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是個喜歡熱鬧的人,見曹帶著幾個兄弟親自送他,倒也歡喜。雖戴著行枷,手上兀自比比劃劃,沿路和眾人說些槍棒武藝,說到高興口水四濺。
他昨日被李俊劈面打了一掌,半個臉腫起老高,說話時不時牽傷口疼得,偏偏興高采烈不肯停,曹看他齜牙咧不由暗笑,心道:這人倒也有幾分真,怪不得江湖上傳出偌大名頭。
宋江是衙門文吏出,也曾讀過一些經史,不知不覺便賣弄起見識來,談古論今滔滔不絕,只是高度有限,許多觀點不免陋。曹一年多來也看了不史書,被他挑起談論的興致,偶爾上數語,每每讓宋江茅塞頓開,心中佩服不已:“未曾想武家大哥竟這般文武雙全,怪不得許多好漢服他。”
眾人談談說說,不覺路長,轉眼已到了下午,行到一個市鎮。
這日正是五月初二,再過三日,便是端午佳節,許多附近的山民漁戶都來鎮上趕集,置辦過節事,人煙輳集,喧嘩熱鬧。
眾人走了幾步,只見前方有人圍著看,宋江湊熱鬧,當先分撥開圍觀眾人,條道請曹進去,立住腳一看,卻見地上支著十余條長槍短棒,一個漢子正耍把勢賣膏藥。
這漢子拿條棒,上下左右舞了一回,倒也頗有章法。放下棒,又使一路拳腳,翻跟頭拽飛腳,滾地騰連環拳,打得極賣氣力,宋江見了不住喝彩:“好槍棒拳腳!”
那人收了勢吐口長氣,旁邊撿起個盤子,里面盛著十來張膏藥,口中道:“列位看請了!在下遠道而來舉目無親,借貴寶地賣些膏藥糊口。雖無驚人本事,全靠恩作,如要膏藥,當下取贖,如不用膏藥,也煩賜些銀兩銅錢,休教空過。”
說罷,捧著盤子掠走一遭,沒一個人出錢。那漢吞口唾沫,又道:“煩請高抬貴手。”又走一遭,圍觀眾人仍是默默無言。
漢子臉上出些惶恐神,愣愣站在場中,不知如何收尾,曹低聲道:“這廝不是個靈的人,這碗飯他吃不好。”嘆口氣,懷里取五兩銀子,輕輕放在那漢的盤中。
宋江也嘆道:“吃這碗飯,拳腳還在其次,首要會吹噓,這漢子老實了些。”讓公人幫他取出五兩銀子,道:“教頭,我是犯罪的人,力量有限,五兩白銀權表薄意,休嫌輕微。”
漢子得了兩錠銀子,神不由激,大聲道:“揭鎮好大名氣,卻沒一個曉事的好漢抬舉咱家,難得這兩位恩,一個是過路客人,一個更有事在,顛倒赍發兩錠銀子,正是:‘當年卻笑鄭元和,只向青樓買笑歌。慣使不論家豪富,風流不在著多。’這兩錠銀,強似別人的兩百錠!小可在此拜揖,愿求兩位恩高姓大名,使小人天下傳揚。”
走到跟前深深一揖,宋江笑呵呵道:“教師,量這些東西能值幾多?不須致謝。”
曹單手扶起漢子,低聲道:“你這番話雖是真心,卻是不免下了別人面子,你吃這碗飯,寧可人人笑,不可一人鬧,所謂明刀易躲暗箭難防,你這子太過實誠,獨闖江湖,容易吃虧。”
曹這幾句話雖是指摘,聽在那漢子耳中,卻是心頭一熱,抱拳道:“恩這番話,乃是金子言語,奈何小人子疏,果然在這人世故上吃虧良多。”
漢子話音未落,卻見一條年輕大漢分開人眾進來,看著不過二十出頭年紀,神卻是驕橫無比,口中大喝道:“你等哪里來的鳥漢,敢來滅俺揭鎮威風?俺早吩咐了眾人不許赍發他,你等如何敢做出頭鳥?”
說罷上前似要手,欒廷玉、石秀等人同時瞪眼去,那年輕大漢頓時一滯,放下拳頭,道:“人多是吧?有種且別走,等我哥哥來此,你等一個個都死。”
曹聽了一笑,打量著對方道:“你家哥哥這般厲害,我等豈敢等你他?趁他沒在,先打死你豈不是好?”
那大漢一聽有些慌,臉上卻是強擺出剛模樣:“人、人多欺負人,算得什麼好漢?”
賣膏藥漢子聽見,頓時道:“那我們一個對一個!”上前照臉一拳,年輕大漢眼皮一跳,慌忙閃過,不料賣膏藥漢子這拳是個虛招,趁他閃,底下勾一撥,撲地倒了。
欒廷玉笑道:“這廝看著雄壯,下盤卻是沒。”
那年輕大漢也不爬起,就在地上起腳踢人,膏藥漢子輕輕一躍,從對方上縱過去,揪住頭巾提起,只一拳,打得在地上連滾兩圈,口中道:“且住、且住。”
曹拉住賣膏藥漢,笑道:“你們一個對一個,可沒人多欺負你,為何住?”
那年輕大漢睡在地上道:“我拳腳功夫原只平平,有能耐的,便和小爺斗槍棒。”
石秀等人都笑得打跌道:“這貨找死,槍棒打得不比拳頭疼?”
賣膏藥漢子也笑了,指著自己帶的一堆槍棒:“來,你自己選。”
年輕大漢一骨碌爬起,挑了條筆管槍在手,賣膏藥漢隨便取了一條齊眉,擺個青龍探水的式子,等對方來攻,年輕大漢筆管槍忽高忽低,左旋右盤,圍著賣膏藥漢一圈圈快走,走到第三圈,時遷道:“啊喲,這廝要跑。”
話剛出口,那年輕大漢驀然擲出槍去,也不管中不中,扭頭便跑。
賣膏藥漢一敲落了槍,再看對方,已奔出七八丈開外,眾人都沒料到他竟跑了,無不搖頭失笑。
曹道:“這廝雖是不濟,若是旁人,哪里能這般輕松打倒他?你的武藝,也頗不凡,不知高姓大名?”
那賣膏藥漢忙答道:“小人河南人氏,做薛永,祖父曾在老鐘經略相公帳下做軍,因為惡了同僚,不得升用,子孫們只得靠使槍棒賣藥度日,人都喚小人做‘病大蟲’,不敢拜問兩位恩大名。”
宋江便道:“小可姓宋名江,山東鄆城縣人氏,不合惹了司,要刺配往江州。這一位大哥更奢遮,乃是谷縣都頭武植武大哥,人稱‘武孟德’、‘斷門劍’便是他,也要去江州干事。”
薛永大驚道:“小人邀天之幸!竟得見武孟德、及時雨兩位大豪杰,小人日夜恨難拜識尊,誰知今日相遇?兩位兄長在上,且小人一拜!”說罷跪倒便要磕頭。
曹連忙扶住道:“四海之皆兄弟也!既是兄弟,論這虛禮作甚?走,且去喝三杯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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