人。”

　高遠自做了東廠督主之后，已經許多年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猖狂了。

　薛恕是獨一份。

　可偏偏他不得不承認，薛恕說得沒錯。

　高遠不是個擅忍的人，但他到底還是有些忌憚的。孫家的案子鬧這樣，同宗大哥高賢為了不牽連，已經主避嫌，這些時日都未曾見過他。

　他與高賢雖說是兄弟，但也不過是沾著幾分同宗關系罷了。他差事辦得好，高賢愿意抬舉他幾分，可若是他惹出了禍事，高賢那幾個干兒子，可都等著頂他的缺。

　眼下這一關他若是渡過去了便算了，若是渡不過去，恐怕高賢也不會手拉他。甚至為了撇清干系平息民憤，還要踩他一腳。

　“去將那幾人帶出來，給薛監。”高遠很恨咬了牙，為長遠計，他不得不將東廠的臉面踩到腳底下。

　東廠的番役們原本滿面怒，高遠此話一出，東廠眾人都愣了愣。

　高遠丟了面子正滿心不快，見番役們呆愣愣的更是憋屈，尖著嗓子呵斥道：“都聾了嗎？還不快去！”

　回過神來的番役們這才趕去提人。

　片刻之后，余下八名書生便都到了薛恕手中。

　薛恕討到了人，滿意頷首，對高遠道：“高督主果然深明大義，人咱家便帶走了。”

　西廠的浩浩來，又浩浩走。

　只有東廠眾人，面面相覷，打量著高遠鐵青的面孔，心底不安。

　幾個書生被送出來時，正裝在囚車里。薛恕并不打算接手，便也沒將人放出來，而是直接押著囚車往刑部去。

　大約是孫淼之死高遠有了顧忌，這些書生雖了刑，倒是都全胳膊全，上未缺什麼。

　其中一個認出了薛恕的面孔，還著囚車破口大罵：“閹狗！你還孫兄命來！草間人命，不得好死！”

　他們一直被關在詔獄里，只知道孫淼死了，卻不知道外頭已經打起了司。

　反倒是另一名周看起來稍微干凈些的書生拉了拉他，勸道：“你說幾句，孫兄之死……”他頓了頓，看了薛恕一眼，到底沒把話說完。

　那日他也在，自然看出來了，對方手殺了孫淼，對孫淼，對孫家，都是好事。

　只是這話說來實在殘忍，他也不信這些閹人有如此好心，多半還是為了利益爭斗，便下不提，只勸誡同窗不要再謾罵，免得再平白些皮之苦，不值當。

　薛恕對這些書生對謾罵無于衷，倒是多看了那勸說的書生一眼。

　若他沒記錯的話，這書生做謝蘊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