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應尋的話, 明舒忙不迭跟在應尋往衛府走去。瞧應尋這副陣勢,必是昨日有大發現,明舒很想問他, 然而剛張,字都沒吐出, 就聽應尋冷冷道:“讓你進來,但你不許說話, 不許問問題。”
“……”明舒又閉上。
兩人在衛府下人異樣的眼里走了片刻,應尋忽問:“你為何說杜文卉有問題?”
明舒抿看他,搖頭——不是不許說話嗎?
“我問的時候, 你可以說話。”應尋冷瞪一眼。
明舒立刻把昨夜的推測與應尋說了遍,最后見針加了句:“那你發現了什麼?”問完就在他的目里馬上又閉上了。
“昨天已經找給衛家診治的大夫和當年替衛家接生的穩婆問過話了。”應尋這次倒沒為難,邊走邊回答了的問題。
昨日離開靜康坊后, 他就去找這些年替衛家上下老小診治的大夫問話。衛獻此人用人不疑,那位大夫是宮里出來的老醫, 姓李, 替衛家診病已經有十多年時間,從沒被替換過。大夫雖說是個靠得住的人, 但架不住應尋問, 衛獻又已被殺,便都代了。
“衛獻有疾,祖上傳下來的病,生不出健全的孩子。”應尋全然不管明舒是個兒家,想到什麼就直說了,“杜文卉和他的頭胎就是天生癡愚。當時他尚不知癥結何在,為了延續香火,因而又納了兩房妾室, 其中一房就是黃杏枝,另一房姓尤。這兩個妾室差不多同時期有孕,都由李大夫診平安脈。”
脈象沒有問題,黃尤二人的胎也懷得極穩,一切本來很順利,兩人的產期前后腳,尤氏先發,李大夫也被請到衛府坐鎮。
生子過程并沒遇到什麼難,尤氏很快就誕下一個男嬰,然而這個男嬰,卻是個畸胎,出生沒兩個時辰就夭折了。衛獻大怒,將尤氏鎖在房中斷其水糧。黃杏枝與尤氏同院而住,見狀到驚嚇提前發,李大夫與穩婆來不及離開衛府,就又被請去給黃杏枝接生。
然而令人震驚的是,黃杏枝生下的孩子,也是個面容怪異的畸兒。接連三個孩子都有問題,衛獻再也坐不住,除了震怒之外還十分驚恐,向李大夫質問原因。李大夫連夜翻查追溯衛獻往上三代人,終是發現衛家祖上已有相似記錄,此癥結不在方,而在衛家,且此癥傳后代約是五五開,所以衛朝躲過,然而衛獻卻沒避開。
故而自那以后,衛獻再不納妾,亦不生子。
“那……黃尤二人與兩個孩子呢?”明舒忍不住還是提了問題。
“大夫只管診查衛獻之癥,大人生子后他就沒再手,他并不知道后事,但是穩婆……”應尋提及此事時也是一頓,不由轉頭看了眼明舒——神無異,真不像個姑娘。
“穩婆親眼所見,衛獻震怒之下,親手摔死了黃杏枝所生之子。”
那個孩子出生后雖說面容有異,可哭聲響亮,并非早夭之象,卻死在親生父親手上。
“……”明舒聞言腳步終于一頓。
“事后,衛獻給了大夫和穩婆一大筆錢,讓二人保守衛家,私下又拿住穩婆家人家命以威脅穩婆令其閉,所以這些事未在坊間傳開。另外據穩婆說,去年夏已經有衛家人上門找問過當年之事。據穩婆描述,那個人當是呂春蓮無疑。”應尋說完全部才發現明舒落后了兩步,于是轉頭,“你還好?”
明舒飛快跟上,深吸兩口氣:“沒事。”再顧不上應尋先前警告,又道,“衛獻能夠摔死親生子,恐怕對黃尤兩個妾室,也不會手。”
應尋點點頭:“這就是我來衛家找杜文卉的原因。”
杜文卉是衛獻正室,兩個妾室之死肯定知道些什麼,而呂媽媽的嫌疑也越來越大,所以應尋這趟帶人前來一則為了找杜文卉問明此事,二則也打算將呂媽媽帶回開封府衙再審,卻不想呂春蓮已經先一步離開。
如今在找到呂春蓮前,他只能先審杜文卉。
————
明舒跟著應尋走到花廳外,杜文卉已經坐在花廳等候了,邊站著兩個不常面的丫鬟。應尋站在門口打了個招呼,帶著明舒進了花廳,兩個丫鬟便領命退出花廳,這時便顯出明舒的作用來,有明舒跟著,他一個男人獨自面對杜文卉倒沒那麼多顧忌了。
“衛夫人。”明舒跟著行過禮后就乖乖退到旁邊,垂手靜立,暗暗觀察起杜文卉來。
杜文卉仍舊孱弱蒼白的模樣,戰戰兢兢坐著,抖的手捧著一盞茶,茶碗發出輕微脆響。見到應尋進來,才微微地將茶碗放到桌上,勉強打起神向應尋。
“應捕快,不知……呂媽媽犯了何事?”顯然,杜文卉已經聽到風聲。
應尋并沒立刻回答,只用鷹一般凌厲的目盯著杜文卉。杜文卉只是個宅婦人,又衛獻多年囚束,心志早就被磨得薄如紙頁,現在唯一能替拿主意的呂媽媽又不在邊,全無章法,被應尋多看幾眼就已經不住地瑟瑟低頭,也不等他問,就開了口:“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們別問我,別問我。”
“我找你,不是為了問呂春蓮的事。”應尋終于開口,冷酷冰冽,并沒因為杜文卉是個孱弱婦人而有半點憐憫,“我是來查衛獻兩位妾室的死因,如果夫人知曉,還請如實說出。”
一聽事關妾室,杜文卉的神并沒好轉,反而整個人往椅子里一,又手去捧那盞茶。看得出在力求鎮定,但抖得越加厲害的手卻泄幾近失控的緒。
“妾室……黃氏和尤氏死了近十年,是因為……因為難產……”
“難產?不是因為產后失調嗎?”應尋道。
“也是產后失調,一個難產,一個失調。”
“哪個難產?哪個失調?”
“黃氏難產,尤氏失調。”
“不對,我聽說是尤氏失調,黃氏得的時疫,夫人難道記不清了?”應尋聲音漸厲,語氣漸疾。
杜文卉得更加厲害:“是我記不清了,尤氏失調,黃氏病故。”
“那們生的兩個孩子呢?”
“出生便夭折了。”
“這麼巧?兩個都同時夭折?”應尋繼續問。
“是……”杜文卉垂頭不敢看他眼睛。
應尋上前半步,沉沉影落在上:“你在撒謊!我們已經查明,黃杏枝的孩子,是死于你丈夫衛獻之手!”
砰——
杜文卉手里瓷盞落地,摔得碎。
應尋步步:“你滿胡言語,當時可也在場?你想掩藏什麼?”
杜文卉盯著地面,突然間一語不發,只用雙手環抱。
“我們現在懷疑你家這兩個妾室死于非命,你可以不說,但我會找仵作開墳驗骨!這二人若是死于外因,骸骨之上定留證據,到時就請夫人對著二人骨骸代清楚。”應尋并沒因為杜文卉的恐懼而放過,相反,他得更。
杜文卉尖了一聲,雙手抱住腦袋整個人都上椅子,崩潰道:“不是我,不是我……”
屋外守著的丫鬟聞聲推門進來,驚道:“夫人?!”
“去給你家夫人倒杯茶來。”明舒此時才開口吩咐丫鬟道。
趁著丫鬟倒茶的功夫,朝應尋使了個眼,快步走到杜文卉邊,半蹲在椅旁,手輕后背,溫聲道:“夫人別怕,我知道不是你,這麼多年,委屈你了,以侍虎狼。如今豺狼已死,你不必再一個人苦守,說出來會痛快些。”
杜文卉仍雙手抱著頭,只傳出兩聲嗚咽。
片刻后,丫鬟倒茶送來,明舒拍拍杜文卉的背,又道:“夫人,喝點茶吧。”
杜文卉這才慢慢抬起了頭,卻沒接茶,而是一把抱住明舒的腰,泣道:“是他做的,他不是人,不是人……他是個畜牲!”
“夫人說的是誰?”明舒忙將茶放下,抱住輕問道。
“衛獻!衛獻是個畜牲,禽!我當年就不該不聽我父母之言與好友之勸,執意嫁給這個混蛋……二十年了啊……我無一日不活在地獄里。我為什麼要聽他說的甜言語,為什麼要信他嘲諷我的惡言惡語?被他囚困后宅,被他肆意凌/!”杜文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的緒崩潰,應尋倒不再,只聽明舒勸。
“是,衛獻是個大壞蛋,這二十年,苦了你了。”明舒嘆聲道。
即便早就知道衛獻是什麼樣的人,但聽到杜文卉的哭泣,明舒仍覺揪心。
“我十八歲嫁他,是真的以為他是可以托付終的良人!雖然他有很多的問題,可那時我為所迷,信了這只豺狼之言。他說他我,我便歡喜;他說他不喜我與外人接,我便與外人斷了往來;他說我笨我蠢這世間不會有人我,如果不跟著他就只有死路一條,我便不管不顧和家人鬧翻與他一起;他說我愚鈍不堪只有他會上心,我也只能依附于他,這麼多年,我都乖乖聽他的話……然而……他歡喜時待我很好,可不高興時,就像個可怕的魔鬼……你知道嗎?其實我不怕他打我,那些傷,我習慣了……我只想他閉,我不想聽他說那些話……”
杜文卉語無倫次地說著,仿佛要借著這個機會渲泄二十年苦不堪言的痛苦。
明舒再說不出安的話來,只能攥拳。言語太過無力,本無法藉杜文卉的心。
待緩過這陣緒,明舒方端起茶送手中:“夫人,衛獻死了,沒人能再欺負你了。”
杜文卉哭得雙眸通紅,抬眼只看到一片朦朧,似乎還沒相信衛獻已死的事實:“死了?他就這麼死了?”
“嗯,死了。”
“哦,對,他死了,終于死了,真好。”杜文卉汲取著手中熱茶的溫度,漸漸平靜道,“他早該死了。他摔死了自己的親生骨,本就不是人,那天……我也在屋里。他不僅摔死孩子,他還掐死了黃杏枝,后來又活活死尤翠心。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但我不能說……這麼多年,他費盡苦心監視囚著我,除了因為他那些惡心的癖好外,也是怕我把這些消息泄出去,可笑他還夜夜在我枕邊說我……”
往事浮上心頭,臉愈發慘白,親眼目睹殺人,為此做了數年噩夢。
明舒見邊說邊狠狠掐住自己的手臂,不由輕輕覆上的手背:“夫人……”
“他死了,我不用再怕了,對嗎?”杜文卉卻沖一笑。
“是,不用再怕了。”明舒安道。
“呂媽媽和黃杏枝的關系,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應尋這時又開了口。
“們有什麼關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呂媽媽是個好人,雖然是衛獻派來監視我的,但是個好人……”杜文卉道。
“衛獻死的那天夜里,呂春蓮是不是離開過你的房間?”應尋問出了此案關鍵。
杜文卉卻垂下頭飲了兩口茶,才又抬起頭,面無表地回答:“呂媽媽是好人,那天夜里,和我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雖然害怕,但說得斬釘截鐵。
“夫人,做偽證是要罪的。”明舒輕聲勸道。
杜文卉還是搖頭,只重復同一句話:“是好人。”
見杜文卉咬死口供,不再像前面那般崩潰,應尋也無法,轉帶著明舒先出了門。
“你怎麼看?”他問明舒。
“如此堅持,一點余地都沒留,更有問題。”明舒道。
應尋點了點頭,但杜文卉不松口,他們也沒辦法,只能想辦法先把呂春蓮找回來再說。
“應大哥。”
時辰已近午,派出去找呂春蓮的衙役回來復命。
“城門守衛沒見過呂春蓮出城,我們也在城門口蹲守半日,沒發現呂春蓮蹤跡。”衙役道。
“難道還在城中?可是在城中并沒其他居所,如果殺了人,眼下應該極早逃離才對,怎還會留在城中?”應尋蹙眉道。
明舒也思忖起來。
呂媽媽會去哪里?
不期然間,昨日在靜康坊所見畫面掠過腦中。
心臟跳一拍,忽道:“我知道可能去哪里了。如果想為兒報仇才進的衛府,那的仇人不止衛獻一個……”
還有一個。
“黃老四。”二人異口同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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